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九皇子
    尊贵的应该是这具流着皇族血脉的躯体呢,还是当了十几年皇子的灵魂呢?这是个问题。

    尹方然转过头来,两人大眼瞪小眼。

    “啊——!”

    银芳被这猝不及防的叫唤吓了一跳,看到尹方然用她前任肉体露出惊惶无措的神情,效果颇为柔弱无助,不由感觉怪异。银芳确定地知道,这种神韵技能自己从没开发过。

    “别怕。”银芳试着安抚她惊惧的情绪,希望她紧绷的、说断就断的脆弱神经能松弛一些,“我没名没病没有仇敌,呆在我的身体里,你的灵魂是极安全的。要喝水吗?”

    尹方然摇了摇头。

    “我想也是,已经在江里喝过不少了。那咱们开始吧。”

    尹方然开始发抖了。

    “别紧张,只是处理几个问题,我问你答。”

    尹方然弱弱地点了点头。

    “好,第一个问题,我们换魂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尹方然低垂着脑袋摇了摇。

    “在你小时候册封入宫现有儿子的妃嫔都有谁?”

    尹方然疑惑地抬头看了银芳一眼,声音细弱地对她说了第一句话:“淑妃,还有盈妃。”

    “哪一个的儿子得宠些?”

    “盈妃的十一皇子得宠。”这句话显然有了些底气。

    银芳鼓励地一笑,“盈妃入宫那年你是不是七岁?”

    这一次尹方然很确定地点头。

    “好极了,最后一个问题。”银芳把匕首举到尹方然眼前,刃根刻着“夜”,“有没有这样一个人,他的名字或封号里有‘夜’字,而且跟你交好亦或欠过你人情?”

    尹方然想也不想地就摇了头,语气低微,“没有人跟我交好,更没有人欠我人情。”

    这话听起来颇辛酸,但银芳多少有些了解。

    关于这位话题很多的话题人物,在外声名主要有三:据说胆小懦弱,据说俊秀得宠,据说有毒。最后这一条很是传奇,有人说她命硬,是不祥的天煞孤星,因为传说只要跟此人相处超过一周,就会面临莫名其妙的生命危险。

    九皇子十二岁的时候被送出宫抚养。这是个矛盾的事情,既然宠爱有加,为何养在宫外?

    对此,有人说是因为她太懦弱无能,皇帝担心她在皇宫那样的地方成长有生命危险。有人说是因为她不祥有毒,皇帝担心她在皇宫那样的地方成长,别人有生命危险。也有人说她身体不好只是出宫养病。

    真是顶奇特的存在。

    “谢谢你。”尹方然突然出声打破了沉默,“你救了我的命。但我,我却给你带来了麻烦。”

    “没什么,别介怀。”银芳温和地说,“我要感谢你让我救。我曾经也被人搭救过性命,一直以来都想救别人一命,你帮我实现了这个夙愿。虽然比我想象中的麻烦,但我是真心愿意的。”

    其实她救过的人不少,简直可以称为救人成瘾。

    “你人真好。”尹方然愣愣地看着银芳,“除了母后,从来没有人在我惹了麻烦,或是闯祸后还对我这么温柔。”

    银芳颇意外地看着她,这个贵为皇子的尹方然以前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连个好脸色都是奢求?

    “离开皇宫七年,你很想念她吧,你母后。”

    尹方然点了点头,眼眶开始泛红。

    “那你该高兴,你很快就能回到她身边了。”银芳把杨老五的话对她重复了一边,“所以你看,盈妃之所以派人来杀你,必是得了音信,你父皇打算召你回京。”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话尹方然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悦之色,反而更白了几分。

    银芳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她们换了皮囊,就算见了面,她母后也不认得她,作为陌生人站在一旁看着自己阔别七年的娘亲对别人亲热,估计是不太好受。

    “不用担心,”银芳宽慰她道,“我们会换回来的,只要找到我师父,他是——还是不提他的大名为好。不过你相信我,他无所不晓神通广大,所有问题在他眼里都不是问题。只是他潇洒过了头,要找到他得费些功夫。”

    尹方然看起来更紧张了,一副欲语还休的凄楚模样。

    银芳后悔,她干嘛要加上最后那句话?不过,看着自己那副平凡的皮囊在尹方然的驾驭下竟然也可以如此楚楚动人,她若有所悟。原来人美不美,皮囊并非决定因素。

    “你稍侍休憩,我下去买些吃的。”

    雁江南岸的洛城是大宇国东南第一大城,人口百万,南岚和大宇的水上交通重镇,一派繁华盛景。

    秋日的萧瑟仿佛吹不到这里,洛城街道依旧熙熙攘攘。宽阔的马路上由远及近响起急促的马蹄声,扬起一路尘嚣弥漫,声势威严,所到之处卷起规避和慌乱。

    “怎么回事?”掌柜惊讶地看着店门外街道上的情景。

    柜台前的银芳扭头看了眼,见一支规模不大却气势凛凛的骑兵疾驰而过,赤马银甲玄袍,她碰巧认得。

    这是大宇皇骑,皇都禁军最精锐之师,无怪这里的人都不识得。京城的精骑远道而来肯定不是度假的,说不定——

    “在这远离皞阳十万八千里的穷乡僻壤,居然也能见到他们。”

    银芳闻声扭过头,说话的是她左手边一位年轻男子,正在付房钱,察觉到银芳的注目,他转过一张白净的娃娃脸来,对银芳场起一个轻快的笑容,然后转身上了楼梯。

    皞阳就是大宇的京城。

    得是什么样的身份见过什么样的世面居住在什么样的环境下,才敢称洛城这样的地方为穷乡僻壤?

