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情劫(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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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缕淡淡的晨光从窗外照进刑警大队的办公室,而此时还有一盏台灯还是亮着的,在晨光的覆盖下已经显得不那么亮堂。

    一直等到墙上的时钟走到七点,那个整晚独坐在办公桌旁一夜未眠的男人这才伸手将台灯彻底熄灭,他知道是时候该出发去见见照片上的那个人了,说来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竟然还与此人有着不解之缘。

    但是,那个人的出现真的只是巧合吗?……

    抱着这个疑问他坐上了去往红叶山的班车,今天是周六又是花芊的生日,由于之前就答应过花芊晚上要去参加她的生日party,所以已经提前向陈浩请了假,也就是说他今天有一天的时间可以自由活动。

    车上,严洛一从外套的口袋里再次拿出那张令他一整晚都无法平静的照片注视良久。照片上,一辆被撞得严重变形的轿车翻到在地,由于角度问题他无法看清车里的人,但他认得这辆车,正是他父母出车祸的那辆。

    然而,这张照片上真正引起他注意的重点却不是车子,而是同时出现在照片里的一座电话亭。

    电话亭就在轿车翻倒处不远的位置,通过照片能清楚地看到电话亭里站着一个人,他手里一边拿着话筒一边望向出事的车子。按照常理分析,严洛一几乎可以肯定他当时在应该是在电话亭里打报警电话,换句话说,此人很有可能是第一个出现在车祸现场的人。可随后当他看清照片上的那张脸之后整个人瞬间呆住了,虽然照片上仅仅只拍到了半张脸,但这张脸严洛一来说却是再熟悉不过,乍一眼看到时着实把他吓了一跳,他竟然以为自己看到的是邢天。不过再仔细一看他才发现了不同之处,确切来说这只是一张和邢天极其相似的脸,因为照片中这个人的身高明显比邢天要矮上半个头,身型也要小上一圈,所以他敢肯定电话亭里的人不是邢天。

    那么既然他不是邢天又会是谁呢?这世上还有谁能和邢天长得如此相似?答案显然就在眼前,正是当下就住在红叶山上的那个人,邢天的亲生父亲。

    严洛一因为之前来过一次,所以根据记忆中的路线很快就来到了对方所住的别墅门口,看了看时间,九点十五分,想来这个时间老人家应该已经吃过早饭了,于是他便按响了门铃。

    “欸,来了来了。”

    没过一会儿就看到有人出来给自己开门,他认得这位朝他走来的大婶,是这家的女佣,记得那天他走的时候还塞过两个白煮蛋给自己。

    “阿姨您好,您还记得我吗?”严洛一笑脸相迎道。

    冯翠先是微微一楞,接着很快就想起来了,说道:“噢,我记得,你之前在我们这儿还住过一晚上,严先生,对吧?”

    “对,是我,呃……请问你家老爷现在在家吗?我想见见他,有些事情想找他问问。”严洛一脸上挂着微笑内心却颇为忐忑,毕竟这次登门是他临时起意,事先也没打过招呼,就这么贸然上门会显得有些唐突。

    “这……”

    见冯翠面露难色的样子严洛一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别是这么不巧吧,随即问道:“你家老爷是不在家吗?”

    冯翠摇了摇手,“在家是在家,只是他……”

    “他怎么了?”

    冯翠轻叹了一声,“昨天吃完晚饭的时候人还好好的,谁知到了夜里人突然倒了……”

    严洛一大惊,“倒了?!那他现在人怎么样了?”他心里暗暗祈祷可千万别是自己以为那个“倒了”。

    冯翠见严洛一如此紧张便马上解释道:“你放心,人是已经缓过来了,不过眼下正在床上躺着,季先生在一旁照看着他,所以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见你。”

    “季先生?”

    “哦,他是老爷的朋友,也算是他半个私人医生吧,平日里老爷身体一旦有什么不舒服都是让我直接联系季先生的。”

    “那您方便帮我去问问吗?”严洛一诚恳地向冯翠发出请求。

    “可是季先生已经嘱咐我不让打扰,这……”

    “我真的有急事要找他,麻烦您帮帮忙,就帮我问一声吧。”冯翠虽然觉得有些为难,但在严洛一再三恳求之下还是答应帮他去问问。

    在三分钟的焦灼等待后严洛一看到冯翠再次走了出来,但这次冯翠却是径直走向铁门旁的电子锁给他打开了门,“进来吧。”

    “好,谢谢阿姨。”严洛一方才松了口气,随后便跟着冯翠朝别墅内走去。

    进门后,冯翠招呼严洛一坐在客厅等,随后给他端了杯热茶上来,“不好意思啊,平时家里都不来客人,除了茶叶以外也没啥能招待你的。”

