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闲言中结亲家
    腊月十八,绵绵细雨飘扬,半空中变成雪花,纷纷洒落在重叠的山岭上。雾凇凝结在枝头,荆竹寨冰封千里,银装素裹,美不胜收。一位年近五旬的男子,头扎青色包头布,身上穿着金丝刺绣并镶有精美图案的衣裤,披着坎肩,手里提着一个铁嘴木桶。木桶里装着尖刀、皮刀和砍骨头的刀。男子姓奉名大兵,是荆竹寨独一无二的屠夫,人称奉屠夫。他眼前景色虽优美,但无心欣赏,也许是司空见惯了,也许是要赶路,低头匆匆向前走,小心翼翼地向山上爬去。

    奉屠夫穿过密茂的楠竹林,又走进葱葱郁郁的树林。来到半山腰,眼前浮现一座崭新吊脚楼。他停下脚步,看到吊脚楼藏在四季常青的大树下,上面盖的杉树皮,下面有木柱支撑。吊脚楼的墙是木板,门窗上雕龙画凤,很是精美。吊脚楼依山而建,如同悬挂在山壁上,共有三层楼,上面两层是人住的地方,下面一层是用来堆放柴火的。吊脚楼主屋是四方三间,两旁还建了披房,披房伸出来形成凹字形。吊脚楼的主屋前面,大门两边都是木板楼梯,楼梯一架向左伸一架向右伸。吊脚楼有三面是走廊,走廊杆上和大门上面都挂着玉米、高粱和一串串的红辣椒。奉屠夫喃喃说:“看这冯家真的是富起流油,去年建了一座这么大的房子,现在还有这么多储备粮……”

    一位十五六岁的姑娘,身穿刺绣镶边棉衣,头戴方块状的刺绣图案青布,边上吊着十几银子菩萨,她叫冯梨花。冯家生了一对双胞女,梨花是姐姐,银花是妹妹,姐妹俩眉清目秀,亭亭玉立,是寨子里人见人爱的姐妹花。姐妹俩都不喜欢读书,却非常勤俭持家。小学毕业后,两个女儿白天跟着父母上山去开荒种地,晚上还跟随父亲去狩猎。他们一家早出晚归,在贫穷落后的深山里,依然衣食无忧。梨花从火房出来一看,见奉屠夫拿着一个桶站在门口,转过头去大声说:“爹爹,奉屠夫来了,他终于来给我们家杀猪了!”

    “这天寒地冻的天,叫他进来烤火,烤热手再去杀猪。”

    冯富贵是生产队的队长,家里有三个同胞兄弟,他排行老满。冯队长十八岁那年,日军在北平挑起了卢沟桥事变。抗日战暴发时,他在县城读初中。心想,家里虽有几个钱,但住在深山老林,自己的学习成绩又很差,靠读书出去也许不可能,我何投笔从戎,参加抗日战争,也许还能走出去看看世界。抗战结束后,冯队长就回到了荆竹寨,在深山老林刀耕火种,没想到文化革命时,以参加了国民军而划为右派。文化革命刚结束,因冯富贵是荆竹寨唯一读了初中的人,大队让他出来当生产队队长。队里实行生产承包责任制后,他带着一家人住在承包的山岭上,开荒种玉米、红薯和高粱,首先解决了温饱。

    冯梨花听了父亲说的话后,走出去迎接奉屠夫。接过他手中的木桶,微笑说:“奉屠夫,冷坏了吧?进去先烤烤火……”

    奉屠夫把木桶交给冯梨花,双手捧在一起放到嘴边,吹了一口热气,又揉搓着双手向火房走去。边走边说:“翻山越岭走了十几里地,全身都在冒汗,唯独双手被冻木了,烤热手就去杀猪。”

    奉屠夫火房,看到火房里全是灰尘,又转身出来脱去外衣。冯梨花看到奉屠夫返回厅屋脱衣服,慌忙放下木桶过去,接过奉屠夫脱下的外衣,开玩笑说:“奉屠夫,你这新衣服这么漂亮,今天我家来的客人又多,万一顺手牵羊……我帮你拿进卧室去保险些!”

    “你伯娘花了大半年功夫,才给我缝制这么一套衣服出来,我还没爱饱的东西。不是快过年了,真还舍不得拿出来穿,谢谢!”

    奉屠夫再次走进火房,看到灶台上已围坐着十几人,脱口说:“猪一叫克一吊!冯老弟呀,你们家这么多客人,杀猪也不容易!”

    “哪有什么客?这都是生产队的户主。我们瑶寨的老规矩,无论是杀猪还是做红白喜事,全队的一户来一人帮忙,你住在隔壁山坳,又不是不晓得瑶山规矩。话又说回来,自从实施生产承包制后,各家做各家的事,一个队的人一年都难见上一面,借这个机会大家一起聚聚,各自聊聊自己家里的事,让大家一起分享也是件好事啊!”

    冯富贵话音未落,赵大海与赵古崽走进来,赵大海插嘴说:“冯队长说得好!我们这深山老林太偏僻了,除住在寨子里的几户人外,几乎都是单家独户,在家里小眼瞪大眼,多无聊啊……”

    盘大队长听到赵大海说话的声音,急忙抬起头来一看,见赵古崽跟在赵大海身后,诡异地笑了笑说:“俗话说,吃不穷,穿不穷,不会打算一世穷。你们看看赵古崽家,他既勤劳又抠门,尽管家里养着两头大猪,过年也舍不得杀。我贵为大队长,还不晓得他家的大门朝哪方。按理说,他家是荆竹寨最穷的,打死也没人相信!”

