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若初见 月载相逢
    我,生于苗疆大理,一个朝珠盛开的镇子。

    从我开始记事时,就常常听人说娘亲是身中巫蛊之人,而我亦为女儿身不仅传下了这世人憎恨的巫蛊之术还在出生那晚克死了本就命不久矣的娘亲。镇子里的人皆是对我惧恨交加,明里暗里故意刁难我家老爹,而我这性格懦弱的书生老爹亦是独自吞下这后半生的苦涩。他做的最多的,就是常常蹲在娘亲的无碑坟前浅浅哀伤,也会常去后山上蜷缩在无尽的朝珠花海中,独自神伤。

    “毕竟不成眠,一夜长知岁”父亲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尽管我不识诗书,却也知其中潺潺的苦楚。

    镇里的人总嘲笑老爹是个懦书生,咒骂娘亲是祸害苍生的蛇蝎之人,甚至要将未满月的我活生生烧死在祭祀的火海中。我明白,自我生下来那刻不仅带走了老爹唯一的牵挂,还给这个并不安生的家里硬生生的又添了一笔重担。我一直以为老爹是因为娘亲的离开和生活的重担而变得消沉.,所以我不甘,不甘心让人欺压,不甘心再让老爹过着苟且偷生的日子。

    自我懂事以来,不同别家的孩子学着女红,而是大多时间上山去采摘那四季永不落败的朝珠花到处变卖,有时难得有机会也会去邻镇走商的人家学习从商。虽然君老爷是个好人,可是铺子里的那群人因听说我是巫蛊之人也只是敷衍中交了我些皮毛,而碍着君老爷的面子不敢坦露。以至于尚过十二的我连大字也不识得几个,百般无奈下我只得去央求那整日不知踪影的书生老爹。

    那天,我找了好久,家里没有,镇上没有。

    直到,在后山的无碑坟前,我真真切切的看见,老爹陈旧得泛黄的素白袍子印染朵朵刺目的血迹,颤颤的蜷缩在坟前。而他身前正站着两个面露凶气的壮汉,刺耳的击打声中我注视到了父亲琥珀色的眸子渗满绝望。

    血色沾染在坟前的朝珠花上,血色分明。壮汉抢走老爹身上仅剩的文钱,含着嘲笑的意味辱骂着父亲,字字皆在我耳畔回旋,不息。眼前开始恍惚,血色横生的场面烙印在我幼小的内心上,久久不得平复。

    忽然间,我像是疯了一样,冲上前摔碎了坟前盛着朝露的瓷碗,拾起那最为锋利的碎片,扑上了其中个壮汉的身上狠狠的划伤了一口。壮汉猝不及防间忍着疼痛重重踢开了我,捂着鲜血溢满的伤口怒气骂着我是畜生的种,随即狠狠的一拳生生的打在了我脑侧,跌下去的那刻我听到父亲撕心的喊着我的名字,我怔住了好久才感知到了席卷而来的无尽痛意,感知到我那被血色沾染的双眸。

    我勉强眯开双目,好似看到老爹着这血色透染的袍子,立在血泊中持着碎片冲着壮汉撕心裂肺的嘶吼,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老爹的双牟不再呆滞空白。我想叫老爹不要和他们拼命,可在那刻我的身体像被吞噬般痛苦,渐渐眼前开始泛黑,一切开始迂回旋转,到最后连嘈杂的声音也彻底消失了

    朝珠丛盛,鸟吟虫鸣,窸窣的脚步清脆动人。 远处,女孩迈着轻盈的步伐满脸朝气,来回间哼着不知名的调子,时而惬意时而凄冷。 她采摘着沾染朝露的朝珠花瓣.,花瓣泛着黄白色的润泽,映着女孩稚嫩纯情的脸庞,恍如隔世。

    乍然间, 远方传来断续的厮杀声,女孩起身寻声而去。眼前的肃杀气息让女孩怯生生的躲在高人半尺的草丛中不敢动弹,女孩试图透过缝隙看清到底何事,依稀间她看见数十个蒙面人对着一身胜白如雪的男子做着什么。霎时间,血色印染在男子锦缎绣云的白袍上,男子姣如明月般的琥珀眸子渐渐紧闭。

    在蒙面人双眸透露杀意的时刻,却又转而带着惊诧的神色慌逃般离去,只留下昏厥在丛草中的胜雪男子。女孩扔下满载朝珠花瓣的竹篓,冲上前,探了探鼻息,企图用自己弱小的背脊撑起血迹泉涌的男子。清风拂过,身前突然出现一个身袭黑缎华服的中年男人,他紧紧绞视着女孩背上的胜雪,浅浅吐露:“他中的是巫蛊之术救不活。”