    “没关系,我喝什么都行,您先去忙吧,我坐这儿等着就是。”严洛一礼貌地回应道。

    没过一会儿严洛一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传来,只是这步伐听上去似乎过于沉稳了些,不像是一个身体不适的老人能发出的脚步声,于是他转头一看,果然一张陌生的面孔,当下不禁一愣,随后立刻反应过来对方应该就是冯翠口中的那位季先生,此人虽身材瘦长但走路却虎虎生风,蜡黄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远远看去给人一种十分不好亲近的样子。

    殊不知,其实当对方在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也是下意识地楞了一秒,不过这一秒的愣神只是转瞬即逝,但与严洛一性质不同的是,前者是出于不识,而后者却是出于认识。

    季达海很快就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个人会自己找上门来,虽然不知道他来找金启泰目的为何,但直觉告诉他多半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对他来说有些人注定就是不祥的。

    “你好,我姓严,您是季先生吗?”严洛一赶紧从沙发上起身主动向季达海礼貌地打起招呼,却不料得到的是对方冷淡的回应,就连基本的客气话都没有,“老爷子今天身体不适不能接待你,有什么事你就直接和我说吧。”季达海径直坐到严洛一对面的沙发上,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严洛一感觉对方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有带些许厌恶。

    “这……”严洛一犹豫了起来,毕竟这种事只和当事人有关,即使他告诉季达海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因为这件事和他本人有关,所以我只能和他单独说,您看……”严洛一话还没说完就见季达海抬手做了个停止的姿势,态度决然道:“不好意思,他不方便见你,既然你不打算告诉那就请离开吧。”

    如此不客气的待客之道让严洛一顿时有些懵圈,情急之下只能再次请求道:“季先生,我真有很重要的事要见一下他,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拜托您了,拜托……”

    季达海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边走出客厅一边喊道:“冯姐!送客!”喊完人就只剩一个快步离开的背影,留下严洛一独自站在原地尴尬地不知所措,这是他全然没料到的结果。

    “哎呦,小严啊,要不你先回去吧,季先生这人脾气不太好,他说不能那就肯定是不能的,你还是等老爷身体恢复些再来吧。”冯翠小声在一旁劝导道。

    严洛一无奈地叹了口气,在领教了季达海的“脾气不太好”之后也只能带着一脸沮丧离开了别墅。

    然而,目送他离去的人不止冯翠,还有站在卧室窗台后双眉紧蹙的季达海,望着严洛一渐行渐远的身影双目微垂,眼底寒光暗涌。这世上有两种东西是他最讨厌的,一种是不该出现的事,另一种则是不该出现的人。

    而此时,已走出别墅一段距离的严洛一还在原地踌躇,他不甘心就这么打道回府,心想反正现在时间还在,兴许等等那个姓季的就走了呢?要不索性就等等看吧。

    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感觉后脑壳一疼,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在脑袋上砸了一下,低头一看,原来是颗石子。

    “我去!谁这么缺德啊?”他一边摸着脑袋一边忿忿地嘀咕道,结果一转身果然瞧见有人在不远处的一辆黑色商务车里朝他招手,好像在示意他过去的意思。

    严洛一一阵莫名其妙,不过好在他视力不错,于是眯起眼睛仔细那么一瞅,咦?这人咋瞅着这么眼熟呢?……是乔震?!严洛一不禁诧异,心下暗忖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乔震的召唤下严洛一来到了商务车旁,还没来得及打上招呼就见车门唰一下被拉开,紧接着自己也被人一把拽进了车里。

    “赶紧进来!”拽他的那个人正是乔震。

    严洛一一屁股坐在座椅上显得一脸懵逼,他这才发现车里不止有乔震,还有上次在总局会议室里的另外两名组员,不仅如此,车内还摆放着各种仪器设备,瞧这架势可不像是来红叶山游山玩水的。

    “你跑这儿来做什么?是陈浩让你来的吗?”乔震虎起脸没好气的质问道。

    “不,不是陈浩让我来的,是我自己有些私事要处理。”严洛一如实作答,见车内的气氛甚是严肃内心也不禁紧张起来。

    “私事?……”乔震拧起眉头,脸色显得愈发凝重,凌厉的目光把严洛一看得心里发毛,“你和那姓金的能有什么私事?”

    严洛一蓦地一愣,“姓金的?哪个姓金的?”

    乔震眉梢一挑,反问道:“你是在跟我装傻吗?刚才都跑人家家里去了还不知道我说的是谁?”

    在乔震咄咄逼人的注视下严洛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个可怕的答案陡然从心里蹿了出来,一个足以令他瞬间遍体生寒的答案。

    “你的意思是说……别墅里住的那个人……是金启泰?”