    银芳心里直犯突,不管怎么说,她现在披着皇子的皮囊,很多本与她无关的事都有关了。

    她必须要跟尹方然商量一下,她们是不是应该先回皇子府再考虑怎么找到师父换回魂魄。

    银芳回到楼上厢房,先敲了敲才推开门,抬眼一瞧,尹方然已经不在床上了。

    “你出来有多久了?”银芳迈进屋里反手关上门,环视着房间搜寻尹方然的身影,“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回——”

    “砰!”

    银芳知道自己的脑袋遭到了钝器重击,但紧接着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轰鸣一声后,所有的感觉都朦胧着远去。

    这感觉很熟悉。失去意识前的模糊状态被奇异地拉长,隐隐约约中,银芳感觉自已好像回到了被师父救起的那天——她在雪地里跋涉,失去了除痛觉外所有的知觉,脑子里全是血肉横飞的血腥画面,破碎的尸体和旌旗,混乱的厮杀与惨烈的哀嚎,那片残酷的炼狱般的战场……

    唤醒她的是一阵敲门声,“客官,您的饭菜。”

    头脑里昏天暗地的战争场面消散了,银芳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慢慢清晰。她的右脸颊亲密地贴着地面,头朝床趴在地上,左胳膊以很不舒服的姿势硌在身下,已经没知觉了。

    “客官?”

    “来了。”银芳从地上爬起来,用尚还能使唤得了的右手开了门,左手臂奇怪地耷拉在身侧晃荡着。

    客店的伙计把饭菜整齐地摆放在桌上,说了句有需要随时吩咐就离开了。

    银芳郁闷地坐在桌前,脑海里思绪翻涌,心里面乱糟糟的,感觉很不爽。她为什么会看到那些情景?她虽然跟着师父在战场住过,但并没有真的亲眼见过战争场面。尹方然又为什么要打昏她逃跑?这一点尤其叫人不爽。银芳抬手摸了摸自己被袭击的地方,那里一突一突地钝痛不已,还有整条左手臂感觉像是在受针刑。

    这个尹方然甚不道义,躲在门后偷袭她也就算了,竟然不把昏迷的她挪到床上,要知道她可是一路背着她从河边走到客店的,更何况这具还是她尹方然的身体,最起码给她摆成个舒坦的“大”字也好啊。

    不过真正令人搞不懂的是,尹方然这样做的动机何在?她被人追杀的危机明明已经破除了不是吗?呆在银芳的皮囊里格外安全。那究竟是什么样要紧的事,能让以胆小怕事闻名的尹方然不惜打昏自己的身体?或者什么样的诱惑能让一个得宠的皇子都不在意做不回自己?宝藏?

    银芳摇了摇头,想起自己刚刚脱下的那些华贵衣服和珠宝首饰,她不觉得九皇子殿下还需要什么宝藏。不管是什么事,一定是很紧急的,不然尹方然大可以先把皮囊换回来再去做。另外还有一件事,尹方然想逃跑就逃跑吧,可她竟不知道带些盘缠再跑,她要怎么养活自己?

    天色开始昏暗下来,银芳一个人闷闷地吃着饭。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只觉脑子里乱哄哄的,特别想昏睡一觉,说不定醒来后她会发现这是一场梦,而师父正懒洋洋地倚在她床头,睨着她说:“小芳,梦见跟人打架了?”

    “嗯。”一对五呢,而且每个的块头都赶她俩儿。

    “打赢了?”

    “赢了。”其中一个还死了。银芳心里忐忑,她杀人了,师父会不会扔了她?

    “有拿到获胜奖励吗?”

    银芳认真地回想了下,“没有。”九皇子其人委实算不上是奖赏。

    “没关系,我给你发奖。”师父站起身来,一挥袍袖,卷起一股清风,“奖品是昨夜被某打手踢蹬破的被子一条,恭喜你,你可以靠它过冬了。”

    银芳目瞪口呆地瞪着自己身上那一坨破破烂烂的棉被,一张脸皱了起来,“不要,冷!”

    “别睡了,快起来。”

    “给我棉被!”银芳含含糊糊地嘟囔道,一边伸手摸索能带给她温暖的被子——有过濒临冻死经验的人都会对温暖格外贪恋的。

    “客官,您得醒醒啦,京城来的长官要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