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最平淡话语,藏住旧日誓约(一)
    破阵子•雪猎遇敌

    踏雪出猎娇娥,纵马疾驰寻络。百姓遭刧义愤涌,放胆纵横护泊,以寡抗群魔。死忠卫士护持,拼助暂出网罗。然再敌截陷险陂,挣搏难护贞琼灼,箭破惊碧落。

    公元384年冬,河州枹罕

    难得一见的漫天大雪,覆盖了起伏逡巡的大地。北风呼啸,卷起雪花,在阴沉灰暗的空气中飘洒。河川已结了一层冰,树林中,树冠白皑皑的,空气十分冷冽清奇。

    在这北国寒冬里,人踪廖廖。“河湟重镇”巍峨的城墙,在冬雪里肃然矗立。城头之上,旌旗不展,号鼓无声。值守的士兵屹立雪中,如一尊尊雕像。

    公元384年乃多事之秋。自淝水之战后,前秦帝国分崩离析。羌人姚苌自立为万年秦王,与前秦鏖战。其弟姚硕德亦于陇地响应,一时与忠于前秦帝国的河州刺史毛兴激烈对抗,战端频起。甘陇大地,生民离乱,战火不息。

    突然之间,从远方传来急促的马蹄之声,地上的积雪乱石飞溅,一骑骏马风驰电掣一般向城门冲来!

    马上是一位十三四岁的健壮少年,他身着玄衣皮甲,斜挎环刀,浑身上下鲜血淋漓,多处受伤,胯下的骏马也中了一箭!少年不管不顾,疯狂地用马鞭抽马,那受伤的马也发了狂性,唏溜溜嘶鸣着,撒开四蹄狂奔而来!

    马上少年催坐骑奔到吊桥前,早已惊动了城门上值守士兵,他们定睛望去,不由大惊:“这不是大帅千金的贴身随从侍卫毛英吗?”

    此时毛英已急勒住马,用还略显稚嫩的嗓音大声吼道:“快开城门,我要见大帅,小姐遇袭了!”

    守城门将领闻声,急令士兵放吊桥开城门!毛英连催坐骑,顾不上和门将说话,向着城内大帅府疾驰而去!

    河州刺史府衙

    府衙之内,河州刺史、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毛兴正同建节将军苻同成、司马苻登同坐议事。

    毛兴五十岁出头年纪,身材高大,高鼻鹰目,头发胡须半白,面容不怒自威。他是武都望族,毛家与前秦皇室苻氏家族世代联姻,在氐族中声望崇隆,受人尊敬。淝水之战后,前秦国土天崩地裂。忠心苻氏一门的毛兴驻扎在河州。河州是抗击后秦姚硕德的重要据点。

    苻同成和苻登是兄弟,都是前秦天王苻坚的族孙。他们的父亲苻敞,曾经做过太尉司马、陇东太守和建节将军,后来被苻生杀害。天王苻坚即位后,追赠苻敞为右将军、凉州刺史,由苻同成承其勋位。同成在河州辅佐毛兴,参赞军政要务。

    苻登字文高,他和毛兴的渊源甚深,早在毛兴镇守上邽的时候,苻登就由长安来投,被毛兴任命为长史。在苻登年轻时,生得雄壮勇猛,胆气过人,但为人粗犷,喜冒险,不注重细节礼仪,所以天王苻坚没觉得这个族孙会有什么大的作为。等到苻登年纪渐长,逐渐变得处事谨慎宽厚,不再狂妄自大,并能够尽量地博览群书。他曾经被任命为殿上将军,后来升迁羽林监、扬武将军、长安令,但因为触犯了法令,又被贬职为狄道长。等到关中大乱,苻登就来投奔毛兴。他的兄长同成也在河州,就向毛兴推荐,安排苻登作司马,常驻军镇。

    苻登以皇族身份任职,追求卓尔不群,喜欢出奇谋略。同成见他有些疏狂,就告诫他说:“你要知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随意干预你份外政务,会令见识高明的人不满意。我不是妒忌你,而是怕不喜欢你这样做的人在毛公和朝廷里嚼你的舌头,所以你从现在起要适可而止。等你以后得到大位了,自然可以随自己的意愿行事。”当时的人听到同成这番言语,并不知同成深意,只以为同成是忌讳苻登的才能而要压制他。苻登自己当然明白兄长的一番好意,于是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不随便交游结聚,以免旁人生忌。

    毛兴是独具眼光之人,他非常看好苻登,有军政事务就把苻登召唤来共商,并且半开玩笑地调侃:“小司马,来,坐下一起议事。”苻登呢,也不负人望,出言条分缕析,头头是道。毛兴暗自称许,着意磨练他的耐性。

    三个人正在品论时局之际,忽然卫士来报:“大人,内府随从毛英紧急求见,有要事!”