    “废话!不是他还能有谁,这两天我一直在派人监视他的动静,昨晚收到消息有人进了别墅,经过脸部识别确定是季达海,他也是三海社的人。”

    “我查过了,现在的山海集团早在三年前就由他的儿子接管,这几年他正经生意也做,偏门也捞,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决定回国发展了,根据陈浩的说法多半是想回国内赚钱,顺便把集团私有化,等铲除异己后再将它彻底洗白,哼……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严洛一看似一言不发地听着,但其实现在的他什么都听不进去,他脑中的思绪已乱成一团乱麻,脑子乱,心更乱。

    “我这儿原本监视地好好的,结果却没想到突然冒出个你来,你说你在哪儿待着不好老给我添乱,啊?还有昨个KTV的事儿,要不是陈浩保着你我……”

    严洛一对于乔震的指责一个字都没听进,随即一脸木然地看向前方,呆呆地问道:“乔队,你知道严峰是怎么死的吗?”

    乔震被他问得一愣,“知道啊,不就是在红叶山出车祸死的吗?”

    “那你觉得会不会是金启泰干的?如果……金启泰当时也在红叶山的话?”

    对于这个问题乔震不禁发出一声冷笑,“哼,严峰原本就是三海社的眼中钉肉中刺,金启泰还险些被他送进监狱,若是这俩人出现在同一个地方而其中一个最后却死了,你说凶手能是谁?”乔震一个回神才发现自己跑题了,便继续追问道:“欸,我问你话呢,你尽和我扯那些陈年往事做什么,说吧,你去找金启泰到底是为了什么?”

    此时此刻,严洛一苍白的脸上已看不到一丝血色,失神的双眸黯淡无光,这种如坠冰窟的感觉仿佛又将他拉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一晚,当在站在父母尸体前的那一刻。

    “是啊,还能是谁呢……”他自言自语地小声低喃道,随后直接拉开了车门自顾自地从车上跳了下去。

    车厢内顿时一片安静,乔震就这么看着他跳下车也没有阻拦,因为这时的他已经将严洛一和另一个人的容貌重叠了起来,心中后知后觉道:“严峰,严洛一……呵,难怪那么像呢。”

    “欸,队长,不把人叫回来问清楚吗?”一个组员在一旁问道。

    乔震摆了摆手,“无妨,随他去吧。”但他后面的那句话却让人听得云里雾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年……也是时候了。”

    “……”

    严洛一迈着机械性的步伐向前走着,他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只觉得眼前的山道好长好长,长得看不到尽头。

    不知走了多久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陌生的手机铃声,直到铃声第二次响起他才意识到这是自己口袋里的手机在响。他随即停下脚步拿出手机看了看,虽然没有标注,但这个号码他却熟悉得很,是邢天。

    他默然地看着手机屏幕犹豫良久,当电话响起第三次时他终于鼓起勇气接起了电话,“喂。”

    “怎么样?今天肩膀好些了吗?”电话那头传来邢天温柔的关怀声。

    然而,令严洛一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在今天之前如此美好的声音在此刻听来却是那么得讽刺,如同一把刀子戳在他的心口一般,不止是疼,还会不断地往外冒血。

    见严洛一迟迟没有回应邢天唤了一声,“喂,洛一,怎么了?”

    严洛一蓦地回过神,回复道:“哦,没事,在出外勤,外面信号不好。”

    “啊?周六还出外勤?那今天晚上是花芊的生日party……”

    “放心,不会耽误的,我准时到。”

    听严洛一这么一说邢天这才松了口气,毕竟今天在party上还有一件人生大事要办,严洛一可是主角,他若不上场那这台可就白搭了。

    “OK,需要我来接你吗?”

    “不用了,我自己过来比较快。”

    “好,那晚上见,相信我,今晚或许会成为一个令你我终生难忘的夜晚。”

    严洛一似乎从手机中听出了一种特别的喜悦之情,但对此他并未表示好奇,因为现在已经没有知道的必要了。

    “邢总,这个花球挂哪里啊?”严洛一听见手机突然传来另一道声音,“行,那咱们晚上见。”紧接着邢天便匆忙结束了通话。

    电话挂断,严洛一蓦然抬头,原来不知不觉中他竟然走到了车祸发生的地方,而照片中那座红色的电话亭正醒目地矗立在自己的眼前,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相遇。

    严洛一握着手机的手指越攥越紧,他仰起头望向头顶上这片青灰色的天空,想看看这可恶的老天爷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但此刻他眼里的视线却已模糊不清,眼眶里抑制不住的泪水终究还是滑入了脸颊两边的鬓角里。

    “是啊,终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