    赵古崽及时面红耳赤,吞吞吐吐地答道:“大队长,我早几年安葬了父母,这两年老婆人又有病,孩子还小,怎么不穷呢?”

    冯富贵看到赵古崽面红耳赤,说话也结结巴巴,微微一笑说:“不过,你生了个好崽,我们寨子里唯一的高中生。明年应该考大学了吧?等孩子考上大学后,你就几台酒合一起请我们吧!”

    “他们家这么穷,孩子能考上大学他也没钱送!再说,这瑶山中自古没出过大学生,他的孩子能考上大学,我用手掌煮给他吃三年。读什么高中嘛,到时成为百无一用的书生……”盘大队长说。

    “人不可貌相,水不可斗量。他崽有理想,学习又勤奋,我相信他崽一定能考上大学!赵老弟,你没钱送孩子读书可来问我借,无论能不能考上大学,我都支持你送崽去读书!”冯富贵站起来说。

    “老赵,你干脆把崽给冯队长吧!反正你崽考上大学也没本事,让他帮你送孩子去读大学也许还有丝希望。他也可免除没崽的苦恼,孩子又能如愿以偿,一举两得何劳而不为?”盘大队长怪声说。

    赵大海走进来就坐到火灶边,一直没有答他们的话。当听到盘大队长阴阳怪气的话后,心想,你真是歪打正着,一语道破他两人的心思。站起来说:“大队长言之有理!我给你牵线,让大树给你做女婿,按瑶山规矩两边走。现在你们两家一起负担他读书,毕业后,小两口照顾双方的老人。依我看,这是个双管齐下的好办法!”

    “赵兄,你崽愿做我的女婿的话,梨花和银花任他挑选。订婚后,无论你崽是读高中还是大学,我负担一半。”冯富贵笑呵呵说。

    “我双手赞成!亲家,你杀猪后卖十斤肉给我,我请在坐的一起去我家吃晚饭,让他们做见证人。”赵古崽高兴地说。

    奉屠夫站起来,边撸袖子边大声说:“冯队长,你不是在杀两头猪吗?大家起来去帮我抓猪,再不杀猪,会耽误大家吃晚饭!”

    吃中饭时,人们纷纷去敬冯富贵和赵古崽酒,这两亲家的酒量都很好,来者不拒。赵古崽喝了几杯后,端着碗走过去说:“奉屠夫,我敬你一杯,喝了这酒后就去给我砍肉,我要回去煮夜饭了!”

    冯富贵也大声嚷嚷:“奉兄弟,先给我亲家砍肉,让他回去办场。老亲,这肉不用给我钱,是我送你的上门礼。另外,大家都一起去喝酒,也是给我们两亲家做个见证人!”

    冯富贵把两头猪的肉都妥善处理后,把妻子和两个女儿叫进卧室,四人嘀咕一阵出来。他拿出一担箩筐,一头装了一坛红薯酒,另一头装了几十斤米,挑着这担箩筐,带着妻和女儿向赵古家走去。

    吃晚饭时,盘大队长抢先坐在首席,端着酒碗说:“今天,我既是荆竹大队的大队长,也是梨花和大树的媒人,在这大好的日子里,我先敬你们两亲家一碗,祝你们的孩子心想事成,早生贵子!”

    赵大树看到父亲和冯富贵称对方为亲家,笑呵呵地端起碗来与盘大队长碰杯,心里感到迷茫,瞪大眼睛紧紧盯住自己的父亲。盘大队长带头后,人人都来向父亲敬酒,忍不住大声说:“爹爹,你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如果喝醉了这个家怎么办?您还是少喝点吧!”

    赵古崽两眼看着赵大海,两手捧着一个碗走过去,大声说:“赵书记,今天是我们这个家这么些年来,唯一的大喜日子。来来来,我敬兄弟一碗,感谢您对我这个家庭的照顾与关怀!”

    赵大树看到父亲敬了赵大海那一碗后,话特别多了起来,但已经听不清他说什么了。他又给自己斟了一碗满满的酒,端着酒碗走到盘大队长面前去,大声说:“哈哈!今天要不是你大队长说,我崽考得上大学,我也没钱送他去读的话,我就还能攀上这门亲……”

    盘大队长急忙端起一碗酒,与赵古崽手中的碗碰了一下,大声说:“老赵,你崽是全县的读书状元,考大学当然没问题。现在我又给你们两家搭上了这根红线,这下你崽进了双保险,我祝贺您!”

    赵古崽正要喝时,赵大树过来抢走父亲的碗,大声说:“爹爹,你没有烧坏脑子吧?你们说的,怎么我一句话也听不懂呢?”

    赵大海坐在那一个晚上没吭声,听了赵大树的问话后,放下筷子站起来说:“大树,中午在冯队长家喝酒时,大家提议你与梨花结为连理,让寨子里多个家庭支持你读书,实现你读大学的梦!”

    冯富贵看到赵大树点了点头,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微笑说:“大树,只要用功读书,我支持你,帮你实现人生的伟大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