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太平世
    邹越国。

    京都三月,草长莺飞。

    大街两旁人山人海,百姓们都伸长了脖子看向道路中间迎亲的队伍。

    今个儿初八,是鸣将军喻蒙求娶献王长女桑朝雨的日子。献王府的十里红妆从城东的宣德门一直铺到了将军府的花厅喜堂。陪嫁的丫鬟沿路散的喜钱也都是足斤足两的银锞子,百姓们都笑眯眯的看着手里的银钱,高声说着早生贵子,白头偕老的吉利话。

    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迎亲队伍最前面的喻蒙面上一派祥和喜庆,他一边微笑,一边拱手抱拳向街道两边的百姓道谢。

    往日里,在战场上的满身煞气也都收敛起来,这样反不像是一个杀神,倒像是一介儒将。车队里敲锣打鼓,一片喜气洋洋,太平盛世的模样。

    是夜。天上一丝云彩都没有,惨白的月光明晃晃的照着内院厅廊装饰的红绸上,晃出了凄红的影子,透着几分狰狞。

    十几条鬼魅的黑影飘飘忽忽的出现在院子里。一众黑衣之间悠然站着一个人,玲珑窈窕的身段依稀看得出来是个女子。除去那黑纱蒙着的下半张脸,修长的眉眼可以看得出来是个美人,眉间的一点朱砂痣像是淬了血般鲜红欲滴。

    只是她那双眼睛漆黑的瘆人,仿佛是见不得光的二十四狱,时刻能把人吸进去受那无妄之灾。再细细细一瞧,那双眼睛竟是没有眼白的,完全就是黑色的瞳仁,使得女子整个人都泛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死气。

    女子手里把玩着一把殷红的油纸伞,仿佛不经意之间,伞尖向新房的方向斜了斜。黑衣人身形齐动,向新房奔去。

    顷刻之间,丫鬟小厮的惨叫求救声,桌凳倒地声,四处奔逃散乱的脚步声便不绝于耳。女子的眼角眉梢似乎染上了些许笑意,漆黑的眸子突然像来了神似的,散落着星星点点诡异的光。她缓缓的打开伞,撑立在肩头,娉娉婷婷的向那新房去了。

    新房一片狼籍,到处都是喷溅的大片血迹,打翻了的红枣花生洒了一地。

    原本应该巧笑倩兮的侍女早已经死透了,滚落在一边的头颅上满是血污,唯有那双瞳孔收缩的双眼不敢相信的盯着离自己一丈有余的身体。门外奔逃的小厮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趴着,他的身体从腰眼处断成了两节,可他一只手依旧紧紧的把着门槛,凝目之下竟是腰断了以后又爬了段路,漏出来的肝脏肠子硬是生生给拖出了一条血迹。

    前厅觥筹交错,满室宾客们推杯换盏的欢声笑语和揽星楼伶人舞伎的脂粉香气掩盖了后院浓烈的血腥气和惨叫声。一墙之隔,一边是人间炼狱,一边是歌舞升平。

    那黑衣女子一路闲庭信步到了新房门口,才缓缓收起肩上的油纸伞踏入门内,经过身首异处的尸体时仿佛没见所未见一样。她在房间内转了一圈儿,漆黑的眼眸不禁沉了三分:“喻蒙不在这里,桑朝雨是怎么做事情的?”是柔柔软软的声音,却夹带着一丝杀意,仿佛是身在融融暖阳之下,突然被春寒料峭的风撷着冰渣子打在脸上的感觉一样。

    “报——门主!左护法和喻蒙在偏厅的书房里。”门外的黑衣人及时来报。

    女子听了皱了皱眉头,却是依言向书房走去。

    书房里,喻蒙背对着门,单膝跪地,神情莫辨。他怀里抱着一抹艳红的人影,近看原来是穿了喜服。黑衣女子走到书房门口停了下来,依旧是柔软的声音:“朝雨,丑时将到,过分了。”

    话音刚落,那地上单膝跪着的喻蒙突然歪倒在地,他怀里抱着的女子嘻嘻笑着站起身来:“门主大人还是那么守时啊,人家本来还想再玩一会呢。好不容易骗这男人喜欢上我……”说着又擦了擦眼角泫然欲滴的泪,然后弯下身去利落的抽出插在喻蒙心脏处的匕首。