    毛兴中断谈话,微皱眉头,“让他进来。”

    片刻间,一身汗迹污渍的毛英跌撞奔入,一头扑倒堂前:“禀大人,大事不好,小姐在城外狩猎,遭遇羌人游骑,处境危险,请大人速速派兵营救!”

    毛兴闻听,霍地站起身来,脸色急变,上前一把揪过毛英的脖领,怒吼道:“谁让晴丫头出城的?我宰了他!”

    毛英嗫嚅道:“是小姐自己,从大人那里拿走了出城令牌,令我等随从出城的。”

    毛兴急问:“羌贼多少人?在何方向?”

    “羌贼散骑五六十人,应是趁雪劫掠,在北门之外二十余里,小姐和家将护卫十余人,众寡不敌,且战且走。”

    一旁的苻登和苻同成同时倏地站起身来,急切地对毛兴说:“大人,速速发兵营救小姐,末将愿往!”

    毛兴微一沉吟,马上点头道:“现在冬寒,姚硕德不可能大规模用兵。应是散部游骑肆虐。文高和我带兵出击,火速救回秋晴,同成守城勿怠!”

    说完,毛兴大吼道:“来人,点兵!”

    话分两头。再说当日清晨,风雪正紧,忽然一阵杂沓紧促的马蹄之声,由城内传来。守城兵将但见一小队骑士,人人背弓挂箭,风帽皮裘,疾驰而来!

    城门官大声喝道:“什么人出城?可有令牌?”

    为头的骑士一勒马缰,战马嘶鸣一声,人立而起,前蹄重重落地。马上的骑士把风帽一掀,顿时一头泼墨乌云般的长发飘洒而下,一张还未脱稚气的俊俏白皙脸蛋在早寒的空气中嫣红光润,微微上翘的涂朱小嘴吐气如兰,斜眉入鬓,眼眸闪亮,好一个英姿勃发的美娇娃!她微微一笑道:“卢大叔,是我,令牌在此!”

    说着,她一挥戴着指套的素手,一面赤铜上镶刻飞马的令牌陡然呈现在军官面前。

    被叫做“卢大叔”的城门官是个四十出头的大汉,他看到马上的娇娃,顿时大嘴一咧,哈哈大笑:

    “我道是谁要出城,原来是你这个小妮子!秋晴小姐,如此寒天,出城做甚?外面可不大安宁啊!大帅知道吗?”

    秋晴抿嘴一乐,面如花开!她悄声对卢大叔说:

    “不要声张啊卢大叔,我趁初雪,出城射猎一番,就在附近。在城里憋死了,不要告诉我爹爹。求你了!”

    卢将军踯躅犹豫,半晌不做声,然后嗫嚅道:“秋晴,你就带这十几个卫士,万一在城外碰到羌贼或匪类,可不安全呐。你千金之体,不可冒险,还是回头和大帅一同出去的好!”

    秋晴俏脸一沉,故作不悦,狡辩道:“卢大叔,我和爹爹学武经年,骑射刀术都快赶上你这个将军了,你敢和我比试比试吗?你忘了上回比试马上连珠箭,你输得一塌糊涂了?外面就是有个把羌贼,我也对付得了,你不要小看本小姐!本小姐以后是要当将军的!赶快开城,莫耽误了我打猎!”

    娇娃一撒娇打泼,大老爷们毫无办法,喏喏地应道:“是,小姐。”回头吩咐手下:“开门,放吊桥!”

    他牵着秋晴马头,还是不放心地对她说道:“小姐,你可莫要远行,让大帅担心,早去早回啊。”

    秋晴狡黠地一笑,伸手一挥马鞭抽在马屁股上,轻喝一声:“让开了!”打马便行!身后众卫士随从纵马跟上,转眼间一小队人马就奔出城外,踏雪而去……

    原野广阔,丘壑起伏,白雪纷飞,风声飒飒。其实这种雪天,动物是很难看到的,不是深藏洞穴,就是猫在林木茂密的地方躲避风雪,只有雪后初晴,阳光明媚的时候,才出来觅食嬉戏。而且风雪弥漫,能见度也很差,能看出数十步远,已算不错。

    秋晴和一行侍卫纵马驰骋在风雪之中,奔行了数十里,连个野兔子的毛也没有见到。但是,十五岁的秋晴小姐非但不恼,反而兴奋异常,意兴勃发!风驰电掣的骏马,漫天飞舞的雪花,空旷辽阔的原野,冷冽凛寒的空气,让小姑娘感到心胸开阔,无拘无束的洒脱!

