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扫雪拾玉(13)
    “你们不知道,我就是喜欢个热闹。年轻时在宫里做事,就是想图个热闹也不成,宫里的规矩大!”

    “可不是怎么的?”李玉钗说。

    “如今老了,就更喜欢到人堆里去凑趣。倘若每天冷冷清清的,这日子我可过不了。”

    “热闹了才好。”马夫人说。

    “年货都预备齐了吗?”

    “都齐了,老太太。”说这话的是锦儿。

    “好,好,过年了,大家都高高兴兴的,都被给我找不自在!还有还有,千万要注意灯油火烛,出了事故不是玩的。”

    “您就放心吧老太太,步月哥儿都安排妥当了。”

    “好,好……”

    ……

    马桂凤忽然想喊住老太太,可朝前跑了几步就停住了,她嗓子发干,喊不出来。

    现在,李夫人等人已经进了月亮门。

    唯有门口的梅花开得正艳。

    完了,完了。

    她现在全完了!

    院子里的雪还没有扫干净。

    可心里又铺满了尘埃!

    而由此可见,人要不执着,要放下,是多么难!

    马桂凤靠着墙喘息了一阵,见院子里的雪还没有扫干净,便又拿起扫著来扫雪。

    身上渐渐有了暖意。

    额上也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不知道扫了多长时候,就听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魏嫲嫲和银蛾娘走过来。银蛾娘看到马桂凤道:“我的二奶奶,您这是……还不快放下!”说着忽然把扫著夺过来,一下撇在地上。马桂凤喃喃着道:“快还给我,我还没扫完哩,要不然,二爷会杀了我的!”银蛾娘扶住马桂凤道:“我的二奶奶,霖二爷不过是吓唬你罢了,你何苦信他的?再怎么说你也是这个家里的主子,怎么能干下人的活儿?”魏嫲嫲忙道:“是啊。”马桂凤苦笑道:“这是我应该干的,你快给我!”银蛾娘忽然拾起扫著来,狠狠清扫着积雪。魏嫲嫲也拿起扫著扫起来。

    很快院子里的黄色就越来越多。

    “老魏,老魏!”

    穿堂里有人过来。

    魏嫲嫲抬头一看,却是秋娘。

    此时见新旧两位二奶奶都在这里,倒不知道如何称呼了。

    “老魏,找了你半日,原来在这里。芹官托你回去拿的东西你拿了吗?等着用呢,你却耽搁上了。”

    魏嫲嫲顿时一拍脑袋道:“瞧瞧我这个记性,一打岔,就忘记了,我这就去取。可谁知道什么端砚抬砚的?”

    “银蛾嫲嫲,太太找你。”

    银蛾娘也拍了一下手道:“瞧瞧我,这是办的什么事?不得了,耽误了差事可如何是好?我老糊涂了!”

    说着也一溜烟跑了。

    秋娘看着两人的背影道:“这些个婆子们,做事成天是倒三不着两的。我早就给霖二爷说过,这些年老的嫲嫲们,该革退的就革退,实在革退不了的,就减少月例银子,让她们躲到一边去就得了。可二爷说,这都是家生的奴仆,不比外面买来的。我不是旗人,不懂你们的规矩,可是你看,她们还能做什么事?”

    银蛾娘忽然在雪地里摔了一跤,但很快爬起来跑了。

    秋娘摇摇头道:“这里真成养老院了。要么就是养生堂。”

    马桂凤苦笑笑。

    秋娘忽然拿过扫著开始扫雪。

    马桂凤很快按住了她。

    秋娘没再坚持,松了手。

    “没法子,家里的奴才们老的老小的小,咱们做主子的,不替他们想着可怎么是好?姐姐,让你受累了。”

    马桂凤还是一笑。

    “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马桂凤看着秋娘袅袅婷婷走了。

    她忽然心里安定起来,使劲扫着雪。

    ………………

    雪时停时下。刚扫过的地面又覆盖了白白的一层。马桂凤见天阴着,看来这雪一时半会停不了。夹道里的雪很厚,尤其穿堂门前的院子里还是白白一层。新雪覆盖在旧雪上,愈发让这雪难扫。要早知如此她就提前行动了,否则银蛾娘也不会摔跤。额上渐渐渗出一层细汗,马桂凤擦了一把,又使劲扫着雪。一块硬硬的东西出现,马桂凤使劲扫了一下竟纹丝没动。她放了扫著疑惑地蹲下来,拂去周围的雪,却是一块鲜红如玉的东西,仔细一看正是芹官的血砚!可是在这大雪纷飞的时候,这血砚怎么会丢在了这里?这里是穿堂门前,不远处就是一条夹道,过了夹道就是西园。血砚被丢弃在穿堂门前的台阶角落处,倘若不是今日扫雪也许根本发现不了?可究竟是何人偷窃了血砚,又把它丢弃在这里?方观承说血砚丢不了,果然不错!

