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居心叵测
    邬清白迈着八字脚从辑私所走过来,站在面馆门前往屋里看了一眼,拿着汤勺在锅里搅了两下,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二妹一眼,“刚才看到杨满山上山了,你娘一天到晚在他洞子里偷矿砂,这回被抓了个正着吧?别说我没提醒你,他要是告到了辑私所,有你娘好受的。”

    “她脑子不清楚,我让她不要拿,她也不听。”二妹辩解。

    邬清白把汤勺往锅里一放,溅出满地的面汤,背着手继续朝前走去。

    苏镜明看邬清白走远了,忙问,“满山爷没有为难你们吧?”

    二妹嗯了一声。

    “他很会做人的。”

    二妹笑了笑,大力出事后,袁有光带人去查原因,说大力是去洞子里偷矿砂,踩着了哑炮被炸死的。杨满山并没有多说什么,不仅在仙女界给大力腾了块墓地,还帮着二妹料理了后事。

    面馆隔壁的晏掌柜站在台阶上跟苏镜明闲聊,“听说杨满山联合了安化、湘乡那边一些人去省城告状,想把那官办厂给扳倒。”

    苏镜明应承,“这事也就满山爷能张罗起来,别人没这个本事。”

    “他们要是真能联合起来也行,官府不答应就不开工,就怕人心不齐。”

    “满山爷应该有这个本事。”在矿山,大家都知道杨满山不仅会做人,他那矿还有洋人的背景,很多矿主都听他的,要不然唐有德和袁有光早就把他赶出矿山了。

    “那官府办的炼厂也太不象话了,洋行降锑价,炼厂降砂钱,矿主就扣工人的钱,工人下洞子赚的那几个钱是拿命换来的,本来钱就少,再扣就没有了,连带着我们的买卖也越来越不好做。”

    “好做就多赚点,不好做就少赚点,这年头,能活着就是福气了。”苏镜明叹气,“今年人确实少了很多,明年再这样下去,矿工估计就走得差不多了。”

    “老苏,你说这炼厂就不能少赚点吗?每天收回那么多矿砂,炼了多少,卖了多少,码头上每天进进出出的毛板船一点也没见少,还说每个月都亏损,这钱都亏到哪里去了?”

    苏镜明笑:“这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

    “这官府跟洋人一个样,心都是黑的,吃亏的还是老百姓。”晏掌柜嘲笑,“那皇帝老子是坐在龙椅上打瞌睡去了,任由下面的人乱搞,不管老百姓的死活,他们去闹闹也好,我们还指着他们吃饭呢。”

    苏镜明扭头看了二妹一眼。

    二妹脸上一片茫然。如果洞子都不开工了,那就不能拣矿砂卖钱,她拿什么养活母亲和儿子?二妹领着母亲高一脚低一脚朝家中走来,脚步有些踉跄。

    刘花花把二妹当免费劳力使唤了两天,给他们家腌的泡菜大半年都够吃了。

    下午的时候,下了点雪,路上有点滑,二妹从淘塘界下来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母亲在前面倒是走得健步如飞。

    “大力。”母亲突然大叫一声朝茅屋飞奔而去。

    茅屋前,站着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

    二妹心口“咚咚”一阵狂跳,脑子有点混乱,使劲地摇了一下头,睁大眼睛仔细一看,是曾聪明来了。自从大力死后,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都快有一年时间了。

    曾聪明从台阶走下来,看着二妹怀里的孩子,“生了?”

    二妹点了点头,强忍住眼里的泪水,“好久都没看到你了。”

    “我娘走了,家里离不开人,我就没上来。”

    二妹“哦”了一声,她听人说过,大力出事的那天早晨曾聪明刚好回乡下去了,说是他娘得了急病,连夜有人上山给他报的信。

    曾聪明从二妹手里抱过孩子,端详着,“长得真像大力。”

    二妹把曾聪明让进屋来,“听他们说山上的洞子年后都要停工,你怎么又上山来了?”