    女孩还似无视般,额间汗水滴落在细嫩的脖颈,纤细的小手始终拽着胜雪的衣角,试图已一己之力将其背起来。可,一步便是一摔,一步便是一泪。黑缎男人忽然间面露凶气地攥住女孩的手腕拽起,满脸怒气夹杂着伤痛地瞪着女孩,血色上眸地吼道:“苗蛊一旦由蛊主释出害人,食蛊者将会被其蛊,蛊惑惑吞噬,无药可救! ”

    女孩眼角夹杂着痛楚的泪珠滴落,无害的面容附上了嘲意的神色,愤恨地瞪着黑缎,字字如烈火般滚烫,“哥哥哥哥也是中了苗蛊,每晚他的痛苦都回旋在我耳边呵明明明明还有办法还有办法救他,就算没有办法我也会舍上这条命救他可是,镇上的人活活活活.将他烧死了呵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残忍的放弃为了在乎的人连尝试都不愿意吗! ”

    朝珠散落,虫鸟离去,女孩参杂着痛恨的神色望着男人,语言间的悲痛渗入空气,泪水滴落在荒丛中泛着苦涩的气息。万物好似一瞬间失去了生机,恍惚间,眼前的一切被熊熊烈火掩盖,那个炽热的远方仿佛隐约看见了那火架上英挺的身影

    “今后便拜托你好好照顾好他我,会将欠给你们的一切都还回来的。 ”

    朝珠飞舞.,一场幻梦。当我大梦初醒时,便躺在了家里泛着腥臭的棉被中,恍惚间才发现身上所有的伤处都已经完整包扎好,甚至连本该剧痛无比的头部也只是怔怔眩晕。 我急忙跳下床,披上外衫,跑进老爹的房间看见他如我一样伤口早被收拾,正安稳地睡在棉被中。我舒了口气,却看见床前的几定银子还压着一封信。

    “先生虽保住性命,却后半生不得剧烈劳累,应当好生休养,令爱并无大碍,无需担心。 ”那时的我勉强看懂几个字,却不得其意,到头来还是老爹念给我听的。当时,看这字迹如此清秀脱俗,语气间又是那般儒雅,便猜测应是个懂得医理的闺秀,可老爹偏偏笑说是个公子。我望见老爹浅笑间映现的醉人酒窝突然觉得老爹好似又活过来了一般,展现着从未透露的柔情,甚至可说是,判若二人。

    这场大难不死,我这书生老爹也不像从前般懦弱受人欺凌,他仿佛意识到还有我这个女儿,开始细心教我琴棋书画,开始给我讲述着朝珠不为人知的秘密,时而还带着我去后山领略我从未见过的风景。朝珠飘散花香,我伏在老爹的腿上闭目细听着虫鸣,我从来不知道我这泛着文酸气的老爹竟还懂得那么多,好似这段时光是那么不可再来般的美好,好似他并不是他,熟悉又陌生。

    一切渐渐好起来了,就算还是有人故意刁难,却也因上次的事件只得暗里骂着我是个嗜人的疯子而有所忌惮。就只是,时而的漫漫长夜中我总会重温后山一难,那种被狠狠吞噬的痛,入骨噬心,可渐渐中,我仿佛感知到了体内泉涌而出的怨气,一天比一天强烈. 虽然我并没和老爹坦白,但仿佛冥冥中他早知道了一切。

    后来,我因生计开始随着君氏的商队踏上了漫漫的从商路程,离开的时候我扑在老爹的身上浅浅苦诉,而他依旧温和的安慰着我,说我这野蛮的小丫头也该长大了,最好带个中原夫君回来才好。我抹着脏兮兮的小脸,信誓旦旦地说着今生只望常伴老爹左右,别无所求。

    最终我还是我怀着不安的心思踏上去往中原的商队,数次回头见,老爹的身影被尘埃掩盖。可我依旧能感受到如同皎月般透彻的琥珀眸子紧紧的绞视,犹如这样的神色一直在身旁。

    路途遥遥,远比我所幻想的更加长远而艰辛,接头的中原商户为表达诚意特地摆桌宴请。酒肉荤素间,其于我同桌的中原人突然迷了心智,开始野蛮的撕扯我的衣衫,越生过分。羞愤交加间,我再次身入绝境般痛楚,感知着唇齿间恶心的味道,我像嗜血的恶魔般将他的唇肉用唇齿撕扯下了。

