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狼狈为奸
    初夏的天气,风和日丽。

    散落在山坳里的一座座炼厂日日夜夜忙个不停。从烟筒里飘出的浓烟在春天的风中摇曳着妖娆的身姿,让矿山的人欣喜兴奋,从山脚下的小镇上通往矿山的公路上,从早到晚上山来开矿找工做的人络绎不绝.

    杨满山本来以为这次把官办的炼厂扳倒,让袁有光滚出矿山就是打草搂兔子——顺带手的事,没想到因为唐有德的参与,让袁有光饶幸逃过了这一劫。当然,这也要归功于唐有德在这次告倒官办炼厂的事情中确实做了些别人做不到的事。

    年前去省城告状的时候,杨满山记得段贵和给他回信,说唐有德并没有明确答应参与他们状告官炼厂的事,杨满山也没有指望他,但是杨满山他们去省府衙门却碰了一鼻子的灰。一张诉状在省衙县衙来来回回倒了好几次,什么结果也没有,衙门还怪他们聚众闹事,滋扰百姓,扬言要把带头的几个人抓起来去坐牢,有些人就害怕了。私下里埋怨杨满山自不量力,多管闲事,以为有洋人在背后给他撑腰衙门就不敢拿他怎么样,其实洋人也不会公开跟官府衙门对着干,有的矿主甚至埋怨杨满山闹事误了自家矿开工的时间,眼看着半年的收成就要打水漂了,让杨满山一片好心打了个黑土灶,心里十分的憋气。

    唐有德从段贵和那里听到消息之后,让段贵和约了杨满山出来,在茶楼里见了个面,也没多说什么,就让杨满山找人把状子抄了几百份交给他,后面的事由他去办。杨满山还以为唐有德是去找官府衙门的关系,却没想到没过三天,唐有德招呼了几百个叫化子冒充矿山的矿工手拿状子在省府门前要饭闹事,破盆烂碗都快把省府的衙门砸坏了,衙门里的人出不来,衙门外的人进不去,知府老爷吓得从后门逃走了,他们又分了一拔叫化子跑去知府老爷家里闹去了。矿山官办炼厂是朝廷批准开办的,知府大人也不敢乱说话,只好把具体情况上报朝廷,让唐有德回去等消息。

    杨满山心想这下好了,只要有朝廷查下来,查出炼厂那帮贪官污吏,就能听取大家的意见,把官办的炼厂关了,让矿主矿商自采自炼,这样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唐有德嘲笑杨满山想法简单,这事必须趁热打铁,让杨满山组织了十几个有实力的矿商直接带着状子去了京城。到了京城之后,他们又成了乡巴佬,两眼一抹黑,不知道该找哪个衙门告状。唐有德硬是从守门的侍卫开始撒银子,把工部尚书的大门给撬开了。有句话他唐有德一天到晚挂在嘴边:“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老子有钱,阎王爷的生死薄我也要给他划上几笔!”就这样,到了京城,一路用钱开道,应是把官炼厂告倒了。

    从京城回到省城的时候,杨满山和十几个矿主想请唐有德吃顿酒,唐有德倒是来了,只是最后酒钱还是唐有德付的,原来这两年他早就在省城做起了当铺、杂货铺、酒馆的卖卖,让杨满山当时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们吃饭的酒馆就是唐有德自个家开的。

    回到县城的时候,唐有德说是还杨满山在省城请吃的面子,专门从矿山把袁有光请去做陪,当着十来个矿主的面,唐有德给足了杨满山面子,当然他的目的也很清楚,谁也不能动袁有光,因为他们是拜把子兄弟。这让很多人更觉得唐有德是个有能力讲义气的人,对他交口称赞。

    这十年来,杨满山和唐有德一直明争暗斗,杨满山有学问有远见,他从心底里瞧不起唐有德这个流氓加地痞,一个从小要饭的叫化子,但他又奈何不了这个地头蛇,别看矿山地方上这些人,平时也不见得有多待见唐有德,可是只要有事,却都是拳头向外,绝对不允许外来人欺负他们本地人,他们本地人有个执念:不论对错,胳膊肘不能向外拐!这是本乡本土的规矩。

    杨家世代从商经营矿产买卖,家底深厚,人脉广博,可是关系就象纸糊的一样,一到关键时候就起不了作用,这回如果不是唐有德来横的,结果真不知道会怎么样,那他杨满山在矿山的脸就丢大了。他以为回到矿山之后,唐有德会自吹自擂显摆自己有多大能耐,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唐有德在去京城之前就已经吩咐胖管家回矿山大肆买矿洞出矿砂了,等他们打赢了官司回到省城时,矿砂的价格已经开始疯涨。

    杨满山知道以后要更加防备唐有德才行,这小子看来不喜欢按常理出牌。再加上有袁有光这个靠山,杨满山不得不承认,现在已经无人可以轻易憾动唐有德在矿山的地位了。如果以后能和唐有德和平共处,那就算他杨满山祖上积德了。

    今年开春的时候,唐有德从城里请了风水先生过来,在凤鸣界上起了个院子。凤鸣界离淘塘界有七、八里地,还是个小村子,也没有多少人,离唐有德家老屋场比较近,杨满山觉得这样两个人反倒可以相安无事了。

    唐家院子建在凤鸣界后山突起的一个小山头上,山头地势不高,山顶上的一片空地倒是十分宽敞平坦,除了东面有一条上山的路,其他三面都是杂草丛生的陡坡,是独门独院的最佳位置。唐有德在上山的路上铺上了锃光瓦亮的青石板,听说刚从山脚下把这些石板运上来就花了好几百个人工。已经盖好的院子雕梁画栋,远远看去,就象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倒是十分气派。

