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何建安
    江城市中心医院的肿瘤科是整个医院唯一一个独占了一座五层楼的学科,而佟天所在的肿瘤外科位于病房楼的二层,一层是放疗中心,三层是手术室和介入导管室,四层、五层是肿瘤内科病房,如果二层的床位紧张,也会临时转移到四层或五层。

    佟天从肿瘤病房楼出来,并没有向着医院大门走,而是穿过肿瘤病房与行政楼之间的医院餐厅,向着五层的行政楼走去。

    在二楼尽头的一间办公室门前,他停下脚步,深呼吸几次,然后敲响了房门。

    “进来,”

    佟天推门进去,看见何建安正低头看着桌上的文件,看到是佟天,何建安停下,脸上露出微笑。

    “小天,有事吗?”

    “何院长,昨天是我值班,就算担起没有向家属交代清楚的责任也是我自己,跟我们科室的人无关。”

    “奥,你来承担,好,有担当,像你爸爸。”

    “哼,像我爸爸一样傻?”

    “你怎么这么说你爸爸?”

    “不是吗?如果不是替人挡枪,他会死吗?”想起六年前,从上海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看到的却是爸爸冰冷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太平间冒着寒气的抽屉里,佟天的情绪就有些失控。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些误会。”

    “误会,没有吧,何院长,弃卒保帅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听到佟天的这句话,何建安沉默了,眼睛望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佟天说这些话,压根就不怕得罪他,哪怕被穿小鞋他也不在乎,充其量脱下这身白大褂,他还不信天大地大没有他的容身之处,如果不是他妈妈一直以来的坚持,说不定佟天早已离开医院。

    许久,何建安转过头来:“关于六年前的事,我也在调查,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也一定会还你爸爸一个公道。”

    “是么,那可真要谢谢何院长费心了,只是不知道这个时间是多久,20年?30年?”

    “小天,你的心情我理解,其实我比你更想早一点查出真相。你先回去吧。”

    “我来不是谈我爸爸的事儿,而是关于我们科的那个病人,我就不明白,难道病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吗?明明交代好的事情也可以抵赖,他们是花钱了,难道我们这些医生就必须跟孙子一样,低三下四吗?如果非要有人来承担责任,在我的夜班发生的事,我来担。”

    何建安并没有因佟天的激动而有任何的表情变化,仿佛根本没听到佟天说什么,他只是平静地望着佟天,脸上依然保留着淡淡的笑。

    “小天,我曾经的病人中有这样一对老夫妻,他们常年生活在山里,从来没有走出过山村,造成了他们听不懂普通话,只能听懂他们当地的方言,而他们又没有孩子陪同,所以我们的交流很困难,只能通过简单的汉语拼音,最后联系了他们的老乡,这种情况才得以缓解。”

    “我们在治病的过程中,可能会遇到形形色色的病人或者是病人家属,每个人对语言的理解能力不同,就比如今天那个病人的老伴,你交代了注意事项,只是老太太没有完全理解,这里,其实就差那么一点点,你说,对吗?你们主任刚才给我回过来电话说事情已经处理完了,病人家属的情绪也稳定了,如果你是为这事来的,那你可以去忙了。”

    听到危机已经解除,佟天紧绷的神经立即松懈下来,然后他就感觉一股倦意乘虚而入,侵占了他的全身。

    “困死了,让我睡它个昏天暗地吧,任何人在这时候打扰我都是我的敌人,”这是佟天从何建安的办公室回到宿舍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念头。

    早晨饭拖到快中午了,他原本的饥肠辘辘已经被睡意冲撞的七零八落,于是,忘记吃饭,手机静音,开启疯狂睡觉模式。

    佟天的宿舍位于距离医院只有一条马路之隔的医院家属院2号楼,三室一厅的房子,佟天还有另外两个舍友一起住。一个叫叶鸿飞,呼吸科的医生,标准的处男,从未谈过恋爱,见到女孩就紧张,除了自己的病人。另一个叫张启林,重症监护室的医生,感情经历与叶鸿飞在伯仲之间,如果暗恋也算在内的话,那严格意义上讲,他要比叶鸿飞略胜一筹,因为高中,大学,研究生他都有暗恋的人,只是苦于没有勇气表白,直到毕业。

    佟天一直觉得自己够闷,除了踢踢球,弹弹吉他,没啥其他爱好,而当他住到这间宿舍看到叶鸿飞与张启林后,他发现一山更比一山高,因为宿舍的这两哥们,除了学习,没事窝在科室里之外,没有任何爱好,好不容易有一天他们三个都在宿舍,佟天提议打会斗地主,结果得到的回答是,不会。

    够级?不会。

    跑得快总会吧?那是个啥东东?

    从那天起,佟天觉得自己必须拯救这俩兄弟,只是一直没有想好如何着手。

    下午四点半,一阵腹部传来的剧烈的咕噜声将佟天从睡梦中拉回来,他揉揉眼睛坐起来,发现此刻饥饿终于通过不懈的努力战胜了睡意,主导了他的所有感官,好饿!

