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叶熙
    他躺在草地上,背后狰狞伤口流出的血液浸染了黄土,可是他不知道痛,仿佛置身无尽深渊,任由身体与灵魂共同沦落无涯苦海,五识封闭,寂静无声。深深的恐惧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吞噬。

    我就这样要死了吗?叶熙不由自主地想到,他明明是有意识的,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眼前只有一片无边的黑暗。

    他在黑暗中不停的旋转着,如同一片羽毛离开了双翼,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再也没有往日的神采。

    旋转,下坠,他没有意识地沉浸在自己的内心独白,却没有看见,一那抹微弱的光芒,以惊人的速度,从内心深处掠过,落在他身上,将他从绝望的黑暗中一点一滴地拉扯。

    我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一出生便要被抛弃,为什么?

    如果没有被给予希望与期待就来到这个出生,为什么要将我带到这个世上,承担这个世界所赋予的无情与冷漠。

    与其这样,不来走这一遭,也罢。算了,就这样吧!这样安静的死去,也是回归原点的解脱。

    消极、沉默、愤怒、绝望各种负面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叶熙原本白皙的皮肤缓慢的呈现出一种死灰色。

    此生,就算了吧,就这样静静的落在那无尽的深渊吧,来世,只愿没有来世。

    “哥哥……哥哥……”

    微弱的哭泣声在耳畔响起,那声音仿佛一柄纤细而锐利的剑,凭空斩开了那一片混沌雾霾,在无尽的绝望里送入了一丝光芒。绝望的泪水一点一滴落在面颊上,慢慢滑入他嘴里,苦涩,冰凉。

    这是……阿玦?

    对,这是是阿玦的眼泪。

    他身体一震,记忆如潮水涌来,阴影瞬间消散。

    他是谁?他是叶熙,是阿玦的哥哥,也是安城的废人。

    他艰难地扯动自己干裂的嘴唇,听见自己缓慢而清晰地喊出那个女孩的名字。

    “阿玦。”

    “我差点以为你已经死了,哥哥……”欧阳玦见他渐渐转醒,又惊又喜地扑过去。显然,刚才所发生的一切,让她有些害怕失去眼前的人。

    他的心神越发清晰,猛然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灰蒙蒙的天空,眨也不眨,胸中的疼痛越剧烈,眼中的神采就越发炽热,仿佛要将天看破!

    对,我要活着,我还有阿玦,还有真正关心我的父亲、母亲,我还有一个家要守护,守护这些真正爱我的人。

    我命不该绝,使命未达,绝不认输。

    我还活着,真好!他有些庆幸自己的运气,若是自己真的死在那个妖兽的掌下,真的就向自己想的那样,白来这世上一遭了。

    眼前的人儿都哭成泪人了,叶熙才慢慢拉回了思绪,他用下巴轻轻抵住少女的额头,轻缓地拍了拍欧阳玦的背,柔声安慰她:“哥哥没事,不过是一头畜生,还不能拿我怎么样。等哥哥修为提高了,杀了这孽畜便是!”

    叶熙虽口头上说着要杀了那只妖兽,但一念起刚刚的情景,仍是心悸不已。活了十五年,他也在斗技场中见过许多生死一战,可是就是在刚才,与死亡也不过在一线之间,他才深刻了解到死亡的恐怖。

    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永生难忘的恐惧,那一瞬间,所有的壮志雄心也抵不过活的欲望。

    那一种令自己都不齿的怯懦,才是真正的敌人。

    可是,至于后来的事情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为什么那头通幽兽没有乘机吃了自己呢,难道是今天牙口不好,嫌弃我太瘦了,抑或是那只妖兽还讲究公平与否?

    天色渐渐黑了,叶熙也管不了那么多,拉着玦儿就急匆匆地往家的方向跑去

    “哥哥,你慢点跑,你的伤还没包扎呢!”

