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蹄玉兔名小聪,从此伴我度峥嵘(一)
    相见欢•驯马

    大宛宝马初騥,矫狡缪,欲拒还迎任尔圈又掫。我背上,独一主,看情投,刧磋磨后随你天尽头。

    河州大帅府正堂

    毛兴与苻登翁婿对坐谈话。

    自大帅毛兴在府堂宴会上公布了苻登与秋晴的婚事之后,苻登几乎每天去毛府后宅与秋晴卿卿我我,私语绵长,两人正是情浓火热之时,但苻登并未因此耽误了公事。在没有举办婚礼之前,虽然两人亲密得紧,且氐族儿女对于男女大防,也并不像汉人那样严苛,然深受汉家礼仪文化熏陶、又是皇族和高官显贵之家的小姐,他们所受的教育和接受汉家传统文化的程度,自非一般老百姓可比。因此,这一对男女尽管已情到深处,但恪守界限,并无冲动之举。对此,毛兴也很满意。

    今天毛兴将苻登叫来,却是先说的公事。

    毛兴微皱眉头,缓缓说道:

    “据传报,姚硕德在秦州闹得很凶。京城那边,天王与姚苌反贼也作战不利,形势不大好啊。”

    苻登也深表忧虑:

    “岳父大人,自淝水战后,我大秦国力受损,各族宵小和狼子野心之辈纷纷谋反自立,目前京城局势确实令人担心。”

    毛兴言道:

    “阿登,我等远隔千里,守土为要,天王那里,我们并未接到勤王旨意。不过我们也不能坐守,还需秣马厉兵,找机会痛击姚硕德部反贼,为此,军务方面不能放松。”

    苻登颌首赞同:

    “岳父大人见教得是。”

    两人又议论些公务。尔后,毛兴话头一转:

    “阿登,我意开年之后,你就与秋晴把婚事办了吧,我也早些了却一桩心愿。”

    苻登稽首道:

    “但听岳父大人安排,登无有不从。”

    毛兴点了点头,又说道:

    “你知道,我这个丫头酷爱武功骑射,乐此不疲,虽然我不反对和限制她,但一个姑娘家,成家之后,还是要以相夫教子为首要,打打杀杀的事,非女子所长。即便秋晴从小膂力过人,身强体壮,但刀枪无眼,终非无患。这丫头老梦想着当个威风凛凛的统军将军,学那商代王后妇好,她却不了解战场上的风险和危重,但愿上次与羌人对战,得你相救,能让她有所体味,不再涉险。丫头嫉恶如仇,正义感很强,符合我毛家做人准则,但要量力而行,不可莽撞冲动,否则会遗祸伤己。你有便,要多多劝导劝导这丫头。”

    苻登躬身领诺:

    “岳父大人,登会与秋晴细细道来,岳父大人一片苦心,登铭记于心。登定保护好秋晴安全,不令她涉险。”

    苻登踌躇了一下,又说道:

    “岳父大人,秋晴爱好武功骑射,若从健体防身角度来说,亦非坏事。上次雪原遭遇羌贼,登倒是觉得,秋晴本可顺利摆脱追击的羌人,然秋晴所骑之马,并非良骏,是以为羌人所追及。若有可能,登建议为秋晴换一匹好马良驹。当然,登以后尽量劝阻秋晴,不得擅自动刀兵之念。登想着,目今天下并不太平,登或不能时时将秋晴带在身边。以防万一,若登未在秋晴身边,这良驹,或可有用。”

    毛兴思考片刻,点了点头:

    “阿登你说的也有道理。前日西域马贩送来一匹大宛良驹,刚刚一岁之口,乃是稀有品种,浑身雪白,四蹄如墨,身高体壮,确非我氐人所养之马可比。我以重金购得此马,但此马尚未驯,性情暴烈凶悍,我恐秋晴一个女孩子,难以驯服。你知道,宝马都认主,别人替驯,是不成的。”

    苻登起身言道:

    “登不才,愿助秋晴驯服此马!”

