第三章 山城小诗 (1. 古老砖楼)
    尘埃落定,章郸和余淑萍在校园内出双入对,周遭的人也都接受了这个事实。周明章的周围也很快地围了一群女孩子,所以也就不来骚扰他们了。一个学年结束,漫长的璁假来临,淑萍除了回去爱郡两个礼拜,其他的时间都和章郸在一起。从淑萍的口中知道,她的亲人也只有一个母亲,和她母亲从小认养,比她大很多岁的姊姊,母女俩一起住在爱郡最偏远的岛山乡下。淑萍的父亲完全没有出现在她的童年中,而且母亲长年有精神上的疾病,所以她也只是聊尽女儿的义务偶而回去看看,也没让章郸同行。

    春去秋来,一年飞快地过去,淑萍已升上大四,开始在校外找了个临时工,赚些外快。两人一年来的感情从绚烂趋於平静,因此也用不著朝朝暮暮。不过有时淑萍下班晚了,章郸总会到校外的地铁站接她,然後两人再踏著夜色穿过诗情画意的校园,一起去吃个晚餐,到图书馆念书,再在罗曼蒂克的夜晚,由章郸送淑萍回女生宿舍。小俩口享受著平静温馨的生活,不受外界干扰。彼此的称呼,章郸还是叫她'姊',淑萍则叫他'小郸'。两个人的世界,旁人看来,真有“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感受。

    随著又一年的过去,淑萍毕业在即,两人开始考虑到未来。章郸没有家庭的顾虑,说两个人乾脆就结婚,在校外租房居住。但淑萍考虑到章郸还在念书,没有经济能力养家,虽然自己赚钱可以供两人生活,但她担心如此一来,会给章郸造成压力,又怕他在朋友圈会被人讥笑是吃软饭的,所以坚持等章郸毕业後再说。反正来日方长,两人只要真心相爱,不怕日後不能白首偕老。章郸比较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只要和姊姊在一起就好,但既然淑萍这麽说,他也都听姊姊的。

    淑萍找事的经过并不很顺利,在那个年代,法律界明显的阳盛阴衰,女性求职的空间本来就小很多,能够找的也就是一些助理的职务,有的甚至是助理的助理。淑萍又不希望离校园太远,所以能选择的范围就不大。直到毕业典礼快举行的时候,她才找到一个法律助理的职务,地点居然在绿春那个山城小岛上。章郸倒是很兴奋,他记得他们俩两年前在叮咛港的长椅上时,就希望有一天能到这山城居住,没想到这麽快就实现了。

    璁假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两人连袂到山城来找房子。淑萍精打细算,希望越便宜越好。他俩对未来有著很大的憧憬。等章郸毕业後,两人一起出国留学,目标是美国。章郸心很大,理想的目标是耶鲁或哈佛。淑萍比较切实,她知道即便是冬岭法律第一名的毕业生,都不见得有机会申请到这两所举世闻名的学校,更何况以两人的经济状况,光是入学许可还不够,没有奖学金是无法成行的。他俩在校的成绩也就不过中间稍前,尤其章郸这两年花在口琴社的时间不少,各大小演奏会都曾上台表演,难免影响到学业,所以进耶鲁或哈佛的希望,不是“很渺茫”,而是“完全没有”。其实章郸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耶鲁哈佛只是随便做做梦而已,只要两人能申请到同一所大学就行。

    “那要是无法申请到同一所大学呢? ”淑萍半开玩笑地问。

    “那妳去念书,我在家帮妳做饭带孩子。”章郸总会这麽回答。

    “没出息! ”淑萍总会这样啐他,但心里总觉甜丝丝地。淑萍知道小郸这个人没有男人的架子,凡事都把她摆在第一。单凭这一点,淑萍就觉得跟对了人。事实上,在日常生活中,章郸非常依赖淑萍,什麽事都以姊姊的意见为意见,而淑萍就喜欢这个调调,因她就喜欢照顾人,享受照顾人的成就感。但章郸也不是软趴趴的人,遇到事情,尤其是和姊姊有关的,他都会挺身而出,譬如当年他以小青蛙的身分力战大蛤蟆,就是明显的例子。两人互补的个性配合得天衣无缝,所以交往两年来几乎没吵过架,偶而章郸干了些蠢事惹了淑萍生气,他那调皮耍赖的性格也立刻让姊姊雨过天青。

