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进城卖瓜
    想归想,日子还得一天一天的过。

    在家的时间多了,赵谷雨想还是先得帮父母多干点活。

    棉花地里套种的梢瓜,现在要全部拉藤清除,因为棉花已经开始放三角蕾了,再不清除就要影响到棉花的产量,不能因小失大。

    父亲从地里拉了几板车的瓜堆在院子里,母亲劈了一个下午,在缸里放一层瓜压实了洒一层盐,已经整整劈了一缸,齐腰高的那种水缸,估计一家人一年也吃不完的。其实,梢瓜子是很好的下饭菜,青翠欲滴的梢瓜腌一夜后,就变得软塌了,捞出卤,再晒两个太阳,就变成了薄如纸厚,色泽金黄的瓜子了,切一盆往豆豉汁里一泡,软嫩爽口,实在是好吃;或者,把瓜子切好,放点一点红椒与毛豆小炒,瓜子毛豆是很下饭也很下酒的菜。农村种地人家哪有不腌瓜子的。但现在的问题是太多了,全部腌了没处放,一家人一年也吃不了,庄户人家户户都有,送人还没人要。

    晚上,父亲吃了晚饭,点上一支烟,从门口的路上向东走去,那走路的声音夯地似的,乞咚乞咚的,赵谷雨知道,他是去东边的赵三家,想打听最近是否有人来村里收购梢瓜。赵三这几年专门收购羊角椒和西瓜贩城里去,他信息比较灵光。

    电视里《新闻联播》快结束的时候,赵谷雨听到父亲回来了,长期抽劣质香烟,咳嗽的声音一听就知道,喉咙里拉风箱似的。

    赵谷雨听到父亲在外面跟母亲说话,就赶紧出来。父亲见他出来就说,赶紧洗澡睡觉,明天一早跟我一起把瓜拖到市里去卖,赵三说了,暂时没人来收,但市里的菜市场上卖一块钱一斤,天亮前赶到批发市场,起码也能批个五六角。

    这是高考结束以后,父亲第一次给赵谷雨分派任务,他毫不犹豫地说,好,如果醒不来,你到时候叫我。

    母亲没有说话,只是准备了几个大的化肥袋子,一一洗干净,把瓜装好,父亲找来气筒,把新旧两辆自行车的轮胎上足气,把两个车架都用布包好,防止碰破瓜皮,皮一破,瓜的卖相就不好了。

    赵谷雨洗了澡,回自己的房间看电视,母亲在外面喊,早点睡吧,明儿起早呢。赵谷雨说,放心,我起得来,你们随叫随起。话是这么说,但还是把电视关了躺到床上。

    第二天早上,赵谷雨没有等到父母叫他,就自己起来了,他是被父亲的咳嗽声弄醒的,他听到父母在外面的场上走来走去,赵谷雨一看,才四点钟,尽管还想睡,但他还是起来了。

    母亲已经把梢瓜都选好了,在大澡桶里洗干净,再和父亲一起往袋子里装,父亲嘴上的香烟一明一暗的,不时还侧过头来用嘴角吹一下烟灰。赵谷雨佩服父亲抽烟的功夫,不用手照样能把一支烟抽完,就连咳嗽的上气不接下气,烟仍然叼在嘴角上。

    六袋瓜都装好了,这东西是不能用绳捆的,绳一勒瓜皮就坏了,父亲在自行车的两边都挂了个大篓子,都是钢筋焊接的支架,在篓子里垫上软草,然后把瓜袋放篓子里,上面再铺一层软草,再横一袋在上面,这样,赵谷雨和他父亲各拖三袋,父子俩吃点面头,赶紧上路,市区还有五十里路呢。

    第一次骑这么重的车,虽然老赵坚持让他骑新车,但他仍然感觉脚头很重,不过还能应付,好在现在的路都是很平坦的,农庄上都是水泥路了。

    出了庄子,上了柏油路,人渐渐的多起来了,大多是卖青货的,去市里赶早市。

    父亲一声不吭,骑在他后面,大概赶了半个小时的路,经过一个叫“李灶”的小镇,路边有两个人走到路中间拦住车,赵谷雨有点紧张,遇到拦路抢劫的不成?不想对方先开口说话了,卖什么的,下给我们吧。

    赵谷雨一听,知道是虚惊一场,原来是两个小贩子。

    父亲跟在后面跳下车,问怎么个下法?梢瓜多少钱一斤?昨晚才摘的。

    整下,六角。

    太少了,不卖。父亲没有讨价还价,回的很坚决,口气上没有协商的余地。

    贩子笑笑说,那你就继续蹬车吧,蹬到市里也这个价。

    赵谷雨看父亲一只脚踩在自行车的脚踏上,另一只脚从前面轻轻一抬就骑上了车,理都不理贩子。赵谷雨跟着也骑上车,就听贩子在后面说,痩驴拉硬屎,老倔头。

    赵谷雨觉得六毛钱也能卖了,但父亲不卖,他没有发言权,全听父亲的,自己也没有做过生意,也不会做生意,但他相信,父亲是有道理的,这里能卖六毛,拖到市里的批发市场,批个七毛应该没有问题的,贩子最后也是要送到市里的蔬菜批发市场,无利不起早,不赚钱他们吃啥?反正已经出来了,再多踏一点路,多赚二三十块钱,也值。