    床头的手机屏幕隔几秒就会闪动一下,那是有未查看的短信,佟天拿过手机,第一条是一个标注着“种马彭”的号码发来的。

    佟天忍不住乐了,那是他高中时期关系最好的同学,彭家成,佟天记不清什么时候将他手机里的名称换成了这个,不过这称谓与彭家成确实是绝配,佟天一直这么认为,因为这货换女朋友的频率跟换衣服是一样一样地,用他的话说就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让弟弟太空闲,真污,佟天对他的话各种鄙视。

    “佟专家,为兄掐指一算你今天下夜班,而且刚刚睡醒,体内爆棚的荷尔蒙正不知如何挥洒,所以为兄斗胆约了个饭局,你现在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广袤的大草原上任意驰骋,唯一的不足就是身边少了一匹母马,晚上给你介绍一个,注意收拾一下仪表,别比我差太多,等你信息。”

    佟天立即回过去短信:“母马就算了吧,我怕粮草不够。”

    不一会,手机响了,依然是‘种马彭’,“粮草不够,兄弟顶上啊,你可别捂生锈了,是上点润滑剂的时候了,为兄请求你,放过左手和右手吧。”

    “你妹啊,没你这么无聊,悬壶济世是我毕生的追求,岂能被儿女私情所牵绊,你等俗人怎么可能理解的了。”佟天又回过去一条短信。

    趁着彭家成未回信息的间隙,他快速浏览了另外一条短信,他妈妈发来的,“儿子,啥时候回来,你隔壁张阿姨给你介绍了个姑娘,你回来见见。”

    看见妈妈的信息,佟天就头大,什么年头了,还相亲,自己沦落到需要相亲的地步了吗?院足球队的前锋,比不上潘安,也起码对得起观众吧,哎,瞎操心,佟天直接懒得回复。

    27岁,很老吗?佟天照照桌上的镜子,帅,他对着镜子非常肯定的点点头。

    其实佟天的家距离医院不远,他完全没有必要住在宿舍里,可是,每次回到家他妈妈都是永恒的两个话题,一个是相亲,一个是佟天在医院的工作情况,这两条中的任何一条都是佟天宁愿陪他妈妈听上一上午枯燥的戏曲也不愿意去涉及的话题,所以,在医院统计住在宿舍的人员名单时,他毫不犹豫的报了名。

    因为宿舍是医院买下来的,住进去的工作人员只需交个水电费,这样的优厚福利让宿舍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只要没有结婚的青年全都想申请,可奈何宿舍有限,所以医院又重新下了文件,住在距离医院不远的城区的职工不能申请,这样佟天基本没戏了,他自己也没再报啥希望,可是,最后医院的通知名单里却赫然写着他的名字。

    “难道是自己长的帅有利于提升家属院整体的颜值水平?”实在想不到缘由的佟天只能这么认为。

    这时,‘种马彭’的短信到了,“悬壶济世?如果我记忆力还没退化的话,我怎么记得你的梦想是音乐啊,像一匹发情的公狼,哀嚎着祈求母狼的慰藉。”

    “滚犊子,说了你也不懂,母狼和母马你一并收了吧,反正你也不差这几个了,双手沾满无数处.女鲜血的刽子手。”佟天编辑完短信按了发送键,同时心中一阵茫然,仿佛又依稀记起来八年前的自己,手抱着一把吉他,站在学校的操场上。

    佟天皱着眉头,使劲回忆当时自己组建的乐队的名字,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时间太久没有去触及这个话题,也只有高中最好的哥们能将他心中尘封已久的东西搅动起来,如果不是他妈妈用绝食来威胁他放弃吉他,放弃音乐,自己会怎么样呢?会在某一个角落弹着吉他,唱着自己写的歌吗?

    手机短信的提示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是‘种马彭’,“做和尚啊你,就算你想,我云姨也不能答应,就算她答应了‘守财奴’也不能答应,就算‘守财奴’答应了我也必须救你于水火之中,崩废话了,晚上不见不散,给你介绍个姑娘,保证你流口水,就这么定了。”

    ‘守财奴’是他和彭家成共同的高中同学,李权财,或许是父母想让他长大后要么当官,要么有钱,所以起了一个这么霸气侧漏的名字,可事与愿违,如今这兄弟在保险公司上班,而且在努力攒钱娶媳妇,一身衣服穿一个季节,所以被彭家成冠以这么个大气的外号。

    佟天知道彭家成是怕自己钻牛角尖,那个女人离开这么久了,自己还是单身一人,彭家成也是怕自己想不开,所以,就算这兄弟的点子再不靠谱,佟天还是觉得心里暖暖的,这个话题上,佟天不准备继续了,他心里怎么想,也许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周围的女孩不少,也有不少姑娘向他表示好感,可是,佟天没这个心思,是怕再受到一次伤害,还是对爱情已经心灰意冷了,或许,只有时间能够回答。

    “行吧,吃穷你。”佟天给彭家成回复了最后一条短信。佟天记不清自己跟彭家成是什么时候关系好起来的,本来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高中时代,彭家成逃课,谈恋爱,吸烟,喝酒,打架斗殴,总之学校禁止什么,这哥们就干什么,仿佛学校的九条禁令就是他的行动指南,而佟天是所有人眼中的老实孩子,连上课迟到一次都会自责老半天,就这样两个截然相反的人却在高中时代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是因为佟天让彭家成抄袭作业,代他写了无数封热情洋溢、感人至深的情书,还是彭家成为佟天出头,与横行街道上的‘四大天王’做了一次零距离的深切交流,最后导致住院半月,这些都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散了,就算有也是他们酒后互相逗乐的调剂品,而不变的是两个人之间浓厚的感情,哪怕半月不联系,每每收到彭家成至贱无敌的短信,佟天都觉得心里特舒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