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心生疑窦
    江燕矶唤住门口的小厮,牵来无痕,正欲起身上马。  

    “公子请留步!”身后清脆的童声打断了他的准备扬起的缰绳。

    江燕矶侧身看着向他着急奔而来的小丸子,疑惑道:“丸子大人可还是有什么事情?”  

    小丸子自马前站定,从怀里掏出了一卷模样尚新的羊皮纸,边递给他边解释道:“这是师傅吩咐楼里的谍者加急绘制出来的境南地势图。师傅说,境南一带地形诡秘多变,让你速战速决,多加小心。”  

    “你确定这话是虞兮说的?”江燕矶怀疑的挑了挑眉。 

    小丸子无奈扶额,心想敢情这两个人真的是八字不合,总是如此不对头。 

    “总之你一路小心便是了。到了境南,会有一个叫蒙绕夕的女子接应你,到时候一切都会由她交代给你。”小丸子继续交代道,“此行凶险异常,一切再三斟酌之后再做行事。这里是星图公子让我转交给你救急用的回息丹,他也让我和你道一声珍重。” 

    江燕矶接过小瓷瓶在怀中放好,向小丸子郑重的抱了抱拳,扬鞭策马,向城东奔去。  

    棋洛自幼习武,听觉甚灵,早早就守在门口迎接江燕矶的归来。  

    江燕矶敏捷的翻身下马,边把手里的缰绳递给棋洛,边嘱咐道:“今晚给无痕的草料加足了,让他吃个饱。”  

    “怎么?又要出远门了吗?”这厢,正揪着马鬃和无痕玩闹的棋洛停下手中的动作吃惊的问道。 

    “具体晚上吃饭的时候再和你们解释,我先去小蔓院子里了。”江燕矶摆了摆手,不做停留的进了门。  

    棋洛有些忿忿的摸了摸无痕的头,幽怨道:“这次回来,庭安哥哥对我们也太冷淡了吧。你说他是不是喜欢小蔓姐姐啊?”  

    无痕是极通人性的好马,它似乎像是想起了江燕矶在苍岱山下留它一马,孤独寂寞在农户家的日子。虽说农户没有亏待它,但它还是很不爽这样被一匹马留下来的,想它一直都和江燕矶一起同生死,共进退的。思及,便“嗤”的一声打了个响鼻,应和棋洛的不满。

    棋洛欣慰的摸了摸它的头,感到无痕这时候都比江燕矶可爱多了。

    六月的庭院里,花香恣肆,满是绿意的草丛里已经有细细的蟋蟀叫声。

    穿着一身天青色绸裙的女子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正拎着花浇在给庭院里的花花草草洒水。她用指尖小心翼翼的触摸着身前一簇开的正盛的千日红,娇嫩红艳的花瓣映着白皙的指尖煞是好看。

    有一只蝴蝶绕着她的指尖翩翩起舞,最后竟然不害怕的落在她的手背上。像是感觉到有什么落在手上,女子怔在那里,不敢多动半分,怕是惊到手背上的小家伙儿。

    江燕矶看着这一幕,刹那间感受到了那么一丝岁月静好。可是双手满是鲜血的人,何谈什么岁月静好?江燕矶苦笑着从这样的假象里挣脱出来,走上前去。

    脚步声惊起了那只蝴蝶,小蔓听见来人,微微侧过身子,笑道:“是庭安吗?” 

    “你怎的知道是我?”江燕矶笑着接过她手里的花浇问道。

    小蔓摸索着走到廊下的檐凳前弯腰坐下,她托着腮,天真明媚的笑着:“因为我记得你走路的轻重啊。我说过的吧,虽然我眼睛不好,可是我其他的感官还算灵敏。” 

    “给你。”江燕矶将手里的花递给她。  小蔓伸手接过,柔软的触感,她迟疑的问道:“是刚才的那朵花吗?”