    采购的物资很齐全,该有的都有,缺货的填补的也很适当。叶熙在这一方面一向处理地很妥帖,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少了两块西山灵玉。”

    欧阳震清点完毕后,将挑剔的目光投向了自己唯一的嫡子,指节轻轻扣着桌面。

    堂下的少年面容清秀,五官端正,眼神中却有着一种超乎同龄人的沉稳,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青衣,显得整个人如翠竹般挺直。

    “西山灵玉已经缺了一个月的货,水灵珠暂时可代替灵玉给族中长老修行。”叶熙恭敬地站在堂下,任由父亲仔细打量。

    欧阳震哼了一声,其实心里对叶熙的处理方法还是很赞同的,也明白西山灵玉最近稀缺也不是叶熙的问题,但口气仍然不减半分严肃,“平时不过半日就完成了,今天怎么拖这么久,知不知道你母亲很担心你?难道现在你连这一点小事都已经做不好了吗?”

    “今日货源紧缺,让母亲久等,回来时已经告过罪了。”

    物资采购既多又杂,一般是交给管家打理的,但是欧阳震却偏偏指定了他去做,稍有缺漏,便会严厉地教导,叶熙对父亲既是敬重又有几分畏惧。

    从小这位严父便极少夸赞他,自从六岁岁那年在修炼柱前测试出无色,欧阳震除了让他采办物资,便是没有说过其他的话。

    修炼柱是专门测试孩子被上天所赐予的元素的一种法器,族中长老根据孩子的属性来决定他们所学习的功法以及武技,等级由颜色决定,红橙黄绿青蓝紫,依此向上,天赋越高。

    而叶熙的无色则是最低等的元素,是大陆上百年“难得一见”的属性,也是安城内的百年来都从未出现的废柴,同时也是欧阳家的光荣历史上出现的一个天大的笑话,若不是占着嫡子的名号,他在欧阳这种大家族里边,根本没办法存活。

    所以欧阳震让他学一点经商手段,其实也是最聪明的一个选择。

    欧阳家族在安城拥有庞大的势力靠的就是欧阳家强大的实力,历代族长都是根骨奇崛的天才,家族中青年才俊也是数不胜数,一代一代的传承,才让欧阳家维持了百年的兴盛。

    而到了叶熙这一辈,居然出了一个低等无色等级,成为不少无聊之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无色元素,这种人,即使可以修炼,也只是屈指可数,有人碌碌无为过完自己的一生,但也有很多人不愿意接受命运的安排,他们大多选择经商做生意来掌控自己的命运,他们不在乎自己的修炼,只在乎财产来建立势力,以此让很多实力高深者为他们效力,当然,尝试的人很多,成功的却很少。

    只是,这一个特例,却渐渐被传出一桩丑闻,都说叶熙是外室所生之子,是欧阳家的一个奴婢乘着欧阳震喝醉,而叶夫人出门的时候,爬上了欧阳震的床,怀上了叶熙。而叶夫人心宅仁厚,直到叶熙出生后才赶了那贱婢出门,至于叶熙的生母也只是个没有元素的普通人,所以没有家族血统也是很正常的。

    还有传闻说叶熙如何如何,叶熙都没有记住,只是记住了这个版本,想他虽然年幼,纵然心智十分早熟,但还是抵不过流言的荒谬,在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越发注意平日里的所见所闻,然后暗自分析。

    这个过程是十分痛苦的,但现实就是如此残忍,他越发不爱说话了。

    纵然在心里想象了很多版本,也难以平复被丢弃的心情。他突然很明白父亲的感受,也就理解父亲的漠视与挑剔。

    欧阳震扫视了一眼叶熙,忽的停下敲击黄花梨的老木桌,过了片刻才淡淡道,“那我便不用告罪了是吗?”

    欧阳震捡起茶杯饮了一口,慢慢朝门外走去。

    叶熙眼中闪过一丝讶然,抬头看着擦肩而过的欧阳震,心中微微一动,“父亲,我……”

    欧阳震停顿了一下,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他的肩膀,“你今日去了哪里,我也不深究了,明日来我书房,欧阳家的子弟,要学的是正道!”

    直到欧阳震走出房间,叶熙还沉浸在震惊里,内心的平静被一道惊雷劈开。

    父亲……这是要教习我武艺了吗?可我,是个废物,而父亲则是陇阳城中的佼佼者,怎么配得上“亲自教习”,这可是那群内门子弟都享受不到的权利啊?

    这边欧阳震内心汹涌澎湃,有喜有忧,开心的是终于可以练武,担心的是自己一介废柴真的可以修炼吗?悲喜交加,难以自拔,一股脑儿把昨日诡异之处丢在了脑后。

    另一边,叶母关上门,询问欧阳震怎么会突然同意熙儿练武。

    “当年,众人亲眼所见,他根本没有元素,不能学武,你也让慢慢接触了经商,今天怎么又改了口气?”

