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桂殿兰宫(2)
    石宝瓒忽然更恼怒,忙站起来把石太太推了出去,随即插上房门。石太太在外面拍着门道:“丫头,丫头,你可千万别想不开。今儿个我和你妹妹也到地安门外去看了,那些待选的秀女有好多都没选上,这个又算得了什么?”房门忽然“吱嘎”一声推开,石宝瓒指着石太太道:“你还说,你还说,你要是再说,我就干脆走出去!”说着就朝外走去。石太太忙拦住她:“好孩子,妈不说了,你回房休息,睡一觉就好了。”厢房的门又关上,石太太心事重重地回了上房。

    石宝瓒从没想过自己会被“撂牌子”。这些年她所想的全是宫中之事。她作了女史,皇上很看重她写的字和做得诗。她比别的女官都强,因此皇上也格外宠爱她。于是没过多久她就被提升一级,慢慢地做到了妃嫔。在众妃嫔里她也是格外出众的,于是皇上又封她作了贵妃。做贵妃自然更要做好,方才不负皇上托付,把六宫粉黛管理地好好的。慢慢的,她又要加封了……可石宝瓒终究还是有自知之明,再往上就是皇贵妃,皇贵妃上面是皇后,皇后她是一点儿也不敢指望,倘若能做到皇贵妃也就到天了。那是没错的,作为一个小小皇商的女儿,做了皇贵妃难道不是一种巨大荣耀吗?倘若皇上准允省亲,你瞧瞧,一准整个杭州城都轰动了。她石家也会因此而光宗耀祖!她的姑妈——也就是石怀玉的亲生女儿最高才做到妃嫔,她可比静嫔容貌端庄美丽多了,才德也比静嫔高了一大截去,按理说应该比静嫔更容易中选才是。

    名牌还放在书桌上,她忽然拿起来扔到地上。

    淑仪第一次就入选,此次复选一定也成功了,否则的话她还能坐上宫中的车子吗?

    瞧淑仪看她的眼神,自己是多么地可怜!

    她干脆趴在桌上哭起来。

    ……

    夜幕四合。

    石家安静下来。

    身后忽然有响动,石宝瓒迷迷糊糊地醒来,却见妹妹石宝缀过来。

    她忙擦干泪坐起来。

    石宝缀把一碗燕窝汤放下道:“姐姐,时辰不早了,喝口燕窝汤,这是妈妈亲手给你熬的。”

    石宝瓒擦擦眼道:“妈妈呢?”

    “妈妈去舅舅家了。”

    “去舅舅家做什么?难道我被撂了牌子,妈妈就迫不及待地去告诉人家,让人家看我的笑话么?”

    石宝缀“噗嗤”一笑道:“姐姐想哪里去了,几位舅舅听说姐姐待选,都打发了人过来询问,妈妈过意不去,所以才亲自过去的。”

    石宝瓒叹息道:“妹妹,我这辈子算是完了。”

    石宝缀坐下道:“姐姐千万别这么说,世上的路多着哩,未必只能走这一条。”

    石宝瓒叹道:“我的心思,你不明白……”

    石宝缀苦笑道:“咱俩从小一块儿长大,你的心事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可既然老天不公,那我等又有何法呢?”

    石宝瓒心里渐渐安稳下来,淡淡道:“有柳二郎的信息吗?”

    石宝缀摇摇头。

    石宝瓒再次叹息道:“真没有想到,咱俩的命会这样苦。倘若我知道是这个样子,说什么也不会来京城待选了。”

    “可这也是我们说了不算的事。”

    她看着石宝缀:“等再过两年,妹妹也该待选了……”

    石宝缀忽然苦笑笑,摇了摇头。

    石宝瓒疑惑地道:“妹妹缘何摇头?”

    石宝缀看着宝瓒道:“姐姐难道是不明白我的心?”

    “可刚才你说了,这是没法的事!”

    石宝缀淡淡道:“走一步说一步,我想到时候总有办法的。再者说,旗人家的女孩子未必个个都要待选,朝廷里也有规例……”

    “可是那柳二郎究竟有什么好的?”石宝瓒忽然恼怒地道。

    石宝缀并没有立即回答宝瓒的话,沉思了半晌道:“所以说,这就是一人一个活法,正如你把待选看得如此重一样。”

    石宝瓒忽然站起来,冷笑道:“看得重又怎样,不还是被‘撂了牌子’!正如你如此看重柳二郎,还天天在佛前祈祷,可倘若那柳二郎有知感,就该快快到你的身边来才是。可你又得到什么了?”

    “我想,也许是我诚心不够罢了!”

    石宝瓒无奈地道:“笑话,简直是笑话!”

    石宝缀看宝瓒一眼道:“可是姐姐,你难道就这么看重‘撂牌子’‘留牌子’?”

    石宝瓒忽然仰天大笑,道:“是的,‘撂牌子’,我的牌子已经被人家撂了!”她忽然拿起名牌来,使劲朝外面扔去,“去你的——”

    ………………

    石宝瓒一夜无眠。兴师动众的“大事”成了“笑话儿”。别看人家在前面安慰她,可谁知在后面怎么编排她哩?她并非不通世故情理之人,这所有的一切她都是看得明明白白的。今天可以过去,明天可以过去,但总有一天她会面对别人鄙夷的目光。尤其是回南后少不得又经过金陵,到时候她怎么给李老太太交代呢?怎么给梅姑娘和芹官棠官们说呢,就说自己被“撂了牌子”?

    她忽然恨透发明这个词的人。为什么不干脆用一个“扔”字?岂不更粗暴些?金陵的光阴又在脑中盘旋。她知道自己母亲和太太那点小心思,那年桂凤开玩笑说要给芹官娶亲,要说最合适的莫过于眼前这一对。那时候梅姑娘还没来金陵,宝瓒就知道桂凤说得是她和芹官。从心底里说她也喜欢芹官,可唯一不满意的是芹官不知上进,日日混在脂粉队里,虽说他是自己表弟,难免会时时护短,可要轮到自己的终身她却不想马虎:一个娇惯坏了的公子哥儿倘若再不会打理生计,那以后可有得愁了!尤其是这几年江南不安静,曹家也未必能一辈子做织造去!宝瓒就渐渐冷淡了与芹官好的心思,每次去金陵也只是做泛泛之谈,她的心思还是在“这边”!

    可谁想事与愿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