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阑干倚尽犹慵去
    假如说阮兴无不喜欢相府的逍遥自在也是矫情,但是一想到自己整日没有自由,这个日子可不是想要的。老百姓苦吃得了,就是闲不了。一闲无异于自闭,自闭无异于自毙。这是穷人的宿命,阮兴无最大的痛苦还部仅在于此,他是冒名顶替者,他实在没有这个勇气永远顶下去,顶得一时顶不了一世,那盖子拎起的一刻是多么的尴尬啊。

    穿越暗涌水道,也是对人意志的考验。常人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阮姓家族祖辈与水打交道,以至于后来的《水浒传》中多了几个姓阮的,这个阮兴无其实才是真正的原型人物呢。要是现在的水道更是不堪想象,毕竟那时的水清山秀啊,连个鱼虾也很少膘肥肉壮的。阮兴无摸着水下暗道的石壁逆水游动,像一条鱼顺着管涌道,必须一憋气到头,返回来将是死罪临头。水道好长啊,他感到了难受,似乎有些憋不住了。只有硬着头皮向前,管涌石壁好滑,根本无法抓住站立起来,阮兴无凭着本能继续向前游去。他试图站立起来,试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管道的直径没有他的身高长,再向前——,终于站立起来,水里也有了光亮。凭直觉已经到了护城河里。他一喜冒出水面猛吸了一口气,又一头扎进水里,像一条放生的鱼,自由地游向了生活的海洋。

    阮兴无游到了僻静的地方,躲避在一个河滨的暗角处。他四处张望,仿佛一只迷路的小鼹鼠,寻找更安全的地方藏身,他没有“路引”自然插翅难飞。他饥饿难忍,就在河边胡乱拔了几颗野生的芦笋大嚼起来。芦笋根连根,一拉一大把,盘踞在地里的千年芦笋被阮兴无扯动藤带动藕,这一拔还居然有个大洞,再看看里面,居然是一个大墓穴。阮兴无好奇地向内探过身去,足有一人多深,大墓明显已经被人盗过。阮兴无索性就住进了这个墓道里。

    墓道里的棺材板已经烂得不成样子,阮兴无也不想那么多了,他想好好睡一大觉。细细看去,墓里有些陶瓷残片,正好可以用来刨土和削木。阮兴无把主人的残骸整理到一个角落,用土埋好,算是一举两得。既让墓主人入土为安,又是对墓主人的尊重。自己磕头作揖,喃喃自语,暗示神灵:自己只是借给地方暂居,有了安身之法,一定原路退出。

    阮兴无做了一个自由而快活的梦,他和他的家人在苏州城团聚,吴实已经做了皇上,梁娟儿也成了皇妃,他呼喊他们,可他们就是不应,大家嘻嘻哈哈,一路狂奔,他奔的筋疲力尽,喉咙喊的都冒烟了,性急之间,他举起了他的半片剪刀,向吴实投掷而去,那是临别时他与吴实的纪念。恍惚间他被一阵旋风吹起来,仿佛又落地。

    一阵阵水波击的河岸哐当哐当的声音,他一惊,醒了。外面已经漆黑一片,渔火之下,一群人影在闪动,水里有一个黑黑的类似“江猪”一样的大鱼在来回游动,一会儿那儿的人开始手忙脚乱起来。阮兴无猫腰细看,大气不敢呼出一声,生怕自己被人发觉。