    “满山爷让我来帮他守洞子,反正我娘不在了,家里也没人,就在山上过年了。”

    当初大力和曾聪明一起从唐有德去了杨满山的洞子,杨满山把他找回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曾聪明轻描淡写地解释,“那个洞子原来的东家一直想要回去,每次过年回来都要找满山爷麻烦,满山爷让我去守着。”

    二妹听人说过,仙女界的洞子是杨满山从一个叫童利民的人手上买下来的,听说童利民的父亲以前在矿山也算是个人物,挣了不少的家产,只是后来出了童利民这个败家子,他爹娘死后就把童家的家产都败光了,现在除了凤鸣界剩下一栋值点钱的祖屋。童利民平时也不回来,过年回来一趟就要上杨满山那里去闹一次,所以杨满山才急急地开了仙女界的洞子,没想到刚开没几天就出了陈大力的事,杨满山请了风水先生来看过了,风水先生说这山为什么叫仙女界?言外之意就是杨满山动了人家仙女的窝了,死个把两个人是给你个警告,要是再往下挖,那是要出大事故的,杨满山只好又把洞子给封了。

    杨满山把曾聪明找回来守洞子,十有八九是因为母亲的原因吧,二妹这么想。果然曾聪明紧接着就说,“听他们说山上经常闹鬼,说是在山上捡到过大力的衣服。”

    二妹苦笑,“是我娘。”她倒真希望有鬼魂一说,如果这样她也许就能见到大力的鬼魂,至少让她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说呢。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曾聪明叹气,“我也不知道怎么会那么巧?那天我就回去了,连大力最后一面的都没见着,真是对不住他。”

    “我不相信他会去偷矿砂,他不是那样的人,再穷我们也要脸。”

    “我也不相信,不过……他不想让你跟着他受苦,他是真心想对你好,让你们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大力要怎么找唐有德报仇的事,难道他没跟曾聪明说过?他们是形影不离的好兄弟。二妹本来还以为能从曾聪明那些得到点大力死之前的消息,看来他也是一问三不知。

    母亲靠在门框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曾聪明,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你娘的病没有好点?”

    二妹摇了摇头,“她现在只记得大力,连我都不认识了。”

    “二妹,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尽管说,别把我当外人。”曾聪明逗着陈银石,“小石头,叫叔叔,以后聪明叔叔带你到矿上去玩。”

    小石头狠狠地踢了曾聪明一脚,哇地大哭一声,在曾聪明怀里撒了一泡尿,把曾聪明的裤衩弄得里外湿了个透。

    这个年曾聪明是在二妹家过的,春节过后很长一段时间,山上的洞子都没有开工,人烟越发的稀少了,淘塘界的生意也很冷清。官府的炼厂没有矿砂,也没法开工,整个矿山死气沉沉。

    有人从省城传来消息,杨满山他们纠集了全省所有经营锑业的矿主、商行一起去省府闹事,状告官府衙门贪赃枉法,闹出了不少的动静,这事在省府已经没人敢管了,于是他们又从省府去了京城。看样子没有一年半载,这官司还打不下来。

    日子越发地难过了,曾聪明给过二妹几次钱,实在没米下锅了她才敢接,她不想欠曾聪明太多人情。

    二妹正在池塘里清洗刚从山上采来的野菜,刘花花牵着江男的手挺着大肚子走了过来,江南已经三岁了,正是淘气的时候,刘花花每天都得看着他。

    “看你刚出去一会,采了这么多回来?”刘花花站在塘基上。江男吱溜一下就从塘基上滑了下来,二妹忙接住他,“江男,去家里跟弟弟玩一会好不好?”

    “不好,不喜欢弟弟,我要妹妹。”

    二妹看了刘花花一眼,“你娘过一阵子就给你生个妹妹出来了。”

    “应该是个妹妹,他爹喜欢妹仔。”刘花花把江男抱上塘基,往茅屋方向看了一眼,曾聪明这阵子每天都从山上弄些柴草回来,在屋前堆成了一个小垛,“曾聪明是不是看上你了?”