    黄昏时分,太阳在山坳留下最后一抹余晖。

    哑姑带着陈银石和江男在茅屋前跑来跑去,孩子的欢声笑语阵阵传来。

    二妹双脚踩在池塘里清洗泡菜缸子。水面上波光鳞鳞,哗哗的水声搅乱了水面的宁静。

    袁有光从辑私所走出来,站在淘塘界街边的土垛子上朝茅屋这边张望。

    “唐爷家搬新屋了,说要请你过去给他开席。”邬清白从袁有光身后钻出来。

    “都请了哪些人?”袁有光转身朝辑私所走去。

    “矿主差不多都请了吧,那房子弄得挺气派的。”

    袁有光一双绿豆眼鼓了出来,“我不去,他爱找谁就找谁!”

    “老大,官府这炼厂迟早得关门,斗不过他们的,您还是别跟他置气了,他现在也算矿山一号人物了,这个面子还是给他吧,他要是真跟杨满山走得近了,我们还真拿他们没办法。告状的事是杨满山挑起来的,唐爷就烧了把火。”

    “他不烧这把火,这状就告不下来!”

    “人不为已天诛地灭,他就一叫化子,这种能赚大钱的机会肯定不会放过。”

    “没有我袁有光他唐有德能有今天?过河拆桥的小人!”

    “那是,老大以后不要光指望着他,他们俩斗得越厉害,老大就越自在。”

    袁有光想了想叹口长气,“这世道也看不清楚了,广东那边闹革命闹得厉害,这大清朝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就是,外面很多风言风语,一朝天子一朝臣,老大得为以后做点打算,银子装到了自己腰包里才是王道。”

    袁有光回头一看,唐有德的轿子已经停在了辑私所门口。

    袁有光目不斜视地从唐有德的轿子跟前走了过去,邬清白跟在后面暗自冲唐有德挤了一下眼,唐有德心领神会地跟在袁有光屁股后面走进了辑私所大门。

    袁有光一进屋仰身靠在椅子上,眼睛冲着天花板,“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唐有德呵呵一笑,“老大,我这不是亲自上门请您来了吗?明天能不能赏个脸?”

    “没空。”

    “真没空?”唐有德直起身来挺了挺腰杆,“那我只好请杨满山帮我开席了。”

    袁有光“咚”地一下站起来,“你爱请谁就请谁,唐有德,你以后少往我辑私所跑,免得别人说闲话,以为我们俩关系真有多好。”

    唐有德嘲笑,“老大这么说话有意思吗?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但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炼厂的事我去不去,都只能是这个结果,我告成了,至少还没有人敢动你这个位置。要是换了别人,早把你赶出了矿山!”

    “换了别人不一定告的下来!别人没有你那么不要脸!”

    “我是不要脸,脸值几个钱?男人要是没钱更没脸。”唐有德冷笑,“老大,为了你自己的那点利益你就可以不顾我们这么多人的死活?你也太自私了吧!”这一年多来,袁有光一直为唐有德和杨满山去告状的事耿耿于怀,两个人表面上一团和气,心里早就有了隔阂,唐有德跟袁有光解释了好几次,袁有光总是不给他好脸色,要不是看在袁有光还坐在辑私所长的位置上,他早就跟他翻脸了,“你说吧,花了多少钱,我赔给你行了吧?”唐有德知道袁有光为了保住这个位置,花了不少钱去送人情。

    袁有光这才坐直了身子看唐有德一眼。

    “老大,你怎么就不了解我的苦心呢,只要我们俩还在这矿山上,钱是赚不完的,将来要多少有多少,你要是跟我闹翻了,对你有好处吗?那才是正中了杨满山的下怀。”

    “你现在跟他关系不是挺好的嘛,都座上宾了。”

    “表面功夫谁不会做?大家心里怎么想的,肚子里有几根花花肠子,清楚得很。”

    “你现在省里有人,朝廷里也有人,我算老几?”袁有光的口气缓和了一些。

    唐有德一笑,“老大,这话说出来就没意思了,你自己也给人送礼,就不能了解别人的苦处?你心甘情愿把自己兜里的钱送到别人口袋里去?不是一样一出门就咒他们不得好死?我们就当送给他们去买药了,吃死他们。”

    袁有光想笑忽然又沉下脸来,“那你是不是天天背地里咒我死?”

    “老大,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你以为我给你的钱是送礼?老大如果一直以来是这么想的,我唐有德就无话可说了,我们兄弟的情份也到今天为止。”唐有德说完就要走。

    “那我应该怎么想?”

    “那是你该得的,拿的是你自己的钱。”

    袁有光终于笑了,“算你还有点良心。”这才招呼邬清白进来给唐有德倒水,“你怎么让小寡妇去你那做事了,前两年老的还没把你闹腾够?又把小的搞过去?”

    “我就想看看她能在我眼皮子底下闹出什么花样来,不是还有个曾聪明吗?”

    袁有光看着唐有德,“我到现在也没搞清楚你是怎么弄死陈大力的?”

    “老大想多了,我是想整一下那小子,自不量力,但也没想整死他,只能怪他命不好。”唐有德话音刚落,只听门外咣唧一声,邬清白手上的茶水倒了一地,吓得躲在屋檐下的几只蝙蝠惊惶失措地朝黑暗中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