    毛兴见苻登愿意襄助,欣慰地点首道:

    “好!”

    河州城北门外

    河州城北门外,有一片地势开阔的旷野,一马平川,延伸出十余里方和起伏的丘壑接驳。这片平川,是河州军驯军马的良好场所。

    往常之日,清晨,成百上千匹骏马由城内蜂拥而出,踏出滔天的烟尘,在驯马人的大声呼喝口哨声和啪啪的抡抖套马索的脆响中,万马奔腾,气象壮观!

    时或,还有成队的骑士,纵马疾驰,在马匹上做出各种闪避躲藏动作,忽而抬弓施射,瞄准百步外的固定靶和绑缚竖立在马匹背上的移动靶,频频放箭,那是骑兵的模拟临战操练。

    这日晨曦初绽之时,空阔的北门外却并没有大群的战马驰骋,也并无军士的骑射操练,只有三骑,静静地立在城门之外的空地上。

    苻登秋晴,一人一骑,他们身边一骑之上,是一位精壮干练的年轻军官。

    这位骑兵军官整装结束,紧衣窄裤,打扮十分利索,他面目清朗,目光炯炯,手提套马索和套马杆,正在和苻登秋晴二人探讨着什么。

    苻登言道:

    “李校尉,据你看来,这新驹驯服难度如何?”

    苻登出身自河西,从小也弓马纯熟,故而对马匹操驯也并不陌生,但他终非职业军官,也不是驯马高手,以此不耻下问,询问身旁这位年轻的河州骑兵驯马校尉——李校尉。

    李校尉年纪不大,也出身河西,但他在大帅毛兴手下的年头可不短,管辖大军马场,负责战马的遴选、驯化与训练等项事务,同育马喂养的程校尉以及负责医马调马的温校尉并称“河州军骑三校尉”,深得大帅毛兴看重。三人之中,以李校尉的任务最重且颇有难度。

    大军骑兵,人马合一,调教一匹合适驯服的战马为骑士所驾驭,并能在沙场上冲锋陷阵,不会因听战鼓或号炮而惊乱瞎跑,不会见刀兵交撞、血肉横飞而胆战卧槽拉稀,并非易事。

    李校尉年方三十出头,然已在这个职位浸润十余年,自是经验丰富。

    听闻苻登询问,李校尉挠了挠头,躬身答道:

    “司马垂问,属下当尽言。一般我河西陇右之马,自小而养,马性颇熟,调教起来并不是太难。然西域大宛良马,得来十分不易,数量稀少,习性并不广为人知,且马的食料也有不同,属下任职多年,也只接触过数匹大宛良马。属下想来,这马调教起来,并不是十分容易。”

    他顿了顿,恭谨地看了一眼边上的秋晴,又接着说道:

    “至于大帅所购此匹骏马,乃是极为罕见的名种!马谱有载:此乃墨蹄玉兔,身高体壮,奔行极速,几可日行数百里,与那三国时的赤兔相比,亦不逊色多少。另据番外传言,此等宝马,性情暴烈,只认一主,旁人莫得骑跨。若强行施为,马纵然咆哮挣竟,不饮不食,也绝不屈服。”

    苻登听闻,扭头看向秋晴:

    “秋晴,你可有信心驯服此马?”

    秋晴今日也结束得十分利落,长发扎起,盘在头上,白皙光润的玉颈和略带稚气的面颊在清晨的微曦下莹莹有光。她坚定沉静地对苻登说:

    “苻大哥,我有信心驯服这匹宝马良驹。”

    说着,她向李校尉一抱拳:

    “请李校尉大哥襄助秋晴,驯服此马,秋晴定当重谢!”

    李校尉在马上赶紧躬身还礼:

    “小姐言重了,此本职职责所在,应当应份。且能为小姐襄助驯服宝马,乃末将盛誉,请小姐放心,李某定尽全力以助!”