    当我由唇颈以下感知到血迹的腥暖时,血丝充斥的眸子怔住了,一瞬间恍惚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当时如何的心智做着这种残忍的行为。我怔怔的被那个血迹涌流的中原人重重一巴掌扇倒在地,可我感知不到脸庞一丝痛觉,反而那种万虫吞噬的痛再上心头越加难以控制。中原人依旧红着眸子捂着伤口愤恨地狠狠踹着我腰脊,忽然间我开始意志模糊,受到蛊惑般不自觉的反手抓住他的脚狠狠就是一口。好似一瞬间身体将痛楚注入他的身体,自己反而舒畅许多。我听见上方一阵长吟嘶吼,那厮亦是想杀了我,从旁也人拦着说我是君氏的,人闹大了不好。可那中原人还是作势要杀我,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我听不懂的话。

    我攥紧拳头,神志恍惚,这生我最恨别人欺人太甚,打自我懂事以来我就下定决心就算我死也再也不要受人欺凌绝不! 我战战巍巍的爬起来,望着他一副面红耳赤的样子,干笑起来,刚想回骂那群畜生时,却被背后一阵力道打晕过去。浅浅中我隐约听见温润的男子声音以及那包裹着全身的浅浅朝珠香。

    美境易幻,长夜无边,我又回想起那次在娘亲坟前的一切,我看见了老爹手持瓷碎片琥珀的眸子里杀气横生,壮汉见其有拼命之意抢先一步冲上前就是重重一拳,而老爹竟然转身拂过,横踢过壮汉后勺,瓷片一转便中了另人的颈喉,干净利落,行云流水。

    他怔愣间突然惊慌失措地扑在我身边喊着我的名字,神色从未过的慌张,渐渐那双尤其好看的琥珀眸子失去光泽,他抱住昏厥过的我喃喃着,朝珠,失去气息。 而在他身后无碑坟前我看见一个容颜姣好的女孩,眼神哀伤,却犹如朝珠花般纯净幽灵。

    她 便是梦里的那个人吗?

    她就是我的娘亲吗,而老爹便是那个曾经的胜雪

    忽然间,眼前血迹横生,我看到了那中原人依旧踹打着我,而那个蜷缩的身影渐渐化成娘亲的模样,她护着身下的药包挨着凶汉的踹打,被口口骂着是个贱人,不仅带回中原男人毁坏镇里清誉,自己还身中蛊毒祸害苍生,可无论骂的有多难听打的有多凶残,她依旧护着怀里的那包药,浅浅喊着白奉父亲的名字

    娘亲娘亲

    我想挣脱梦的束缚去护住娘亲,可是梦魇硬生生要我眼睁睁的目睹这一切,我情绪渐渐激动,最后一声长吼才从梦中惊醒。

    可是睁眼的那一刻,突然间和以前有了差异,我的右眼不知为何就算睁开看到的也只是黑暗。我开始恐惧,难不成我成了半个瞎子!

    “身为蛊主,竟不帮重生之蛊养殖新体,还要本蛊自画百年元气幻化人魄附于你身,你当真想让本蛊吞噬于你? ”

    霎时间,我的右眼重见光明,眼前显现出与我并无一二的青涩面孔,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若隐若现。我惊恐的像床沿靠去,一时间惊慌失措,她邪魅的笑着,问我怕什么,我反应不过来,只是喘息着思绪凌乱。她忽然开始抚摸着我的脸庞,面带憎意地亲昵道:“你不是最恨欺人太甚吗,你不是说你要这生再也不要备受欺凌吗,很好,本蛊成全你,那个中原人在你咬住他时本蛊就已经吞噬了他,估计这时候早死了。你想要的我会成全你,我也需要人体吞噬. 所以,你最好还是乖乖饲养我得。 ”

    当听到是我下蛊杀人的时候,我怔住了,后面她所说的一切我仿佛听不见了一般。原来,我真是巫蛊之人,原来我这十四年以来坚信的一切不过是自以为,忽然间好像那些欺凌都有了应有的开脱。

