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京城消息(13)
    马桂凤苦笑道:“我想,偷这个砚的人跑不出咱们家去,只不过她万分狡猾,没有让咱们抓住把柄罢了。后来因咱们查得紧,她看出拿出去也不能售卖,所以干脆就趁下雪之时,丢在院子里。”芹官疑惑地道:“可那个人究竟是谁呢?”马桂凤叹道:“思来想去,我想跑不出玲珑和罐儿这两个丫头,本来我还想审问一下玲珑,可谁想她竟被曹霖治死了,这也是命中注定的!”

    芹官点点头,拿着血砚爱不释手。马桂凤拍了拍芹官肩上的稻草,说道:“芹官,如今咱们家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一应家产,人口,都蒙皇恩赏赐给了隋赫德,咱们在这里不是外人,我也就没有必要跟你隐瞒我的想法。这表明了什么,表明咱们家是没有罪的,倘若有罪的话,咱们的家财为何不充公,而是成了别人的?”芹官觉得这些事太复杂,但还是似懂非懂地点头。马桂凤叹道:“我想,这就是命吧!当初慈姑经常跟我讲一些佛法,我并不相信,可后来经历多了,也就慢慢相信了。人间所有事都是注定的,就像咱们抄家也是注定的,因为这都是佛祖安排好的,咱们无法做主!”芹官点头。马桂凤又道:“可是话又说回来,盛极必衰,物极必反,又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谁让咱们如今是生于末世之人呢?”芹官喃喃着:“末世?”

    马桂凤整理着芹官的衣装道:“芹官,往常老爷给你说得那些话都是很对的,我知道你不爱听,可等以后你长大就慢慢明白了。老爷和老太太们这辈子过得都不容易,虽说大富大贵的日子都经历过了,可其中的心酸又有谁能够知道?待回了京城后,你和棠官还要上学读书,你要记住,以后咱们这个家还都指望着你们呢!”芹官点头道:“你放心吧二姐姐,我会用心的。”

    马桂凤欣慰地道:“如此就好。只有读书上进才有好前程。此番待你们回了京城,咱们见面的日子恐怕就没有了!”芹官讶异地道:“二姐姐要去哪里?”马桂凤道:“还能到哪里去,自然是回老家了!如今我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你霖二哥不要我,又把我好一顿诬陷,我是一点脸面都没有,就算回了京城,咱们两家恐怕也不能来往了!”芹官心想原来是这样,不由笑道:“二姐姐放心,待回京后我会经常去看你的。”马桂凤欣慰地道:“好孩子,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时辰不早了,你还是快去睡吧!姐姐累了,也要睡了!”芹官站起来,柳蕙兰笑道:“凤姐姐早些歇息,咱们明日见!”柳蕙兰领芹官出去了。马桂凤扶着门楣,看着二人渐渐走远。

    ………………

    夜深了。尊胜院已变得一派昏暗。月亮斜斜地挂在树梢上,要不了半个时辰就会落到山下去。房舍里魏嫲嫲和银蛾娘已经睡得跟死去一样,两人不时轮番打着呼噜。马桂凤却没有丝毫睡意。这两天她心里焦躁地很,老是在想着那件事。说真的她并不愿意回京,也不愿意在织造府里待着,她只想到一个清静地方去,一个不是京城也不是金陵的地方,一个没有曹家人也没有马家人的地方。

    油灯灭了,借着月光还能看到房舍里的一切。马桂凤忽然站起来,解下自己的裤带。她悄悄把凳子放到土炕上,又小心翼翼爬上去,把裤带在房梁上系好了。身旁的银蛾娘还在酣睡。她刚要把头伸进裤带去,却听魏嫲嫲说道:“二奶奶,回了京城就利索了!”心口在嘭嘭地乱跳,待缓和了好一阵才明白魏嫲嫲在说梦话。怀里的时辰钟还在发出啪嗒的声响,她掏出来一看,已经是子时。

    这正是夜最深沉之时,世间万物都睡了。马桂凤忽然松了裤带,悄悄爬下土炕。她推开房门,见院子里一派光明,月光像银霜一样洒在地上。隐隐约约能看到远处还矗立着一座雪山,山脚下是黑的,但是在山腰和山顶还是银白一片。如今虽是初春,可山顶上的雪还没有化尽。

    马桂凤悄悄出了寺庙。从寺庙后门就能爬到雪山上去,此时那座大雪山显得更加清晰了。脚下的土地还很潮湿,有些灌木已经发了嫩芽,但更多的灌木和树林还是一派萧瑟。不时有灌木绊倒马桂凤,马桂凤也顾不得疼痛,拍拍身上的泥土又朝山上爬去。回头望去寺庙渐渐变得远了。

    马桂凤心里顿时舒畅起来。

    她扶着一棵枯树喘息了一阵,便又加快脚步朝山上爬去。

    现在,脚下全是雪!

    一座树林呈现出来,树木皆成焦黑色,仿佛刚经过一场大火似得。树林一眼望不到边,但很显然这是雪山上唯一的一座树林,因为再往上就是积雪。雄壮的山峰高高耸立,给人一种威压之感。

    马桂凤忽然觉得累极了,她干脆在一截枯树桩上坐下来。

    隐隐有风传来,但除了风声似乎还有别的声音。

    “阿凤,阿凤——”

    马桂凤疑惑地抬起头,却见眼前站着一个人,正是李鼎的二房鼎二姨。

    马桂凤顿时笑起来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可你是早就死了的人,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也要随我们进京不成?”

    鼎二姨倚着一棵树道:“阿凤,这么些年没见,你还好吗?”

    马桂凤淡淡地道:“说什么好不好,不过是那样罢了!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要到哪里去?”

    鼎二姨笑道:“真是个傻丫头,连这个都不知道,我领你来了!”

    “领我到哪里去?”

    “自然是到该去的地方去!”鼎二姨没有动身,说道,“阿凤,真没想到你们也会走了这一步。你还记得那年,你跟随老太太和太太们,到苏州给文老夫人拜寿的事吗?”马桂凤淡淡道:“记得,自然记得。”鼎二姨憧憬地道:“那时候咱们多么快活,不知道这四面高墙外隐藏着什么。但虽如此说,我心里总是很不踏实,有时候未免会跟巴米谈起,巴米也赞同我的话,可我等终究是女流,那些男人们,只要一朝有酒喝,有女人玩乐,也就把一切都丢到脑后了。那天咱们秉烛夜谈,也谈到了这一点,趁着家里还能支应,不如多在北边老家多多置办些田土,盖些农庄,因为无事都好,可万一有事,我等革了官职,还可以回家务农读书,我等在家课子教书,以图东山再起,岂不也是人间一大乐事?可惜啊,可惜,我等终究是女流,家里有谁听咱们的?只是如今沦落到这步田地,那种凄凉苦楚也只有自己去体会罢了!阿凤,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