    欧阳震拂去书上的细白微尘,“他今日回来晚些,虽然换了衣物。可我还是能从他身上闻到山间雾色的味道,看气息,有些不稳,如果我再不教他点什么,有朝一日死在了那里,你岂不是又要来找我哭诉?”

    叶母大惊失色,“他,他怎么又去了,可曾受伤?伤的重不重?”

    “我没看,估计伤的不轻。”

    叶母又急又怒,口吻里满是埋怨,“你怎么那么心狠?为何不替他看看?他自幼心性坚韧,受什么伤从来不吭一声,被人说成外室所生,也不问缘由,那段时间与我们也生分了不少,幸好自个想通了,家中那几个少爷没少欺负他,都怪你,为何不叫他一点防身的武艺,吓吓人也好啊?”

    “我这是为他好。”欧阳震皱着眉。

    “为他好?你整天嘴上说着为他好,即使是真的天资低下,学点武也可自保,你可知安城的人每次见到熙儿是如何指指点点,奚落嘲笑的?你偏偏还要让他四处奔波,你,你怎么如此狠心!”

    叶母言语哽咽,显然是伤心以极。

    欧阳震合上书,沉声道:“夫人言重了!熙儿来历神秘,我费尽心力,才能让他进入欧阳家,你也不是不知道,父亲的要求我也不能反抗。如今,家主即将让位,族中两派势力势均力敌,现在大哥还稍稍站稳上风,大哥若是能顺利登位,我自然会替叶熙好好安排的。”

    叶母一愣,想到那个桀骜冰冷的老人,眼神一暗,微微一动嘴唇,却发不出任何音节。

    那年,欧阳震领命去运送一批药材,谁知,这批药材早早地被人盯上了,经过云深山之时,贼人借其常年雾气飘渺,家族中的护卫虽有高手,但对方的手段颇为诡异,根本分不清哪个家族有如此手段,家族中的护卫不能抵挡,被杀只是时间问题。

    正当欧阳震心存死志之时,一位神秘的前辈救了他们,不仅仅是这一个商队的人,还有他尚在腹中的骨肉,只称陇阳镇中曾受他的恩惠,可他清晰地记得根本没有这个人。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说以后再会,当时只以为是句玩笑话,

    没想到,十年前深夜里,后院突然一声巨响,欧阳震披衣前去查看,那位前辈真的出现在他面前,却已身受重伤。

    前辈身受重伤,生机尽断前把一个婴儿托付给他,抚育他长大成人,若想学武,便让他以眉心之血打开乾坤袋,否则就让他做一个普通人,过完此身。

    欧阳震收敛了一下心神,安慰妻子:“你还记得前辈生前所托之话吗?我猜想他肯定是个命运多舛的孩子,我也曾试图让他做一个普通人,他一直想学武,我借商会之事把他的时间占满,这小子还能腾出时间,这学武之心,不是你我可以阻止的。”看来地窖的那件遗物得出世了。

    寂静的夜,玦儿种的夜来香吐出一阵阵的芬芳,窗外,一轮清月挂在空中,清冷的月光洒在床前,叶熙没有睡着,在床上辗转反侧,反复地确认着事实,恍恍惚惚,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天刚蒙蒙亮,叶熙就起身去了后院,顶这两个乌青的眼睛等着父亲。

    这让欧阳震倒是多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废话,直接进入主题,先给他普及了云渺大陆地武力修为。

    武者之道,力量、速度、防御都来源于武者自身的身体,人体成为修炼者最初修炼的最关键的一步。

    民间有手艺人将修炼等级编成民谣,家家传唱:“武者之道,在于自身。先炼体,共九重。炼骨痛,化血难。天地玄黄,方可小成。人之境,能移山,地之境,能覆万物,天之境,苍天又能奈我何?”