    忽然间,我脑部一片空白

    “怎么,还因为昨天的事恐惧?你当时的胆子倒是挺大的嘛。 ”温润如初的声音传来,眩晕一记袭来,眼前的面孔不见了,而我的右眼又开始模糊。

    回过神,我迎声而望,忽然瞳孔一紧,门槛后站着一袭青素的身影,夺人的容颜上出现了和老爹一般无二的琥珀眸子,只不过老爹是柔气的桃花眼而他是英挺的丹凤。身后的晨曦映着他的身影,素雅犹如下凡圣人。 我看他也盯着我,心像平静的碧池落下了一颗洁润的玉石般,波澜荡漾. 本想低下头,可霎时间一切不由得我,我仿佛感知到体内的怨气惹到心窝,我仿佛透过阳光看到了那只与我一样容颜的蛊魄对其万般倾慕的神色。

    “你想我站在门前多久啊?”温和的音色舒服得如同清泉流过,语气带着若现的笑意,是那般的吞噬人心。

    乍然,在我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一道力度我猛的被强迫低下头,疼的想骂人的我边揉着闪到的脖子想到,莫不是体内这只蛊控制了我? 莫不是它也有人的心思? 失神间我渐渐感知到了门外的灼烈的注视,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让他进来。

    他笑问我怎么样,而我只是心不在焉的回答着,当问道那个中原人时,他隐晦的告诉我,已经死了。 虽然体内的那只蛊早就相告,可是真的确认时,我突然说不出话来,虽然我恨他,恨到真的闪现过要他不得好死的念头。但当这一切来到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像罪人一般,觉得自己是否与曾经欺凌我的人一样,甚至更过分。

    他察言到我的心思,笑说这苗蛊倒真是神物,叫我无须自责,就算不是这样,此人做下如此龌龊之事按规也是处死。我抬起头,注视着他,望着如此熟悉的眸子失了神,如此温润的人,应该从来不会有怒气吧。可当我看着他用琥珀眸子紧紧绞视着我的时候,我突然开始觉得他并不是表面的那般温润素净, 仿佛也是经历苦难的人  

    之后,我才知道他原来是中原有名的才子,父亲是个威震天下的清官。 后因那双皎如明月的眸子,世人皆称皎月公子。这使得我在他身边更加自卑,宴会一死的事件虽未大肆转播,但府上的人也心知肚明,也不知在背后是怎样议论我。

    而体内的那只蛊再未与我交谈,只是常常梦境里总会传来凄凄的调子,好似唱着什么朝珠不识皎月情,皎月舍身护朝珠. 它是喜欢那位公子吗?

    逗留多日,在乞巧节的前夕皎月原本想相约和我去中原的寺庙观赏,而我婉然拒绝,说是要回大理照顾多病的家父,未曾想到他借着替我老爹把脉病情之事而一其同行。我不懂,不懂他所做的一切为何,不懂我又有什么让他所图,更别说是所谓的一见钟情了。

    这一路上停停走走,他仿佛故意拖延时间般,总是一副温润无害的样子带着我游历,不容拒。 葱山碧林的落日花海,淸水小镇的诗词音韵,花街小巷的唇齿美味,毕生第一次的初见中原仿佛都和他挂上了勾,无法割舍。

    可却不知道为何呆在他身边的我总会心绪凌乱,却并不觉得陌生,好似这十六年以来,他一直在我身边。当我嗅着淡淡飘散的朝珠香,凝视着他,想问问这只属于苗疆大理的朝珠味怎会沾染他身时。可每每看着他青素的背影时,我总会不经意的失神,也总能看见和我容貌相似的女孩坐在他声侧完全不一样的神色,倾慕间却是浅浅的哀伤,犹如他说的一切那个她都视如珍宝,又仿佛她早就相识他,早就倾心于他。

    我不知可是蛊毒已入心,看到那幕的我心如刀绞,喘息不得。而再去放眼看去时,那个身影已经消失,只留下皎月凄冷的背影,好不真切。

    最终,我们还是沿着一路的秀丽风景回到了大理,回到了那个藏着我曾经不堪的朝珠小镇。我怕,我怕他看穿我一切的不堪过往,从而执意不让他进这镇子,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意孤行,而是眼神充满柔和,带着笑意告诉我他便在镇外客栈等着,若是得空便把家父带出来。

    我承认他对我很好,甚至好得过了头,可是这份柔情我知道终不得长久。 所以,我不可以再接近他,不可以再接受他一切的好。我怕我怕我身上的巫蛊,我仿佛感知到我已经一天比一天难以控制体内的怨气,我仿佛感知到那只蛊的心思。它有思想,不仅仅是一只蛊该有的心思,甚至有了贪欲,我指不定她会什么时候祸害别人甚至是它所倾慕的皎月。