    马桂凤警惕地朝周围看看,见四周没一个人影,唯有雪在瑟瑟咯咯地下着。她又拂拭了一下血砚,没错,是芹官丢失的那块!此时一个想法在马桂凤心中浮现出来,老太太拿着血砚当个命根子,所以才给了最喜欢的芹官。她何不把血砚送给老太太,也博得老太太一个喜欢,如今老太太对她是不闻不问,她心里的寒冷就不必说了。可转念一想,她凭什么如此作践自己?

    马桂凤正左右为难。却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二奶奶,二奶奶!”一听就是锦儿,马桂凤忙把血砚藏在怀里。此时锦儿已经过来,拉着桂凤道:“二奶奶,你怎么了?”马桂凤捂着肚子道:“不知道怎的,肚子忽然疼起来……”说着哎哟不止。锦儿谨慎地道:“是不是吃什么东西不合适了?”马桂凤道:“我也不知道。”锦儿搀扶着马桂凤朝柴房走去:“我早就说过,这雪暂时先不用扫,你看看这个天气,今儿扫了明日又下,岂不是白扫了?横竖等天晴了再扫也不迟。”马桂凤有气无力地道:“我知道了,今日就不扫了。”“二奶奶,要不我叫个郎中过来瞧瞧?”马桂凤捂着肚子在炕上躺下了,说道:“千万不要去叫郎中,免得家人说我多事。”“那……我给二奶奶冲一碗红糖水来。”马桂凤道:“这样最好,我大概是喝了凉风。”

    锦儿离开了。马桂凤赶紧把血砚藏到枕头底下。这样好了,她已经身无分文,但这块血砚至少也值上千两银子。但转念一想,血砚忽然出现在穿堂底下,会不会有人借机陷害?盗窃血砚最有嫌疑的玲珑已经死了,另一个罐儿也被曹霖撵了出去,倘若血砚是两人所为,如今也无法对证!再说就算找到罐儿她还能承认吗?不可能!但倘若血砚不是两人所为,很显然府里还有偷砚的贼。可马桂凤仔细想了一圈,还是没有想起谁的嫌疑更大!但唯一能够确证的是,那人见血砚根本无法售卖,于是就先藏到一个隐蔽地方,时机成熟时又把它丢弃在雪中!

    可这个人是谁呢?

    马桂凤正愣神,却听房门吱嘎一声,锦儿端着红糖水进来。马桂凤忙又捂着肚子。锦儿放下红糖水道:“二奶奶,霖二爷叫你过去吃饭?”马桂凤疑惑地道:“曹霖叫我?”锦儿点点头。马桂凤苦笑道:“我今日不舒服,就不过去了。锦儿,你把炉火给我捅旺一点,我累了,想早些休息。”锦儿道:“要不还是请个郎中来?”马桂凤道:“给你说了,我无事。”说着躺下了。

    锦儿见马桂凤脸色蜡黄,便把炉火捅旺,轻轻掩了房门。

    ……

    那天夜里马桂凤做了一个梦。朦朦胧胧里房门被推开了,就见血淋淋两个人走进来,两人皆穿着明朝衣冠。那衣装都被血浸透了,滴滴答答往下淌血水。马桂凤忙抱住棉被蜷缩在墙角道:“你们是谁?”两人一个年纪大一个年纪小,看起来都是书生模样。年纪大的忽然道:“我们是大同府的书生,跟你索命来啦!”马桂凤吓得瑟瑟发抖,说道:“我不认识什么大同府的人,跟你们没有干系,你跟我索不着命!”“没有干系的干系更大,拿命来,拿命来!”两人朝她伸出血淋淋的手指,马桂凤忽然啊地一声醒来,就见室内灯火闪烁,哪里还有书生的影子?

    血砚!

    血砚!

    马桂凤掀开枕头,就见血砚冷冰冰地还在!

    此时桌上已经有了一个饭笼。

    马桂凤忙披衣下床推开房门,就见外面北风呼啸,大雪翻滚,穿堂的木门格朗格朗作响,锦儿早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