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也何曾到谢桥 3
    寒假结束后,回到学校不久,锋和翼龙之间不知道什么原因起了不小的矛盾,甚至于锋集结了班里的一些人,最终联名撤销了翼龙的班长职务。而在新的选举中,翼龙也拉拢了一些人推举旭成了新一任的班长,令锋没能如愿的当上。为此还掀起了一场风波。

    尽管后来大家都和解了,但却似乎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和睦,总感觉像是缺少了些什么。

    只不过我的生活还是照旧,也不曾卷入那场小小的风波,始终与每个人都有那么点距离,但又不至于疏远。

    英语课在第二个学期依然在继续,也依然是Cathy在任教。她和我也偶尔会在没课的下午,一起去那间小小的茶社喝茶。也许是因为两个人都喜欢那种氛围,习惯了那种淡雅的清静。

    直至那个周二的下午,她语气神秘的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那天的天气很好,好像是入春以来的第一次放晴,被阳光照着,暖暖的感觉,空气中也不再有寒冬的湿气。

    我们就那样,在校园里走了很久,我好奇的问她,“去哪里?”

    她也只是神秘的朝我一笑,“到了你就知道了,你一定会吃惊的。”

    就这样,我们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一直到那座很久以前人工堆成的小山上。

    她站在那个小山坡上,转过身来,双手背在身后对我说,“就是这个。”在她的身后是一颗樱花树。

    “樱花?”在一片青绿的松树中,那棵刚刚发出花芽的樱花树显得很是鲜艳,淡淡的粉色,很温馨的感觉。

    她告诉我说,“是我中学的时候和几个要好的朋友一起种的。”

    “好漂亮。”

    “嗯,”她点了点头,只是那微笑中却漾起一丝忧郁,“不过这几年,几乎每年都只有我一个人来看樱花。”

    “分别会不会也是成长的一部分。”

    “你呢?”她忽然问。

    “什么?”

    “成长的纪念。”

    “我的过去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尤其是对于人。离别对于我或许是一种解脱,只会感觉幸福。”

    “没有朋友吗?”她好奇的问。

    “小时候的朋友都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所以想起来也会觉得很平淡。”

    “我是说中学的时候,中学的那个年纪应该会很想和朋友在树上刻字,或是埋一盒录音带什么的留给将来做回忆吧。”

    “我没有,中学……没有什么好值得回忆的,即使有,也是一种负担。”

    “你总是会让人忍不住要对你好奇。”她于是笑了,没有再继续先前的话题。

    我也只是一笑,在沉默了片刻之后,问她,“听过一首叫‘Cuchulainn’的曲子吗?”

    “没有,好听吗?”

    “嗯,那首曲子像极了回忆时的心情。”我说,“从最初的记忆开始一点点的回忆,直到距离现在最近的地方。”

    于是,我在她的沉默中哼起那首曲子。

    “有点悲凉。”她说。

    “到了四月的时候,这些樱花开始飘落,应该会更美的。”我抬头望着那片湛蓝的画布上零星的粉色。

    “我更喜欢三月的樱花。”她于是笑了。

    “会让人觉着伤感的也许才是真实的。”我说,“幸福的短暂,也许就是因为她有着把漫长的痛苦化作温馨的魔力。”

    “有时候,你会让人有一点点的心痛。”她忽然望着我,“强迫着自己冷漠,是什么会让一个人变得这么痛苦?”

    “不早了,我想我该回宿舍了。”我没有回答她,而是独自的转身走了。

    那天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和她单独相处过,就连上课,也总是坐在教室最后面的位子。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也许是因为她快要触到我心里隐痛的地方,但我不想再忆起,我想要忘掉,把所有的过去全都忘掉,无论是幸福还是痛苦的记忆,我都不想再要。

    四月莺飞草长,正是枯木逢春时。每日从窗外望去,总是一片生机盎然。只不过这世上始终不会有统一,尤其是在生与死的界限。

    那天早晨七点二十分,我如往常一样去食堂买牛肉面和油条,正当我端着早餐,边吃边走到宿舍楼下时,发现围了许多人。

    我依然津津有味的吃着,牛肉面和油条一直是我早晨起床半个小时后很喜欢的搭配。

    我从很少的围观的人中挤到前面去,看见几个人从楼道里抬出一副担架,担架上是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什么东西。当我看到一支有点淡紫色斑点的脚时,才知道那里面是个人。