    天快大亮了,到了一个叫“六公里”的地方,这地方N年前距市区有六公里因而得名,现在都是城区了,路边有贩子大声问:卖的什么?赵谷雨的父亲问:梢瓜多少钱一斤?五角,贩子说。赵谷雨的父亲没有回应,直接赶路,

    赵谷雨从来没有来过市里的蔬菜批发市场,到了才知道,偌大的市场里人是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都走不动,更不要说他还拖着一个重载自行车,父亲就在紧靠市场大门外面的一空地上把自行车架起来,把两个车上横着的瓜袋解下来,先把软草铺地上,把袋子铺草上,然后把瓜整整齐齐地码在袋子上,再把车龙头上的秤拿在手上,人一屁股就坐在旁边的台阶上,人刚坐下,他就赶紧先摸根烟点上。

    父亲已经累了,赵谷雨觉得自己的腿也发软,但他没有往地上坐。

    小瓜多少钱一斤?

    一块

    问的人什么也没有说,继续往里走,丢了东西似的从摊位上一一寻过去。

    套红袖章的来了,先是厉声责问是谁允许你们在这里摆摊的,赵谷雨父亲就立马站起来说:主任,帮帮忙,自家长的小瓜,吃不了,卖几个零用钱。你看,我赶了几十里的路,也不晓得这里的规矩。

    我看你也不像个做生意,下次不许了啊,下次再在外面摆摊就罚款了,今天就不罚款,把摊位费交了,10块钱。说完“唿叱”一声就把收据撕下来,递到赵谷雨父亲面前。

    主任,我一个瓜还没有卖呢。

    这个我不管,既然占了地方,就要交钱,你占了这么大的地方,收你十块钱已经很照顾你了,快一点交钱,要不然跟我到市场办公室去。

    说完就伸手过来要夺老赵手里的秤。

    赵谷雨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父亲前面,把秤拿在手里别在屁股后面说:你还讲理不讲理啊?

    哎,看来今天还要打架呢。红袖章眼睛里放出了凶光。

    老赵连忙把赵谷雨拉到身后说,主任大人大量,不要跟小孩子计较,我交钱,我交钱。回头厉声对赵谷雨说,给我蹲一边去,没你的事情。

    赵谷雨父亲从裤兜里掏出一个超市里的塑料袋,打开数了十块钱给红袖章。那袋子里都是零钱,最大的面值也就是十块。

    红袖章收了钱没事似的走了。

    赵谷雨窝了一肚子的气。

    货到地头死。红袖章城管走了,老赵气愤愤的说。

    等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有一个酒店采购来问价,老赵坚持说一块钱一斤,那采购说如果八角钱一斤我就买一袋带回去。老赵朝采购招招手说:开个市,卖一袋给你。说完就把车上的袋子搬下来开始称,55斤,采购给了钱,老赵给他搬到三轮车上。

    陆陆续续的零卖了几袋,六角、七角、八角的都有,老赵开口都要一块,几乎没有不还价的。赵谷雨现在才知道,来蔬菜批发市场的不全是菜市场里的蔬菜贩子,有不少是一些睡不着觉的老头老太,来批发市场淘一点便宜菜,也有一些是大小酒店的采购。

    眼看快散场了,还有一袋多瓜没有卖出去,老赵开始吆喝起来:小瓜便宜卖了,小瓜便宜卖了。

    一个大妈站住了脚问,多少钱一斤?

    整买,五角。

    贵倒是不贵,就是我拿不走。大妈说。

    老嫂子,就冲你刚才说了句公道话,你真心想买,我替你送过去,你自己称,然后给钱。

    大妈这才蹲下来看看瓜,说瓜还真不错呢,买回去腌点,腌瓜炒毛豆不错呢,我家老头子爱吃,她边说边翻看了地上的瓜,然后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说走吧。

    赵谷雨推个空自行车跟在父亲后面,瓜在父亲车后面的篓里,父亲推着车跟在大妈后面走,七拐八拐的终于到了一个居民小区,大妈住一楼,老赵让大妈自己称,大妈说,你自己称吧,没多大名堂。父亲嘴里不停低念叨,说你老姐姐真是个好人,今天遇上好人了。

    出了那户人家,老赵在小区的花园边把车架好,坐到旁边的石条凳上,把钱都拿出来,细细的数了一遍,然后又重新包好,揣裤口袋里,然后点上一支烟,推着车往小区外走。

    赵谷雨推着车跟在父亲后面走,看到父亲的腰累的弯成称钩装,咳嗽的声音让人揪心,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回去先要带去医院检查检查。

    小区门口的饭店已经鱼肉飘香了,天已经中午了,早晨吃的一碗面头早就没有了,不但肚子里已经唱戏,喉咙里感觉要冒青烟了。饭店里飘出来的缕缕香气,让赵谷雨更加觉得饿。

    老赵在一饼店门口停下来,花两块钱买了人家叠放在炉上的烧饼,然后又买了两瓶水,和赵谷雨两人一分,自己边吃边跨上了车,赵谷雨知道这饼吃起来肯定没有闻着舒服,他先一口气喝了半瓶水,然后跟在后面往家里赶。

    回家的路上,赵谷雨觉着腿里没劲了,骑了这么远的路,又站了几个小时,现在回去车虽然轻了,但感觉腿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