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夜 3
    这个时代,科技在发展,社会在进步,学校里整蛊的招数也在随着电影的突发其想而改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用***装满水朝楼下扔已经变得不过瘾,于是泼水节开始盛行起来。于是时常会在晴朗的午后,在一桶水从顶楼倾斜而下时,在瞬间的彩虹中,看到传说中的落汤鸡。

    那天我就被人从楼上浇了一桶水。原本也没什么,一桶水从五楼浇下来不是很集中,而且是夏天,很快就会干了。我对于那个环境的哀莫大于心死,也令我没心情再干打架那种无聊的事。

    只是我走进教室的时候被炎看见了,问我是谁干的。

    我说算了,没看见。

    但他却说他以前是跟我混的,谁整我就等于是整他。

    我想他或许已然被“蛊惑仔”同化了,完全的沉浸在那些电影的世界里,更甚至因为我姓陈,时常喜欢叫我浩南哥,而他总感觉自己是“猛龙过江”中的山鸡。

    最后,炎带着他那帮“小弟”把朝我浇水的人揍了一顿。

    我没有阻止,我也知道,现在的他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炎了,不是我可以阻止得了的。

    几天以后,他没来学校。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后来他母亲来帮他请假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住院了,好像还很严重。

    那天下午,我去医院看他,他躺在病床上,脑袋四周夹着几块夹板,被一个挂在病床后的铁块拉着做牵引。好像是脖子被人打了一棍。

    我问他,“谁干的?”

    他说,“不认识,不过那天唐也在,等我出院会带人报仇的,你不用管我了。”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站起身走了。

    翌日的上午,唐似乎知道我会找他,所以一直和其他几个男生在一起,刻意的躲着我,甚至一下课就没了影。

    我最后在公厕里找到他。他想跑,不幸的是那个公厕的两个出口都通向一条路。

    我把他拖到学校的植物园里揍了一顿,然后问他,“炎是被谁打的?”

    “又不是我打的。”

    “还欠揍吗?”我抓住他的头摁在草堆里,“谁打的?”

    “安那帮人。”我一早就知道他会说,他的骨头一直都和我了解的一样软。

    于是我又接着问他:“是因为什么事?”

    “他打了安刚收的小弟。”

    “他没事怎么会打别人小弟?”

    “那天从楼上用水浇你的就是安手下的。”

    “你这么清楚?又是你挑出来的事。”我知道一定是,“带我去找安,不然明天你不要想再来上学了。”

    安是同校低一届的,典型的问题学生,这我之前就有耳闻。他时常和社会上的**混在一起,还认了个道上的人做大哥。就连老师也怕惹麻烦,懒得去管他。

    其实那时,不单只是学校的青少年沉溺于“蛊惑仔”的梦,迷失于成为陈浩南的梦想。更是因为社会上的**也在利用那些幼稚的心理,把自己塑造的就像电影中的大哥一样,令那个黑暗的地下社会忽然绽放出光芒,令无数稚嫩却自以为成熟的中学生开始了他们的黑道之路。

    更因为在这些路的起点难以找到屏障,没有老师会为了那样的差生去给自己惹麻烦,没有家长会明了学校也是存在于这个复杂的社会中。直至最终,学校能做的,也只是开除违纪的学生。家长能做的,也只是掏出大把的钞票,为自己的孩子找一所新的学校。即便是警察,也只能在他们犯罪之后,才有权力将其拘捕。而一切都形同亡羊补牢。

    我们是被孤立的一代人,只是各自以不同的形式被孤立的空间不同,如此而已。

    那天,我抓着唐,让他带我去找安。走进那间教室的时候,唐指出了他,对我说:“就是他。”

    安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唐,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当他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时候,我已经提起一张凳子,冲到他的面前,用力的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淡淡的血腥味开始在四周蔓延。他惊恐的坐在地上,无法聚焦的瞳孔在眼眶里迅速的游移着。

    我转身要走出那间教室的时候,他的几个小弟冲了过来,一根棍子打在了我的肩上。那瞬间的刺痛令我立刻失去了冷静。

    我抓住那个人的头,用力的撞向教室的窗框,随着玻璃震碎的声音,那个血糊糊的身体倒在了地上。

    我的左手从窗台上拿起一块碎玻璃,朝着他刺过去。只是那一刻,我忽然被推开了,我怒吼的举起左手要刺向那推我的人。

    那一刻,一阵刺耳的惊叫声令我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是我弟弟。”晓茸惊恐的望着我,那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那个用棍子从背后打我的人是她的弟弟。

    我近似疯狂的大声咆哮着,像是依然不足以发泄。握着那块碎玻璃的手,用力向一旁的课桌倒插下去。鲜红的血顺着那块玻璃流淌下来,在那张课桌上静静地蔓延。

    直至老师赶到,也依然没有人敢靠近我,而我就那样站着,不记得站了多久。

    至今,左手的中指上依然有着一道狭长而清晰的疤痕,并且因为那次伤到了筋,那根指头不再像从前那样灵活。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回忆就存于一道道的疤痕里。可悲、还是可笑,就连我自己也已然分不清了。

