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罪爱(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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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判日。

    红叶山的上空乌云密布,天色灰压压的,山林的空气中弥漫着从泥土里散发出的水腥气,云层中时不时爆发出响彻天际的闷雷声,大自然在用自己特有的方式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与此同时,在一栋空置已久的老别墅里,另一场暴风雨也即将如期而至。

    别墅四周,数名体型彪悍的黑衣保镖分别站在不同的方位放哨,神情凛然地警惕着周围的风吹草动,足可见别墅内的人物身份不同一般。

    在邢天的安排下原本的会客厅被布置成了灵堂,透过落地窗能去清楚看见在发黄的墙面上悬挂着一副遗像,而遗像上的人正是已故的金启泰。

    此次收到讣告前来参加追思仪式的宾客并不多,除去集团里几个由金启泰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外,还有就是曾经在社团里跟金三海一起打天下的元老,他们手中分别持有集团百分之十的股份,是当年金三海在去世之前特意立下遗嘱赠予他们的。

    或许在外人看来金三海这么做的目的表面上是作为多年来跟着自己打拼的回报,实则是为了防金启泰一手,怕他一旦独揽大权后会为所欲为,这样既能起到一个制衡的作用,也能让他做任何决定之前有所顾,可实际上只有金三海自己心里最清楚,他真正想要保护的不是家业,而是他唯一的女儿金素素。知女莫若父,他太了解自己的女儿,过于善良和单纯的性格令她根本无法在尔虞我诈的世界中生存下去,若是他将山海集团交给金素素那就相当于将她置于风口浪尖之上,所以他必须要有一个能保护金素素的盾,这个盾便是金启泰。然而人心终究是难测的,作为盾的同时他也要确保这个盾将来不会变成伤害金素素的矛,为此他甚至不惜把股权交到外人手上,只为保在自己死后金素素能过上安乐的日子。

    在仪式开始前所有到场的人都保持着礼貌的安静,不过很快这沉重且肃穆的氛围就被最后一位到场的宾客给打破了。

    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下季节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进了大厅,与场内一众阴郁的黑色衣着不同,他身穿一套纯白色的高定西服,胸前别这一枚镶嵌着蓝宝石的胸针,再加上精心打理过的妆发令他从头到脚都彰显儒雅与贵气,只是这份贵气似乎用错了场合,反而在旁人眼里显得过于轻佻且有失庄重。

    当然季节对此却并不在意,向来随心所欲的他从来只在乎自己高不高兴,因为对他来说今天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自然要将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才配得上这难得的好心情。

    尚未落座前他将视线对着到场的宾客轻轻扫视了一圈,当一张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面孔映入眼帘时不禁眉梢微微一挑,心底贸然生出一丝疑念:怎么连他也来了?

    蓦地,一道闪电照亮天幕,紧随其后便是震耳欲聋的雷声,轰隆——!淅沥沥的雨水打在客厅的落地窗上,啪嗒啪嗒,发出一连串密集的拍打声,越打越重,越打越快,很快便成了大雨瓢泼。

    这时,人群中突然冒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只见一个两鬓斑白的男人一边望着窗外一边揉捏着自己酸痛的膝盖骨喃喃自语道:“年轻时刀枪火海都不怕,现在却连个下雨天都熬不住,唉,终究是老了,不顶用了哟……”

    男人的感慨之言立刻引来了坐在他另一个在座之人的回应,作为元老之一的赵中元哂笑道:“你倒也不用妄自菲薄,我看你现在不也水里来火里去的,哪里像是老了的样子,比年轻人还得劲呢。”

    “就是啊老高,咱们哥几个里就属你混得最风光,我可是羡慕都来不及呢,如果连你都算不顶用的话,那我们这些闲人岂不是连活下去的必要都没有。”赵中元身旁同样也是元老之一的郭维跟着接茬道。

    高成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那些也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风光而已,哪有你们活得体面啊。”

    赵中元一听这话反倒来气,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哼,体面?看人脸色的日子也叫体面?比起以前在社团那会儿……”

    “阿元。”一道低沉的烟嗓适时制止了赵中元继续发表不当言论,“注意场合,非礼勿言。”

    赵中元略显不快地抿了抿嘴,肚子里的牢骚还没发出来就这么给硬生生吞了回去,作为曾经三海社的一员他对季达海向来是毕恭毕敬的,哪怕三海社已经不复存在多年,但二当家这个称呼在他心里却依然存在,如同当年的三海社一样,永远不会消失。

    一见赵中元不吱声了郭维也跟着偃旗息鼓,大厅内又恢复到静默的状态,只有雨水的拍打声萦绕在耳边。

    然而此时在座的众人并不知道,他们当下的一举一动和的一字一句都被身处在另一个房间里的人一览无余。

    “天哥,看来这个赵中元也是季达海那边的,要不要一块除掉?”

    邢天面色阴冷地看着屏幕里的一切,双眸微垂,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着,须臾,他回应道:“先别急着下定论,是敌是友……”顿了顿,随即将视线转向房间内悄无声息的第三个人,低沉的声线中夹带着一丝意味深长,“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准。”

    Lucas顺着邢天的视线看向严洛一,此刻的严洛一已被蒙上双眼,眼前漆黑一片的他并不知道自己正被两道晦暗不明的目光注视着。他的双手被拷在身后,嘴上也被贴上了胶布,但好在他的耳朵能用,所以邢天和Lucas在房间里说的话他自然也是听得一清二楚。

    一个小时前Lucas将他带来这个房间的时候他内心已如一滩死水,其实看不见也好,至少不用面对邢天那双冰冷的眼睛,说不出也罢,反正现在的他也是百口莫辩,甚至已经做好了死在邢天手里的心理准备。

    然而,听着听着他似乎从邢天和Lucas的谈话中却隐隐嗅到了一缕火药味,多半是和集团内部有关,可今天的讨伐对象不是他吗?怎么还搞起内斗了?

