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票
    诸家是陈墩镇上排得上名的殷实大户,祖上中举、作官多人,到了一九四二年,诸家已有良田百亩,布庄南货店多家,全家老小过着富足安舒的日子。

    陈墩镇地处江浙沪三省市交界,四十年代,正值兵荒马乱的时期,湖匪猖獗。偷盗抢劫杀人越货,时常不断,一时内忧外患,百姓生活苦不堪言。诸家自然也加强防范,加固院墙,雇用家丁,还派人出义工值更。

    然百密终有一疏,某日,诸家一对十三岁的龙凤双胞胎在上学时不见了踪影。

    一直到傍晚时分,才有人在诸记南货店门口发现了一个小竹篮,篮里放着一只血淋淋的断手掌和一封要挟信。南货店里的伙计见状急去诸家报告。

    诸家撑门面的是诸元朝,也就是双胞胎的爷爷。

    诸元朝取过竹篮一看,心为之一紧,他认得,那断掌是常负责护送双胞胎上学的家丁阿四的左手,急急取过要挟信一看,那信证实诸家那对心肝宝贝的龙凤双胞胎已被歹徒绑票,光天化日之下,连同贴身护送有些武功的阿四一起绑走,足见对方并非等闲之辈。要挟信上要诸家速筹现大洋三千,否则每日送上手或足一只。第二日,果真在布庄边的小弄堂里发现了另一只断手掌和第二封要挟信,信上要诸家把现大洋三千元在当天傍晚时分放在淀山湖边的三叉港口点着桅灯的小扯篷船上,放上现大洋后,解开缆绳让其一路顺风漂移。

    三千现大洋,对于诸家来说,也是个撑破天的大数目。搜遍了全家各店各房,一日之间也只筹了一千大洋,无奈之际,只能依绑匪所要求的先把一千现洋放在小扯篷船上,任风漂走。现大洋里自然还附了一封请求宽限的书信,诸元朝在信中坚称,即使卖田卖店卖房,也一定会筹上大洋三千,只是容对方宽限几天,并力保双胞胎平安,且留下家丁阿四性命。

    第三日,深晚,黑灯瞎火中,诸家正在惴惴不安的焦虑等待之中,园丁又在院中拣到一枚飞射而来的箭,箭身上绑着第三封要挟信,要挟信上要诸家依老法子日送一千现洋,限时三日,否则撕票。

    诸家无奈,只能四处求人卖田地卖店铺卖房产,然镇上大户人家,一是怕露富也同遭厄运,二是兵荒马乱之际,也实在无人有添置田产家业的心思,故诸元朝跑遍了镇上所有的有钱人家,筹钱之事屡屡碰壁,只借得少许现大洋,也只是杯水车薪。惟有开药铺的田老板,答应帮诸家一把,只是条件相当苛刻,一大沓田契,几乎是白送,只换了一千多现大洋,但这对于诸家来说已是救命稻草。

    药铺田老板,其实也是近年中才来小镇落脚的外来户,人家有多大背景,有多大实力,诸家一无所知。只是田老板答应,可以通过生意上的朋友,帮诸家筹钱,条件是诸家一定要给田契、房契。

    于是,紧接着的二天中,诸家又一大沓田契房契,变成了现大洋,再一次依老法子送进淀山湖。如此这般,诸家开始生疑,在送出的现大洋上,秘密作上记号,结果果真在田老板处第二次拿到的现大洋中,发现了这些秘密的记号。然时已至此,诸家已变卖了家中几乎所有的房产、田产,只留下一处祖传的老屋和一些祖上传下的古玩字画。所幸的是绑匪最终还是信守诺言放回了诸家那对龙凤双胞胎和业已双臂残缺的家丁阿四,问起绑票的细节,三人懵懂中只记得路上僻静处被人蒙了嘴鼻,后来一直晕睡着。

    诸家想报官,但想想整个绑票过程中,并无真凭实据,镇上有被绑票而报官的,但谁也奈何不得这些穷凶极恶的绑匪。只是只几天之间,诸家从一个殷实家庭沦为平常人家,全家老小只能是欲哭无泪。为从长计议,诸家青壮年中有的出外谋生,有的出外读书,家丁、伙计抹着泪,念着东家的好各奔东西。

    自诸家沦为平常人家后,靠变卖仅有的一些古玩字画苦苦度日,然时下局势紧张,诸家老小也开始遍尝普通百姓在那些困苦日子里所经历的百般辛酸与苦难。尤其那对龙凤双胞胎,缺少了殷实家庭的呵护,也和穷苦人家的孩子一般,早早地懂了事,更因为家里为了解救他们而耗尽了家财,愈发使他们早早地成熟。不几年,便出外学徒做工开始自食其力,稍有节余,总不忘往家捎些钱物,虽少得可怜,但也足见双胞胎的一番孝心。

    与此同时,药铺田老板,几乎一夜之际成为陈墩镇上的首富,不几年,便有了田地数百亩,店铺也盘到了好几十家,妻妾成群,武装家丁,前呼后拥,在陈墩镇上更是翻手是云,覆手是雨。

    然到了一九四九年三月,陈墩镇解放,不可一世的田老板被定为恶霸地主,被人民政府公审后枪决了。枪决的那天,正下着大雨,诸家全家老小相拥着早早地去候着,默默地看着田老板扑到在污泥水里的样子,觉得很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