    叶熙也听过这首民谣,追问父亲后面是什么境界,欧阳震只是望着远方,喃喃自语:“这你恐怕要到更广阔的世界才会知道了……”

    武者幼时就需要锻造自己的身体,叶熙早年被测废柴,不能在家族中的学堂看里面修炼,只得在禁地偷偷练武,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弯路,直到现在只是炼体两重,比起同辈的修炼不知慢了多少,如果有功法的辅助,就可以加快修炼的速度了。

    而功法也分品阶,共分九品,而欧阳家最高的不过是四品,而且只有核心成员才可以修炼。

    欧阳震为欧阳雄的第二子,在家中炼体榜上排名第三,很有经济头脑,在家中也算地位不浅,可以随意拿二品的功法给家族之人修炼。

    今日,他交给叶熙的功法拓本是二品功法崩裂拳,此功法比较残暴,以暴力提高力量,锻造筋骨,虽不是常人所忍受的痛苦,但成效却很好,练到极致却可媲美三品功法。家族中不少人想打这门功法的主意,可都被此法修炼的痛苦所逼退。

    欧阳震演示了入门拳法,随后让叶熙练基本功。时近中午,早晨刚换的布衣已经灰不溜揪了,扎着马步,脸上全是汗水,欧阳震手持一截青竹枝,站在叶熙身侧,一发现他稍有松懈,便扫过去。明显体力不支,却还在咬牙坚持。

    叶母温暖的面容上带着浅笑,着一身朴素青衣,手提着装着饭菜的筱竹篮,牵着一脸耐不住的玦儿,缓步走来给他们父子二人送饭。

    午饭休息时间,叶熙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吃着饭,玦儿和叶熙说着悄悄话。

    “哥哥,昨天你真厉害,虽然晕过去了,但是炼体二重对炼体四重,只受一点伤,真的好厉害!”

    一旁的叶熙闻言,将之前因为激动而忘记的事情想了起来,动了动身子,却觉得有点奇怪,昨天还很痛的胸口,今天只有一点点痛了,炼体四重所导致的后果不应该如此之轻的。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头通幽兽最后也没有杀死自己,而且自己醒来后空无一人?

    神色怪异的他被玦儿的笑声吸引过去:“哥哥,你都成大花猫了!练武好辛苦,能不能不练了呀!”玦儿从袖中拿起绣着莲花的帕子,胡乱地为叶熙擦拭着。

    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昨天还吓得掉豆子,今天就忘了,又是一派天真的模样。

    叶熙宠溺地看着她,打趣道:“谁叫我们家玦儿长得如此好看,哥哥没实力,哪有能力保护我们家的小公主呢?”

    少女闻言神色不变,动作却淑女了许多,不再是没有章法的擦着,而是轻柔地给叶熙擦脸。微翘的嘴角却出卖了她,暴露了她的好心情。

    午后,管事来寻,家族商会有贵客来访,欧阳震自然要先去接待,临走不忘让叶熙练一练入门拳法,便急匆匆地去了。

    以拳为法,心意相通,碎骨重生,柔情似刚。叶熙记忆惊人,欧阳震只给他演示了一遍,仿佛印在了他的脑子里。动作虽然生疏,但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他越来越熟练,但似乎少了一点什么,迫使他不能将这套拳法打得心意相通。

    叶熙动了动身子,才惊觉自己浑身酸痛,盘腿坐下,努力的调动武者之气,恢复自己的经脉。

    闭目凝神,他有一种模糊的感觉,周围所有的生命都在他的心神里,他能感受到周围一切的情绪。如果有高级药师在此,定能看出这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忘我境界,此境界极难进入,若非机缘巧合,有人一辈子也不会进入的,此法不仅可以提高自己的精神力,提高生命亲切度,若运气好,还有意想不到的机缘。

    风轻轻的拂过他得脸庞,桃花落在了他的衣襟上,河水欢快的流淌,青草也随之舞动,他们都是有灵性的。

    突然,他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气息。悬崖上,一株幼苗被风吹动,虽然摇头晃脑,但仍然死死的抓住了身下的土壤,没有阳光,它拼命探出头汲取雨露,他生生不息,坚强着。

    恍然间,叶熙想到了很多,功法虽强,但自身也要提高,不能只依靠外物的刺激,唯有体质的提高,才是身体力量生生不息的来源。

    片刻,他从忘我的境界中清醒过来,却突然感觉头剧烈头痛,心神空间猛烈地颤动着,由于时间太快,叶熙措手不及,只是一味地抱着头,神色痛苦,在地上翻滚,口中不停地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