    可是就算在多日的逃避下,他还是找上门说是老爹的病情等不得,不能再拖下去。我看着老爹近日的神色却是虚弱,今日竟还咳嗽不止连房门也不容我进,无奈下我只得让他进去给老爹诊断。 过了很久,直到深夜,甚至我困睡在了老爹门前,也未等到皎月出来。

    后来他说给老爹针灸了一番,也开了药方,我那苦命的老爹病情也算好上了许些,就是常常卧床不起还不让我进房门,也不像从前那么亲密,让我寻思不得。他说作为答谢,既要要我答谢一些珍贵的东西。我望着他温润的笑容,这不是刁难我吗,原来他这种人也有坏心思。

    左右冥想下,我只得带他去了后山,去那片黄白润泽的圣地,看那满山盛开的朝珠花。尽管已是晚秋,可这朝珠依旧漫山遍野,寻觅不完,我说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这是娘亲唯一留下的东西,是从前我唯一的慰藉。 回想梦里的一切,我曾经找老爹证实过,可他总是什么都不说,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忽然,他拽住了我轻功几步便上了那颗无人可攀的高树,席坐下时他的眼眸流转间皆是柔情,琥珀色的眸子里包裹的一切是那般的熟悉,好似他要把这世的柔腻都给予完,如此强烈。我开始恍惚,开始不知所措,只得怔怔的被那神色吸引。他忽然间转过头,像是抹去眼角的那股热流,然后一直看着远方大理的落日,不再回头. 我的心头像中了一击般,开始苦涩,开始绞痛,不我没有动情是是蛊毒,是蛊毒迷惑了我

    “还记得朝珠花的那场梦吗 我给你讲完好吗 ”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眼前再次开始发黑,双牟无法挣脱开,只是听到那像极了自己的声音。

    “你知道女孩和那黑缎做了怎样的选择吗呵女孩因为哥哥的死,日夜寻找解蛊之道. 而蛊毒无药可解,只有一名换一命,但女孩身为苗疆女子,蛊及可寄养于身。所以女孩引用朝珠花饮胜雪之血,活生生的把巨蛊转寄在自己身上,承受着万般的痛苦。不仅如此,女孩每季皆要向生人下蛊,你知道她内心受到了多少谴责吗你不知道,而白奉你的父亲到她死也未得知”说完,它开始苦笑,不绝于耳。我忽然间明白了当初的老爹为什么像行尸走肉般,老爹知道自己的蛊是娘亲所解,也知道是自己间接害死了娘亲,而到娘亲死,也未曾说出过实话。我忽然间开始彷徨,如今的我身为蛊主也就体会了娘亲的痛苦,甚至要走上娘亲后路,甚至要再让老爹接受痛苦。

    可是它为什么要说这些呢,我睁开双牟,看着皎月原来因多日的劳累在高树上睡着了,而那只蛊魄轻轻拂过他的脸庞,眼生无尽的哀伤. 转而面对我,含泪而笑:“我爱他,比你爱他爱了整整十六年。”

    这幕,刺痛人心. 回想药方上清秀的字我突然醒悟,原来坟前的那日,便是皎月。 可是十六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一只蛊爱上了凡人也许,正因为它经历过娘亲和老爹那场悲剧,她比我更懂更懂怎么珍惜一个人怎么爱一个人也许,皎月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人,也许,皎月是因为它才对于我如此柔情突然间,一切都好似有了定数。

    多日后,朝廷突发政变,皎月为护家父不得不告别,老爹卧床而病未来送别。我知这是最后一次再坦然相对,笑而交谈,目而绞视,他依旧温润得如上等的玉石。我替他斟酒,说着就让我为他做件什么事,他笑说我长大了,语气熟悉不过。突然我怔住了,看着他将那杯酒喝下,咽下。

    一切变得绵长,变得甘涩,他又迎着晨曦的光辉,仿佛是远方相识的中原落日,亦如朝珠虫鸣的大理落日。他踏上马,身影犹如初见,只是这次是逆着光而去。

    “你便在他酒里下蛊吧我会陪他,完成他想做的一切。”那晚的声音回绕耳边。

    突然心里捞下一空,是啊,是我亲手给他下的蛊,与其纠缠于他,不如让一个懂得去爱的人为他编织一场梦。可是可是这次为什么那么痛彻好似他从未离开我却是我亲手送走了他。皎月,犹如晨曦直射人心,然确是缠绵,情愫柔和,我这般污秽之人又怎配有这世间仅有的美好。