    忽儿他又看见河里冒出了一串气泡,船上的人“扑通”“扑通”地向水里跳去,阮兴无感到异常的好奇。

    “这是干什么的?”他本能地探头看了一眼,实在是目力所不能及。只见这些人从水底捞出了一个个坛子。

    “啊?什么东西这么沉?”阮兴无仿佛是他自己在提这么一个物什,眼睛看得有些酸酸的,居然忘记了自己该埋进墓穴把自己藏起来。

    他旁若无人的看戏,自己却不知不觉地被演者盯上了。突然,一把扣子套在他的脖子上,拉得他气都伸不出来,他只有跟着拉着的人快跑,稍向相反用力,估计脖子就掉了下来。这是套马的扣子,在木棒的一头栅上牛皮带做成的圈形套。只要把皮圈往人的头部一伸,脖子就被皮套扣上,死命一拽,脖颈骨就碎了。因此,阮兴无不和拉手对抗,而是朝着拉者的方向跑,这样,扣子用不上劲,自然也伤不到脖子。

    拉脖子的人被阮兴无的顺跑搞懵了,以往可从来没有遇到这种事,情急之间,拉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阮兴无借机挣脱掉拉扣,却不曾也跌倒进一个土坑内,一张网将他捆住。他被抬到了船上,为首的船老人是个黑脸,身材极其魁梧。一口一个江北腔。阮兴无听得懂江北话。

    “看见什么了?”黑脸问。

    “看到‘江猪’了”阮兴无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黑脸又问道:“还有看到什么了?”

    “圆鼓珑咚的坛子,大概是坛子。”阮兴无还补充了一句。

    “妈巴子的,你能装瞎了眼好不?”黑脸举起刀就向阮兴无看来。

    阮兴无瞅准机会,对准河心又是“扑通”一声,直接跳进河里了。又是一道扣子套在他的脖子上,他乖乖地又爬上船来。

    “想跑还是想死啊?”黑脸青筋暴暴地问道。

    “不想死才跑的,”阮兴无用江北话回答道。

    “乖乖,还是老乡亲啊,你是干什么的?”黑脸来了兴致。

    “打下手的,跑单帮的。”阮兴无省略了许多人生的经历,直接回到了原点。

    黑脸来了兴趣。好吧,跟咱们混吧!别跑了,到哪儿跑去,到处都在查缉。别跑啦,记住,有你吃的,喝点。想女人也给你解决。说罢,黑脸“哈哈”大笑起来。

    阮兴无这才明白,他又一次遇到了盐枭。盐枭就盐枭吧!人生大抵还是要回到原点,这大概就是人的归路与来路是多么惊人的一致。

    黑脸没想到,阮兴无竟然爽快地同意了。不过,他提出一个条件。黑脸把脸一沉,说:“你好意思跟我们谈条件,话多直接砍你去喂鱼。阮兴无这才不急不慢地说起一段段往事。黑脸这才缓过脸色,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连连夸道:“牛逼、牛逼,这才是做大事的人,你是做大事的。”说着指指他自己,又指指阮兴无。意思是,你好神奇,我们要跟你学习这套“脱计”。

    阮兴无的要求很快得到了黑脸的支持——整容化妆。这是个天大的难题啊。怎么整呢?不整容很快就会被官府识破。脸上涂黑灰不顶用,粘胡子也很容易被识别。这事难住了黑脸,当然也难住了阮兴无。

    正当他们无计可施之时,一个操胶东口音的大汉说。有办法。煮牛皮即可,黑脸忙安排人去集市上牵回一头牛来。大汉和几个助手把牛的四条腿绑牢在四根木桩上,牛动弹不得,任其砍杀,一张牛皮剥了下来,去毛熬在一口铁锅里,火烧了足足一个时辰。一锅胶黑乎乎地熬成了。大汉将一盆黑胶向阮兴无泼去。

    只听见阮兴无发出“哎呀”一声,应声倒下。

    当他再站起来的时候,大伙惊讶地发现他也有了一张黑脸。乍看去,已经与原先的那个人已经是迥然不同的一个人。

    原来阿胶就是这么炼出来的。阮兴无的一张阿胶脸,再也没有人能够认出来。他又回到了昔日的江湖上,无异于一个没有过昨天的人。从此,飘荡的水面上多了一个自由的灵魂,他在无边的水面上就像一只轻捷的海鸥,无声无息地跳着他自己的探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