    他们在报纸的分类广告栏内找到了一处特别便宜的出租屋,於是在一个初夏雨後的早晨,两人携手来到山城,依著广告上的地址去找。出了绿春车站,走不了多远,就来到一个叫长乐巷的地方。长乐巷是一条铺著红砖的长巷子,顺著山势一路笔直地往上走,淑萍的高跟鞋跟在红砖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分外悦耳。两人一直走到巷子顶端的尽头,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三层的小砖楼,整个楼是用红色的砖块砌成,外墙处处坑洞,看上去起码有五六十年的光景。章郸看到这小砖楼,心里开始泛滴沽,祈祷他的上帝,希望这不是他们要租的地方。

    小砖楼座落在一个不大的院子内,就在一进院门的右侧。院内坐著一个中年妇女,正在编竹篮子,满地都是片片削好了的竹条。一个长得挺高的小女孩正在院子的入口处玩篮球,把球往院子左侧土墙上一个竹制的篮球框内投去。淑萍上前自我介绍,那中年妇女立刻放下手中的活,殷勤地上前招待,她自称秦妈,指著小女孩叫小青。小青很有礼貌地上前来,在问了姓名後,就叫他俩“萍姐”和“郸哥”。章郸看小青长得比淑萍还高,上看一米七几有馀,一问之下她才小学五年级,让两人都吓了一跳。

    秦妈二话不说就领著二人上了小砖楼,小青蹦蹦跳跳地跟在後面,章郸的心凉了半截。四人踏上小砖楼的阶梯往上走时,整个楼都发出喀蹦喀蹦的声音,好像随时要塌的样子。秦妈还画蛇添足地说,这楼虽然发出种种怪声,但坚固得很,几十年来都不曾塌过。小砖楼的底层是一个大间,秦妈用来堆东西,二楼是她和小青的住处,三楼就是租给他俩的房间。两人随秦妈上了三楼,章郸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也明白租金为什麽这麽便宜了。

    三楼也就一间,特别矮小,屋顶中间高,两边向下延伸,就是屋瓦的角度。地板虽然还算坚实,却是用泥土混著砖块胡乱堆凑起来的,凹凹凸凸地没有一处平整。房里就一张大床,床铺被褥收拾得还算整洁,外加一个破得不能再破的衣柜,其他什麽都没有,秦妈说她可以从楼下搬几张桌椅来凑合凑合。屋子的前後各有两扇窗户,窗上黏著的像是万年尘土,怎麽刮也刮不乾净似的。最要命的是,屋子中间摆了两个水盆,正接著屋顶漏下的雨水。秦妈脸带歉意地说,这屋瓦太久了,修不胜修,但她保证历来只有小漏,没有大碍。

    按照章郸的意思,两个人还是道声谢谢,趁早溜之大吉,另觅他处的好。可淑萍觉得再也找不到这麽便宜的租房了,两人还没经济基础,又要追寻宏图远大的前景,所以执意要租下来。章郸虽然百般不愿意,但他向来都是听姊姊的,再加上他们大概是看房後第一个有租赁意愿的客人,秦妈百般游说,说房租还可以再商量。淑萍觉得这样的房租在别处连个狗屋都租不到,不好意思再杀价,就同意了原价,并爽快地付了订金和头一个月的房租,说今晚就搬过来住。秦妈高兴得很,小青也很欢迎这对大哥大姊,於是淑萍就拽著心不甘情不愿的章郸,赶回冬岭的宿舍搬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