    那件事之后不久,我就在一天晚上下自习回家的路上被人偷袭。右腿的小腿被人用棍子打了一道长长的裂口,并且在同样的地方被木棍上的长钉扎了一个不浅的洞。

    之后我有一周没上学,炎来看我的那个中午,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的躺着,只想就那样躺着。

    炎看着我,生气的说:“一定是安那帮狗干的,我今天就去打死他们。”

    “算了,都已经报警了。”

    “报警有什么用,到现在也没见半个警察到学校来。”他说,“什么事情都要靠自己,警察靠得住……”

    “够了没有?”我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你是谁啊?成天打来打去,你以为你陈浩南啊?”

    “我是要帮你……”

    “我不用你帮,以后我和你的事情都不相干。”

    听我如此一说之后,他愤愤的走了。病房的门发出仿佛要破碎的声音,他的脚步声从走廊里传来,也似乎带着怨愤的怒气。

    那一年,从此变得很平淡,我依然每天第一个到教室,第一个离开教室。在之间的那段时间里,我只是在我的座位上安静的坐着,不与任何人说话,始终是沉默。

    直至后来的有天早晨,当我起来时,发觉自己好像忘了怎样说话,于是在之后的五年里,我都一直是个结巴。也因此,在那五年里,我与人说话少有几次会超过十个字。

    在高三那年的寒假过后,父亲有天语重心长的对我说,“不管怎么样将来也是要独力的,就算对前途再淡漠,也要念个大学,将来才好找个工作养活自己。”

    “我知道了。”那天我是极其平淡的回答他的。而我的心绪却很是复杂。

    从他的语气,我已然听得出,那像是认定了我将无为的一生。不过那也没错,我对一切的漠然,令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是我想做的了,更或者可以说,没有什么是我可以自信做到最好的。我从来都是如此,没有自信做到最好,宁可从一开始就不去选择。只是,我身边的人也对我绝望了,也许那真的是哀莫大于心死,一如我对那环境的感觉。我的灵魂俨然那个冬季的天空,深沉而阴郁,没有灰色之外的任何色彩。

    最终我经历了两个月的恶补,也因为家里用上了所有可以用上的关系,又正巧那所大学试开一个新专业,我才上了大学。

    高考结束之后返校的那天,我依然第一个到教室,依然只是一个人沉默的在那张桌边静静的坐着。

    当我忽然感到一丝从未有过的悒郁,走去走廊上时,才发觉从那里看到的天空是那样的陌生。也难怪,那是我第一次站在走廊上望着那片天空,也是最后一次。

    “你会上哪所学校?”玲忽然问我。

    “都无所谓。”我说,“反正除了理科就是工科,我都没兴趣。”

    “可以告诉我,有什么是你感兴趣的吗?”她那话里的语气比洋葱还冲。

    “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说,“你就是喜欢什么都往坏的极端去想。”

    “我要回家了。”我说着,转身离开。

    “我喜欢你。”那次她是当着很多人的面,在教室外的走廊里对我说的。

    “嗯。”我只是如此的回应了一声,继续朝着楼道走去。

    “你呢?”她在身后问我,“你还没说你呢?”

    “我什么?”我转身望着她。

    “你还没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呢。”

    “知道你为什么让我讨厌吗?”我说,“你总是想要别人都顺着你,就连你喜欢一个人,也一定要那个人喜欢你。”

    “那又怎么样?我想要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有什么不对,又有什么好让你反感的?”

    “不怎么样,只是我不喜欢。”我在楼梯的拐角抬头望了一眼,因为我确信我看不见她。

    “你不要自以为是。”她的声音还是从楼上传来。

    “自以为是的人才会在意别人的态度。”那是我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从此我们再也没有见过。

    那天下午,我最后一次的躺在那个学校的足球场上,望着蓝蓝的天空,没有浮云,也没有飞鸟的踪影,清澈得就像一幅画,不真实。

    我眯着眼睛,不时的望着太阳的方向,在这个校园里渐渐的沉落了。

    我坐起身,想要最后一眼看看这个地方,也许以后再也不会看到了,因为再也不想回到这里。

    在那令人伤感的余晖中,我看到了晓茸的身影,依然站在远远的地方,静静的望着我。

    我走到她的面前,她依然习惯腼腆的垂下头去。

    “还给你。”我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那块粉色的手帕,那年的秋天,在这个球场的看台上,她曾经递给我的手帕。那上面依然隐隐的留着当时我的鼻血的痕迹。

    她微微的抬头望着我,眼神中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惆怅。

    我将那块手帕塞在了她的手心里,转身走了,没有回头,身后也平静的只有风声。

    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望着面前的脚下自己的阴影,想着也许有一天,它会因为太阳出现在前方而隐匿于我的身后。但也或许那一天还很遥远,遥远得我此时甚至看不到它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