    回到屋里,桌上却一封信,信上歪扭的字迹亦是像极了自己的,“对不起,我骗了你. 那个故事我并没有叫完,其实其实这十六年,他一直在你身边,在那个朝珠盛开的地方守护着你。”突然间,绞痛而至,我竟不知,这段日子对于他的情感真真切切,而自己总是找理由回避。原来我所有的熟悉的感知都是真的,原来我是真的错了,原来,这一切都是这么措不及防。

    我放声痛哭,冲出屋子,向着他离开的方向追去,顾不着街上的人如何的眼色注视着我呵明知道是自己让他走的,明知道不可能追上,明知道一切都不会变。可是内心的痛苦和惊诧无法独自咽下,原来情比蛊更加吞噬人心。

    我摔在了那离别的地方,再没有力气起来了,我开始发疯的捶着自己的腿,开始口口叫着皎月,却发现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

    十六年,何来的十六年,到时是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皎月,你一定觉得我是个没有心的女人吧呵

    我开始蜷缩,我开始痛,没有蛊毒真真切切的痛。我好似能体会娘亲离开老爹的那份悲痛,和那份也许再也不会得知真相的不甘。忽然间,背后被熟悉的温暖包裹着,奋力转身下,却发现是老爹,是那个曾经我不了解的老爹。泪水模糊间他温和地安慰着我:“只要你心里有他,他便永远不会离开你的。丫头。 ”我再一次在老爹的怀中痛哭,只是曾经是为了老爹,而这次痛彻却是因为皎月。

    那时,我亦未曾看见拥抱着我的老爹挂着温润的笑容,泪容满面。

    仿佛像过了半世般,皎月公子继承了他父亲的财产,大肆开通了大理至中原的商路,只是再也没有回来过。而我,依旧守着这个镇子,守着老爹,守着那满山的朝珠,守着大理的落日,却炽热梦着中原的落日。

    老爹起初身子骨还是硬朗,甚至为让我不受欺负而教我些武学,可是每次练起轻功那种背影却是那般熟悉.,让我忍不住失神。后来,他开始迟钝,有时也会刻意逃避我的注视,好似不愿让我意识到什么。很快,他的身体渐渐不行,他死活也不许我请大夫说是那晚皎月早知他命数已尽,才用了回春之术让我这百般苦命的老爹撑到现在。

    我哭着不让老爹离开我,而他依旧温和的扶着我的头,说着人终有一别,勿要憎恨岁月无情。渐渐,我开始常常凝视着他的琥珀色的眸子,开始采摘满山的朝珠插在他的床头,开始给他讲述中原的奇人异事。

    那年大雪,朝珠花谢,老爹故意支开我,拖着病死的身体消失了,而那年,皎月手上的商行皆改名信君,而他再也没有露过面。

    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根本没活在过中原。

    而我,仿佛一夜间也如同死了般透彻,我的神志开始恍惚,开始变的痴傻。原来,他一直在我身边,原来这整整十八年是我负了他。

    宗宣二十六年,大理君王要将此地方圆数百里建立军营,下命要将后山朝珠花全部移除。那日, 我拼死上山,也没保住满山的朝珠和那颗高数。

    “其实我早就明白了,如今来陪你,也不算晚吧”

    后来,民间传言,听闻那日清除朝珠花,忽然高树从根拔落,活生生的压死了数个兵卒。血色横生下,朝珠花籽飘飘散散,半年后蔓延到了中原,在中原有落日的地方便有朝珠花。

    荒枯野山上,白发稀稀的老人颤颤巍巍的坐在巨大的高树坑前,费力的挖出一具棺材,颤颤推开,晨曦映在棺内温润如初的脸庞上,从来孤行的英姿身影依旧无异只是身旁多了一位佳人,佳人含笑,百般甘甜。

    “呵你这这臭小子,让你这辈子守着白奉叔父一家,没想到没想到你这小子自己动了情本想着你寂寞,老爷子来陪陪你,也也算着二十几年来亏欠你的看来,现在你肯定偷着乐吧那丫头原来也也不傻啊好好你和你叔父一样都是痴情的种唉现在又是我老爷子一人咯为什么我那么命长啊”老人持着黑锻的锦衣披在了棺材里.,笑泪迎面,撒在干枯的泥土上,泛着苦涩。

    那晚,很久前飘散走的朝珠花迎着凯凯白雪一夜间又回到了大理,一夜间一切反复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