    “传染病也不用裹的这么紧吧,不会憋死吗?”我一面吃着沾了牛肉汤的油条,一面小声的自语。

    “都已经死了。”旁边有人说。

    在听到那人的话之后,我符合常理的一阵快要呕吐的表情,甚至于逼真到一滴眼泪差点从涨红的脸颊滴落。其实那时我根本不想吐,只是感觉继续津津有味的吃东西有点像在欣赏一个人的死亡,不太好。

    午餐的时候于闲聊中,才知道早上抬出去的那个人是前夜睡着的时候死于心脏病。之前就住在我们楼上的寝室。

    “小陈,”当知道这一切之后,他们又来了兴致,故作一本正经的对我说:“你要好好挺住啊。”

    我就猜到他们会拿我开涮,但面对他们的玩笑,我也有我的办法去捉弄他们,于是我开始尽可能的夸张的描述我在那个早晨所看到的,“今天我看到那个尸体被抬出去的时候,身上一块块的紫色的斑,那个应该就是尸斑吧。不过奇怪,上次工科楼那个跳楼摔变形的女生怎么没有尸斑呢?会不会尸体受到压力表皮破裂了,血肉模糊看不清……”

    他们终于听得吃不下去了,一个个哀怜的看着我说,“这位同志,我们知错了。”

    这一直是我利用吃饭时间对付他们的绝招,并且他们一直没能对此产生免疫的抗体。

    就在那天晚上,翼龙临睡前的一句话,几乎令每一个人整晚都没能安神。“今天楼上刚死人,你们又总是聊死人,小心那人晚上还魂来找你们。”

    为此,睡前原本只上一次厕所的习惯忽然就都变成了两次,临睡着的时候又爬起来去了一次厕所。尽管厕所的灯坏了,黑漆漆的,不过那时才九点多,走廊里还有人,所以尽管脑子里无法克制的老想着死人的事,也没觉得太恐怖。

    倒是半夜就变得不太妙了,醒来的时候,看了看枕边的表,微明的荧光中,指针分明的指在一点的位置。但我却忽然很想上厕所,这种反常令我忽然觉得有点诡异,平时我从来没有半夜去厕所的习惯,可是为什么偏偏今晚要去厕所呢?而且还是那个没有灯光,一片阴森的厕所。

    以前从一本书上看过这样的描写,说是厕所是极阴之地,因其污秽,神灵不近。尤其月阴之时,时有鬼魂于此出入幽冥与灵界之间。

    恐惧开始在思绪的幻想中不断的蔓延,逐渐突破所能承受的界限。于是,在反复的思想斗争之后,我最终决定,忍到天亮。

    但不幸的是,在我于浅浅的睡意中仿佛度过千年,睁开眼睛,侧身拿起手表,竟痛苦的发现,指针距离凌晨两点甚至还有一段小小的距离。

    而当我再次想要闭上眼睛,强忍着睡到天亮时。于忍耐中的痛苦却令大脑皮层兴奋得无法休眠。

    我感到极限越来越近,也许几秒钟里就会要爆发洪水。终于,我忍无可忍的从床上坐起身来,在片刻继续忍耐的尝试之后,我断定那样必定会酿成一场洪灾,于是硬着头皮拉开蚊帐,下了床。

    只是令我不曾想到的是,我的拖鞋刚刚于地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忽然,一个个脑袋都从蚊帐里钻了出来,兴奋的问着,“上厕所吗?”

    “嗯,你们都没睡?”我惊讶的望着那一张张俨然是灾荒年里望见大米的表情。

    “走,一起去,”一阵凌乱的穿拖鞋的声音充满整个宿舍,接着在重复的“憋死了。”之类的埋怨声中,一帮人浩浩荡荡的奔向那个漆黑的厕所。

    “等下一起回宿舍啊。”那几乎是走进洗手间的一刻,每个人重复得最多的一句话。

    忽然不知道是谁,先跑到走廊里,大喊了一声“有鬼啊!”

    结果里面其他慢一拍的人,在那一声惊呼中瞬间的慌乱起来,有的更是“前门”还没来得及关上就急匆匆的飞奔了出去,有的甚至于路过外面洗手间的时候,一只脚上的拖鞋已然先一步飞去了走廊上。

    大约半分钟后,那一条走廊有好几个宿舍的门都轻轻地开了,纷纷的探出一个个脑袋来,几乎异口同声的问了一句,“你们上厕所吗?”

    “有没有一起去的?”