    江燕矶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是千日红。我刚刚看你好像很喜欢它。”

    “我只是想摸一摸它长什么样子。却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小蔓哭笑不得的叹了一口气。 

    “额……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嘛。”江燕矶糗的摸了摸鼻子,结结巴巴给自己找借口。

    庭院的拱门后,有一席佝偻的影子,清明的眼睛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呵呵,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啊。”

    “谁?!”江燕矶听见响动,警惕的转过身来。

    那抹影子自暗处扶着墙,慢慢走出来:“是我。该用晚膳了。”原来是穆姨。

    江燕矶这才放松下来,应了声“好”,便拉着小蔓往膳厅去了。

    今日的晚膳十分的丰富,除了惯常的清蔬小炒,竟还有一道招积鲑鱼盏和棋洛爱吃的桂花糖蒸栗粉糕。看着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珍馐佳肴,江燕矶不由得食指大动。  

    他拿起筷子刚想去夹鲑鱼,却被穆姨“啪”的一下子打掉了筷子:“当真赶不得猴急,菜还没上齐呢,等等再吃。”

    “还有菜?”江燕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问道。

    “粥来喽。”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么欢脱的声音一听便知道是棋洛。

    有荷叶清甜的香味传来,并着掀起的盖子,蒸腾的水汽,入目是淡碧色的糯米粥。

    “曾有诗云,香于酯乳腻于茶, 一味和融润齿牙。穆姨的手艺见长啊,这粥我都不曾吃过。”江燕矶看着那瓷皿中香味扑鼻的食物调侃道。

    穆姨拿起小蔓面前的碗,盛了半碗放到她面前:“这莲叶香薷饮本就是女孩子家滋阴的补疗的食物,你个大男人吃了做什么。”

    江燕矶被噎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能怏怏的夹了一筷子鱼肉,低头闷声不语的吃着。棋洛一看江燕矶在穆姨那里吃了瘪,便幸灾乐祸的转过头来哈哈大笑。

    乐极生悲,江燕矶烦躁的反手抄起筷子戳了一块栗粉糕便堵了棋洛的嘴,他猝不及防的呛的满脸的鼻涕眼泪。

    小蔓微笑着听着他们打闹,等着面前的粥放凉了,才慢慢端起来小口小口的喝着。

    “味道怎么样?”穆姨看着她放下手中的碗询问。

    “这味道很熟悉,像是曾经在哪里吃过?”小蔓拿起袖中的手绢细细的擦了擦嘴巴。

    穆姨脸色陡然阴沉的看着她:“怎么个熟悉法?姑娘曾经吃过这道粥吗?”

    “怎地会吃过?”小蔓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苦涩的笑道,“只不过这般滋味让我想起了家母的曾经熬过的白粥罢了。”

    这时,一边的棋洛好不容易就着水,咽下嘴里的栗粉糕,他理所应当接过话来:“穆姨难不是糊涂了?小蔓姐姐可是平常人家的女子,怎地会吃过宫里的饭食。”

    江燕矶也在一旁解释道:“穆姨年轻的时候在宫里当差,曾经是御膳房里的厨娘。”

    小蔓恍然,自己竟有幸吃了同宫里妃子娘娘一样的菜肴,不禁就像想要站起身来向穆姨福身道谢。

    穆姨的脸色与平常的慈祥别无二差,她看着小蔓站起来,便顺手巧妙的托了一下她的身子,一个不稳,小蔓便又在位置上坐下了。

    她端起小蔓面前的碗,又盛了半碗粥放到她面前,意味深长道:“莫言淡薄少滋味,淡泊之中滋味长。同样是米煮出来的粥,有何高低贵贱之分。反倒是这粥引起了姑娘的伤心往事了,老身还有何颜面当得起姑娘这一拜?姑娘莫要折煞老身了。”

    棋洛机灵,他一看整个晚膳的气氛怪怪的,赶忙边大喊着“好饿”,边拉着穆姨坐下吃饭。

    一顿饭有惊无险的结束了,穆姨去厨房切了一些水果用来当做饭后消食的甜点。江燕矶则关照小蔓先回房歇息,其他人晚上一会儿都留下,有事情要和他们说。

    见他们有事情要谈,小蔓依言便先回去了。看着摸索着墙壁慢慢融入夜色的女子,江燕矶轻声叹了一口气思索着一会儿怎么开口。刚才在用晚膳的时候,桌子上的一举一动江燕矶都是看在眼里的。他不太明白穆姨对小蔓突如其来的敌意是怎么回事。