    “圆满完成任务!门主有没有奖励呀?”欢快的声音丝毫没有杀人的凝重,桑朝雨娇俏的脸蛋上有着狡黠的笑意。她顺手在喻蒙的喜服上擦了擦刀上的血迹,又往黑衣女子那边蹭去。

    “朝雨,你的妆花了。”女子伸手摸了摸蹭到身边女孩子的发顶,替她正了正花钿,又顺手给她抹干净唇边无意溅上的血迹。

    桑朝雨的脸红了红,噘着嘴,小声念叨着:“门主大人真是狡猾。”

    女子的瞳孔又恢复了起初那死气沉沉的黑,她面无表情的撑着红伞离去了,转身之际,空中传来一句仿佛带着轻微笑意的话:“丑时为止,灭了喻蒙残党,下个月玉琼楼的七巧点心管够。”

    朝雨欢呼一声,打了个响哨,领着那群黑衣人往前厅跃去。那黑衣女子一直注视着部下远去,才转身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

    翌日。

    鸣将军新婚之日,被血洗了满门,就连前去参加婚宴的宾客也都无一幸免。这是一起朝廷重员被害大案,大理寺接到打更老头屁滚尿流的报案后,便马不停蹄的带人前去探查案情。

    苏沉星领着鸾镜和撷枝进了花厅,浓重的血腥味让他不由得反胃的皱了皱眉,他抬手挥了挥。鸾镜和撷枝便四下查看去了。

    “报告少卿,死者均是一刀毙命。凶手手法干净利落,像是习惯了……”苏沉星一边四下打探,一边听着撷枝禀报。

    突然,厅前案上的一簇金色饰物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快步上前拿起桌上的物件,细看原是一个三叉镂空的火焰形状的金坠子,坠子下面结着手法独特的玄色丝络子。

    苏沉星尝试着解了解丝络子的结,半晌也未解开。他紧拧着眉头唤鸾镜拿来火折子,将丝络子置于火上炙烤,却也未见那络子有丝毫损毁。

    “果然是焰门,这案子我们用不着查了。”苏沉星有些咬牙切齿,“这解不开,烧不毁的鸟玩意儿是焰门的信物。”

    “回禀少卿,现场的死者都是鸣将军的家眷和一些与鸣将军往日交好的人。其中宾客多是以往跟随将军南征北战的旧部,但是众人之中并未发现昨日完婚的朝雨郡主和前来庆贺的天家人的尸首。”撷枝报告的声音越来越小。

    “当然不会有天家的人,这个案子彻头彻尾根本就是皇帝自导自演的一场戏。”苏沉星冷声道。

    “少卿慎言!”鸾镜撷枝听了苏沉星的话,吓得立刻抱拳跪地,出声制止。

    苏沉星眉眼轻蔑,却也是收了声,带着大理寺一众人等收拾离去了。

    “嘻嘻,这大理寺少卿倒是识相得很。”离将军府不远的茶楼上,绿衣少女托着腮帮子咬着手中花样精巧的七巧点心,看着不远处离去的一队人的背影笑眯眯的说道。

    “是很识相啊。”边上面带黑纱的女子提着茶壶帮少女面前的杯子满上水,黑漆漆的眼眸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陛下的旨意就要到了。”

    “门主大人还真的是陛下肚子里的蛔虫……我的天啊,那不是陛下跟前侍奉的金公公吗?”少女瞪大了眼睛,咋舌看着街上明蓝色的轿子。那是邹越国帝王家的颜色。

    “朝雨,在外你该称呼我为姐姐。”黑纱女子并未接桑朝雨的话,而是起身向茶楼外走去。

    “是是是,姐姐!你等等我呀!小二结账!”桑朝雨一边丢下银锭子,一边咋咋呼呼的追着女子去了。

    离他们不远的另一桌,一个穿着月牙白衣服的男子也紧随着丢下银子离开了。小二拿着桌上的银子刚想追上去,却听那男子哼着小调,扬声道:“不用找啦!多出来的银子,赏你晚上吃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