    严洛一想了想觉得自己挺可笑的,自己都快要死了还有闲心去关心别人,有这时间还不如把遗言想好,毕竟他还有很多心里话没有对邢天说过,如果今天不说恐怕就要等下辈子了。

    就在他思考遗言之际忽然有一只手将他从椅子上提溜了起来,根据对方身上特有的烟草味判断应该是Lucas。手臂被抓得有些疼,但相较于Lucas对他的凶神恶煞严洛一倒是并不讨厌这个人,毕竟他曾经还在红叶山上救过自己,结果他还错把对方当成坏人半路给甩了,现在想起来他好像还欠Lucas一句谢谢没说。

    严洛一这会儿还在对未道的谢觉得遗憾,一下秒却听Lucas冷不丁来了一句,“吉时已到,送你上刑场。”

    严洛一:“……”得嘞,我谢谢你全家。

    在Lucas的带领下严洛一摸黑来到了大厅,接着就被Lucas摁在一张椅子上,由于双眼看不见的缘故听觉反而变得灵敏起来,能清楚地听到周围人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他就是杀了泰哥的人?”

    “嗯,还是个警察呢。”

    “啥?……警察?!”赵中元瞪大了眼睛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道貌岸然的公务人员他也见过不少,有吃喝嫖赌的也有贪赃舞弊的,但要说杀人放火的他还是头一次见,呵,这回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郭维见赵中元一脸诧异便猜到他不知内情,“欸,知道他是谁的儿子吗?”

    “谁啊?难不成是泰哥的私生子?”赵中元打趣道。

    “你是豪门狗血剧看多了吧。”

    “嗐,不就是仇家的儿子嘛,像咱们这种江湖出身谁私底下还没几个仇家啊。”

    “但这个的仇家你也认识。”

    “哦?”赵中元两眼一亮,顿时来了兴致。

    “嗯,严格来说也算是整个三海社的仇家。”郭维勾了勾嘴角,在赵中元充满好奇的目光下揭晓了答案,“严、峰。”

    “!”赵中元再度一脸震惊,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一听到这个名字也是恨得牙痒痒,不禁提高了嗓门,“就是那狗日的严峰?!”

    严洛一被覆盖在眼罩下的眉头一拧,若不是碍于身体受限他非得好好上去把这个姓赵的教训一顿不可。

    “没想到严峰的儿子竟然会知法犯法,呵,我要是他估计得气得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吧。”高成东也在一旁冷嘲热讽起来,周围随即有人发出附和的笑声。

    严洛一紧咬着后槽牙极力克制自己心头的怒火,他不断地在脑袋里重复提醒自己要保持冷静,刚刚不是才有人说过吗,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

    而此时的季节则是安静地坐在椅子上面带微笑地旁观着,充分享受着严洛一被众人嘲笑带给他的这份愉悦,也让他更加期待接下来的好戏,只不过嘛……要是能再配上一杯醇香的红酒就更完美了。

    “各位来宾,各位亲友。”随着Lucas一道洪亮的声音落下众人这才将视线从严洛一身上转移开,“感谢大家在百忙中前来参加金启泰先生的追思会,下面有请邢天先生为大家做开场致词。”语毕,众人齐刷刷地扭头看向此刻出现在大厅里的男人。

    气氛骤然肃穆,邢天身穿一套黑色中式西装走到了台前,一张冷峻的面容在衣着的衬托下更是显得冷若冰霜,浑身都散发着刺骨的寒气,仿佛整个大厅都因为他的出现而降低了温度。

    “今天承蒙各位亲临出席先父的追思悼会,我怀着十分沉痛的心情,代表我和先父,谨表谢忱……”

    邢天面无表情地在台上说着开场词,而台下的季节却时不时地用余光看向严洛一,对于这种无聊的流程他显然等得有些不耐烦,恨不得立刻就能进入正题,于是便趁着Lucas去调试投影仪的间隙季节悄摸走到了严洛一的身边,直接上手摘掉了他的眼罩。

    突然接受到光亮的严洛一时间睁不开眼,只听季节俯身在他耳边悄声道:“欸,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里的人大多都和你爸有仇,如果待会你不想被他们羞辱就到我这边来磕个头,我保证让你死得痛快些,知道了不?”

    闻着季节近在咫尺的香水味严洛一感到一阵反胃,下意识地将身体与他拉开距离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想与其睁开眼睛让他看到这些张令他作呕的嘴脸还不如被蒙上的好。

    季节小嘴一撇,把刚摘下的眼罩又给他戴了回去,“啧,你这人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行吧,就当我没说。”

    此时大厅内投影上的视频已被打开,音乐声也随之响起,可就在严洛一以为季节打算适可而止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低估了对季节的认知,或者说对于一个疯子的认知。

    耳根处忽然感觉一道冰凉,接着就听季节阴恻恻的说道:“既然你不愿听我说话,那要不这只耳朵也别要了吧。”

    严洛一猛地瞪大双眼,就在他意识到季节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他的头已被季节的手腕扣住无法挣脱。大惊之下严洛一能从嘴里发出“呜呜”的闷叫声呼救,而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屏幕上,几乎没人注意到身后方发生的动静。

    严洛一绝望地闭上眼睛,哪怕知道没有人能听到,但他仍然用尽全力呼喊着一个人的名字,“邢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