    “我也上厕所,一起去,等下一起出来啊。”第二拨人马踏着我们的足迹,在一片拖板的吧嗒声中混乱的奔跑。

    那次,好像是第一次那么多人集体半夜上厕所。其实平时也还好,只是恰逢那天早上楼里死了人,所以人也就因此变得有些神经紧张。我甚至至今也隐隐的觉得,正巧于楼里死人的那天不同常规的半夜小便,也许真的是因为有什么鬼在作怪。

    那个学期的确是多事之秋,尽管盛夏的脚步已然临近。

    那时,我们认识一个食堂的师傅,年纪和我们差不多,做面食可谓是一级棒,几乎宿舍的每个人都爱吃他的正宗兰州拉面。

    于是时间长了,我们就经常去食堂的小炒部吃夜宵,大家因此也就混熟了。因为他很胖,而且个头不高,所以后来我们都习惯叫他小胖。

    小胖是个很敦厚的人,个性也很开朗,所以有他在,总会听到许多有趣的事。尤其晚上吃夜宵的时候,炒饭或是拉面里总能多一小勺米饭,或是一小撮面条。不过我们这些厚脸皮也从来不会不好意思,每次都得寸进尺要多加一个鸡蛋或是一块牛肉,然后再拖着他灌几瓶啤酒下肚,最后散场回宿舍“呼呼”。

    小胖总是会于闲聊中提到他的妹妹,也总是说他的妹妹很漂亮,弄得帮主几个成天闹着跟他要照片看。

    他说他妹妹还在念高中,因为家境不富裕,为了贴补家用,供妹妹读书,所以他才千里迢迢从西北到这座南方城市来打工。

    而他的理想也很简单,就是希望他的妹妹可以考一所好一点的大学,将来会有好的前途。

    每次说到他的妹妹,他那张脸上都会充满希望的喜悦。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他一脸希望的喜悦,我都会忽然有种莫名的惭愧。也许是因为不禁要那他的乐观去对比我那已然锈蚀的颓废。

    但这个世上的很多事都注定历经波折,无论那是鸿图霸业,还是仅仅为了实现一个单纯的愿望。这也许就是现实的残酷。命运的任性令它从来也不会审视恶作剧的该与不该,更不会有丝毫的怜悯。

    后来的有天早上,我们去食堂买早点的时候没有见到小胖,而平时每天早晨都是他在做牛肉拉面的。

    在好奇的问过食堂的其他师傅之后,才知道前一天晚上小胖出事被送去医院了。好像是用手把肉按进绞肉机的时候,手指被刀片打到。

    于是那一整天,几乎每个人都在夸张的想象中浮现一幕幕惨不忍睹的画面。也的确,被绞肉机的刀片打到手指,稍微的想象一下,也会觉着浑身要禁不住的抽搐。

    不过那天晚上,小胖来宿舍玩,才知道情况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夸张。但也的确是很不幸,他右手中指指尖的第一个关节以上被打去了一半,用砂布缠绕着,并且那只手始终竖在面前,不可以低于心脏以下的位置。

    不过小胖依然是乐观的,也像往常一样和我们开着玩笑,还问我们,“今天早上有没有吃肉包子?有我的肉在里面。”

    可是我们看着他,却是已然笑不出来,我只是犹豫着问了他一句,“还能做拉面吗?”

    “没事,就少了一小节,拆了纱布照样做。”他那时是如此说的,说的时候是一脸的自信。只是一周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到他。

    听说那件事,因为属于个人操作不当,所以学校按规定只能给予他医疗费,而没有任何的经济补偿。因此,在小胖的手复原期间,无法工作的他也便拿不到一分钱薪酬。为了减少生活的开支,为了能省下尽可能多的钱,让她的妹妹可以毫无顾忌的参加高考,小胖在后来的某天,带着剩余的医疗费坐上了回家的火车,甚至于临别前也没有来跟我们道别。但我们都清楚,之所以没有道别,也许是他并不想离开这里,也许是他仍然希望还能回到这里,还能在晚上和我们一起灌啤酒,跟我们讲他的家乡和他的妹妹。

    自从小胖走了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去那个食堂吃过夜宵,也不再去食堂吃早餐。也许是因为再也无法那么开心的吃着一盘蛋炒饭,或是端着拉面,缠着小胖让他往里面多放块牛肉。

    大概生活就是这样,总是因为无奈而留下淡淡的忧伤,也正是那忧伤令回忆变得难以遗忘,于一次又一次的想起时,不禁快乐的一笑中流下一滴感怀于曾经的眼泪。

    只是有一句话确是近乎永恒的真理,“无论正经历痛苦抑或颓靡,生活都仍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