    “我看小蔓姑娘先回去了,公子支开她是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穆姨放下手中的水果盘子,寻了个位置在江燕矶对面坐下。

    “穆姨,你今日为何会……”江燕矶有点难以启齿,对面的老妇人是自他落难,便左右相随,伴着他挨过一个又一个难眠夜晚的亲人。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做法到底妥不妥当。

    穆姨静静的坐着,她手里捻着一串檀木佛珠,黑的发亮的圆润木珠昭示着它年代的久远。“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刁难她吗?”她替江燕矶补充完想要问出口的话。

    江燕矶沉默的点了点头,不再作声,说多错多,他不愿意伤害他亲近的人。僵持了片刻,看着静静的等待着她回答的江燕矶,穆姨忽的叹了一口气:“庭安,你可曾质疑过小蔓姑娘的来历?你觉得一个天生眼盲,爹不亲娘不爱的人会有机会读书吗?更遑论能说出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道理来。”

    “可能是她的哥哥闲暇之余教她的呢!”江燕矶急忙出声辩驳。

    “可是她却和庭安哥哥早年患难的妹妹长得一模一样!我都能看出这么巧合有那么大的漏洞,哥哥你却从未怀疑过?”一直呆在边上不吱声的棋洛上前一步拦在穆姨面前,质问江燕矶道,“还是说你根本就是视而不见?既然庭安哥哥你是无条件相信小蔓姐姐的,那我们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原本他瞧着这是大人的事情,也不太想插手胡闹的。不过棋洛早慧,他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江燕矶和穆姨之间气氛的箭拔弩张。这是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的,他也不忍心看着他们任何一方受伤害。

    另外,庭安哥哥在这件事情上一意孤行,实在是太过分了。秉持着帮理不帮亲的原则,他选择了护着穆姨。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穆姨冷眼看着江燕矶,“哼”了一声。

    江燕矶有些颓然的坐在椅子上。不止是穆姨和棋洛,就连星图曾经也暗示过他小蔓的来历不明。任何明眼人都可以看的出来这个巧合存在的漏洞,可只有他自己一意孤行的相信这是上天垂怜他,给他弥补多年前遗憾的机会。

    “我会联系虞兮让楼里的人谍者去探查她的底细,等查明真相,一切自会水落石出的。”江燕矶坐直身子,正色道。这是目前看起来唯一两全的办法了。

    穆姨并未作声,算是默认他的决定。江燕矶是个倔脾气,往往认定一样东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今天若是点明了小蔓有问题,他肯定会不高兴再去深思的。比起这样既伤害彼此感情又互相顾忌的做法,还不如让他自己去查来的直接真实。

    棋洛看着两个人之间缓和的气氛,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拿起旁边桌子上托盘里的苹果,张大嘴巴咬了一口。清脆的咀嚼声打破了屋子里尴尬,他一边吃一边故作惊喜的喊道:“哇!这苹果好甜啊!穆姨你要不要来一个?”

    穆姨看着卖力表演的棋洛,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笑容,她伸手作势要打:“小兔崽子,坐没坐相,吃没吃相!你是不是不知道你穆姨牙口不好,还故意来气我?”

    棋洛装模作样的闪躲着,顺手拿起一个苹果塞到了江燕矶的手里,挤眉弄眼的笑道:“庭安哥哥,你尝尝看甜不甜?”

    江燕矶低头怔怔的看着手里的苹果还没有反应过来,面前的一老一小嬉笑打闹着,仿佛刚才针锋相对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似的。他心里知道,不论是穆姨还是棋洛,他们都很努力的在维护着这个家的和睦,给他创造最放松的环境。

    他低头咬了一口手里的苹果,一瞬间甘甜爽口的汁液沁满了整个口腔,甜到了心里。眼前渐渐被水汽模糊成了一片,他站起身子走到窗边打开了窗子。

    屋顶有一只猫儿,被惊的跃下地来。屋子里的烛光摇曳了几下,有夜风扑面而来,吹干了眼角的泪花。

    江燕矶靠着窗子看向寂静悠远的夜空,棋洛好奇的靠了过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只有一片墨色的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