    二妹脸一红,“嫂子,你可别乱说,我这个样子人家哪会看得上我?”

    “你什么样子?二妹,你才十八岁,十八的姑娘一朵花,长得如花似玉的,配他足足有余。”

    “嫂子别说笑了。我一个寡妇,家里又是这样子,哪配得上人家?”二妹摇了摇头,“我现在什么也不敢想,就想着怎么把石头养大。”

    “有个男人帮你就容易多了。”

    二妹笑了笑。

    “你要对他没那个意思我就帮他介绍一个,还真有人看上了他。”原来是有人托刘花花来给曾聪明做媒了。

    “行啊,他的年纪跟大力差不多,也该成家了。”

    “我看他对你有想法,你也不是黄花闺女了,找个男人日子好过些,上有老下有少的,帮你搭把手,容易多了。”

    二妹低下头,看着自己倒映在水面上的影子,心里在哭泣:大力,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这该怎么办?

    刚吃完晚饭,把儿子哄着睡了,母亲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二妹叹了口气,烧了一锅开水准备腌菜,以往这个时候曾聪明早就来了,今天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这个时候还没影子。

    “二妹,你快来吧,叔娘摔了一跤,把脚崴了。”曾聪明说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二妹跑出来一看,母亲脸色发青,紧闭双眼牙齿咬得格格响。

    曾聪明背着母亲急匆匆走进屋来,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怎么搞的?”二妹忙把母亲扶住屋来放倒在床上,母亲的脚脖子已经肿起了一大块,二妹刚要用要用手去摸一下,母亲条件反射一样把脚缩了回去。

    “她去仙女界了,在洞子里跑来跑去,说也说不听,脚就崴了。”曾聪明往卧房方向看了一眼,“石头睡了?”

    “刚睡了,你还没吃饭吧?我先给你弄点吃的。”

    “我去给叔娘叫个郎中吧。”

    “痛死她算了,免得她到处跑,烦死了。”二妹没好气地说,“饭都没得吃了,哪有钱给她看病,都是她自己招的。”

    “我有钱。”

    “不能老是用你的钱,我还不起的。”

    “二妹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咱们谁跟谁,都是一家人。”

    二妹笑了笑,“真的不用,我明天从山上采点草药回来给她敷一下就行了。”

    “二妹,我是真心实意支把你当自己家人。”

    二妹明白曾聪明话里话外的意思,但她接受不了,她的心里只有大力,“聪明哥,今天苏家嫂子说要给你介绍个妹仔,我觉得挺好的,你找个时间去看看。”

    “她跟我说了,我已经回了信给她,不看。”

    二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二妹……其实,我跟大力一样喜欢你,只是那个时候你喜欢大力。”

    二妹惊恐地看着他,“我现在心里也只有大力。”

    “我知道,我会等你,等到你喜欢我的那一天。”

    “我不会喜欢你的。”

    “为什么?”

    “我这一辈子都只是陈大力的女人。”

    “可是他已经死了。”

    “我也会死的,到了阴曹地府我再去找他,下辈子我还要跟他做夫妻。”

    曾聪明伸出手来抓住了二妹的胳膊,“二妹,我是真的喜欢你,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欢你,要不是陈大力抢在我前面,你现在就是我老婆。”

    “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你们就没缘份,当然,如果他不死,我也会死了这份心,但他死了,是他的命,如果当初娶你的人是我,也许死的那个人就是我,所以这就是命!”

    什么意思?难道娶了自己就必须死吗?!二妹用力拿开曾聪明的手。曾聪明刚才的话让她起了疑心。他分明在告诉她,大力必死无疑!“曾聪明,你告诉我,大力究竟是怎么死的,他跟我说要去找唐有德报仇,让我等他的消息,却突然就死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吗?”曾聪明这才松开二妹的手,“他没跟我说过。”

    二妹一看曾聪明的样子就知道他在说谎,但后来无论她用什么办法想从曾聪明口里套出点话头来,曾聪明却是闭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