    出生在将军世家的秋晴,从小就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一个是她体魄强健,比别家孩子个头高,生性活泼好动,充满好奇心,特别是对军营里的一切都好像独有兴趣,才两三岁的时候,抱在奶娘怀里,就爱看军士走马射箭,列队操练,排阵对辕,两两搏杀,一看就是大半天,目不转睛,聚精会神,而且还舞动小手,口里念念有词,跃跃欲试!而对一般女孩子感兴趣的东西,她却兴趣不大!另外一个是,大帅毛兴的两个儿子,秋晴的大哥二哥比她大不少,早早就加入军伍,不常在家。毛兴行伍之人,本性豪爽,对家里的老幺丫头喜爱军伍之事,溺爱之下也不以为意,且随她意,愿意习学的便专门找师傅教她,自己也得空便和小姑娘“切磋”几招。

    这样秋晴从五六岁开始,小姑娘的生活就变得和其他女孩子有所不同了,经常是——

    晨光熹微,鸡鸣五谷,帅府后宅的小姐闺房便亮起了灯火!小姑娘揉揉朦胧睡眼,一骨碌爬起身来,急火火地洗漱,把头发在脑后束好,穿好紧衣短装,勒紧腰带,蹬上小毡靴,跨出门去,跑到前厅的大院空地,一本正经地活动热身,下腰踢腿,跑跑跳跳,马步横扎。约莫天光大亮,等她的武艺师傅到来,便或是练拳,或是舞剑,或是刀术,或是标靶射箭。有时,师傅会带她去校军场,从马厩中拉出一匹专门为她挑选的小马,教她跑马骑术和马上控弓,奔猎骑射。

    秋晴的童年少年,有很多时光就这样度过。她非但不觉得艰苦劳累和枯燥乏味,反而兴致勃勃,坚持不懈!

    爹爹毛兴,在闲暇之余,也来看她演武骑射,操刀弄剑,并在秋晴的请求之下,下场和她“较量”一番。

    有次对练之后,毛兴拉着满面红润,香汗淋淋的秋晴,坐在校军场边,一边爱怜地拿过卫士递来的毛巾,帮秋晴擦拭额头的汗水,一边笑吟吟地问道:

    “秋晴,你将来想做什么?”

    小秋晴倚在毛兴的身旁,脚尖划地成圈,俏脸扬着,神采飞扬,兴奋地憧憬道:

    “将来,我想像爹爹和哥哥们一样,入伍从军,去疆场厮杀,保家卫国,做个威风凛凛的将军!”

    毛兴微拢须髯,语气略微低沉:

    “秋晴丫头,你喜欢军伍戎马,爹爹不反对,你练好拳脚,掌握骑射之技,也可防身健体。但是战场可并非操练和修习,那里是死生之地,血火弥漫,刀剑无情,是会死人的。你是个女孩子,将来还是要嫁人出阁,侍奉夫君,养育儿女的。军旅杀伐,可不是女孩子应该参与介入的。”

    秋晴听了,却不服气,她摇着爹爹的臂膀反驳道:

    “爹爹,谁说女孩子就不能上战场了?只要武艺高强,本领出众,打得过敌人,女孩子也能疆场抗敌,为国立功的!奶娘曾经给我讲过故事:商朝的妇好王后,还有晋朝的荀灌女将,都是驰骋疆场的女英雄!”

    毛兴摇头苦笑。

    他让秋晴坐在自己身旁,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

    “秋晴,我毛家与陛下家族世代联姻交好,蒙陛下信赖,委以重任,我等当披肝沥胆,竭诚效忠。你作为一个毛家的女孩子,要为家族的兴衰尽一份力。爹爹希望你将来,能成为大秦的皇后!”

    这是毛兴第一次和小女儿,郑重地谈论她的未来!

    秋晴似懂非懂地言道:

    “爹爹,我能当帝国皇后吗?”

    毛兴大笑: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的秋晴,怎么就不能当帝国的皇后?!”

    忽然,毛兴诡秘地微笑道:

    “秋晴丫头,你觉得苻司马如何?”

    秋晴愣住了,白皙的俏脸通红,满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爹爹,你说谁?苻,苻,苻司马?那,那个苻文高?”

    毛兴复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