    苻登在旁,牵起秋晴的手,叮嘱道:

    “秋晴,一会儿开始驯马,你一定要听从李校尉安排,遵从他的嘱咐,以免发生意外。否则,我苻登无法向岳父大人交代!切记,切记!”

    秋晴微笑点头。苻登乃对李校尉说:

    “李校尉,可以开始了!”

    李校尉抱拳领诺,他长身凝立,将手放在唇边打了一个长长的呼哨!

    顿时,城门大开,从城门内纵马奔出一队骑兵,这队骑兵人人精悍,手提套马索杆,出城后他们分作三队,远远向平川尽头驰去!在奔驰过程中,左右两队骑兵横向间隔约五里,中间一队骑兵直奔大约十里开外,然后,三队骑兵均有规律地组合排成一个缺底边的长方形,宽五里,横向十里左右,每间隔百步左右,一名骑兵便停马伫立。

    李校尉躬身对秋晴和苻登言道:

    “这是遛马区域。一会儿我使人控着这玉兔马,夹杂于十几匹其他杂色马匹当中赶将出来。因为此马奔行极快,一般的马匹是追不上它的!此马曾试驯过仅一次,没有设围,我等想放它耗尽体力后圈套,然而在后面穷追不上,越落越远,差点被此马逃脱!幸而有出巡骑兵归营,众骑合围,才险乎乎将此马圈回!若是失了这宝马,末将可吃罪不起!是以此次事先设好遛马区域以防其逃脱,并以其他杂色马匹裹挟它以减其速。”

    苻登表情略微凝重。而一旁的秋晴则听得津津有味,跃跃欲试!

    就在此时,随着阵阵马嘶,城门内又冲出来十几匹都没有鞍配的裸马!

    这一群马毛色不一,但都溜光水滑,毛皮发亮,膘肥体壮,显是备用的战马,只是还未有主人驾驭。马群当中,赫然有一匹比其他马儿高大雄骏的全身雪也白色马,它的四蹄如墨一般黝黑,背上的长长鬃毛随风飘荡,马头高昂,不断喷鼻,睥睨桀骜之姿尽显。虽然在众马裹挟之下并不能放蹄而奔,但步伐节奏极好,轻灵写意,似乎没把群马放在眼内。这匹骏马的脖子上套着两根长长的马索,足有数十丈长,马索的一头,缠绕在拖后的两名身材壮硕高大魁梧的骑士臂膀之上!

    李校尉从旁介绍道:

    “那中间的墨蹄白马,就是那大宛良马玉兔。它若无障碍跑起来极快,是以虽然布列骑兵圈围,还是套了两根马索,在必要时牵拉限制它一下。”

    这时又有数名驯马手入场,开始催赶着马群启动,让它们在圈围内奔驰起来!

    驯马手催马扬鞭,呼喝连连,手中的鞭子越挥越快,越抽越狠!这一群马开始越奔越快,大部分是直冲着最远处直奔而去,只有一两匹拐了个弯,向两侧奔走!

    玉兔马夹在马群中,既不快,也不慢,似乎马群速度对它来说是小菜一碟,但既不越众而出,也不落身在后,好似闲庭信步一般!拉着套马索的两名魁梧骑士却也不敢怠慢,紧紧盯着这玉兔的一举一动。

    马群直奔出七八里,快到达对面的骑兵围列了,这时那些骑兵开始大声呼喝,抖动套索马杆,待马群奔来,即上前轰赶,于是马群掉头又奔回。

    渐渐地,马群在三面骑兵围堵和后面护城河的拦阻下,开始在这方十里阔五里的范围内绕圈奔跑!

    马群奔行了几十圈之后,李校尉对秋晴和苻登言道:

    “这般驱赶,先消耗一下马力,以便下一步套索和上马。秋晴小姐,一会儿你跟紧我,看我的动作,试一试能不能先套那宝马一次。现在还不能直接上马。”

    秋晴猛地点了下头,抓紧了马缰!

    冬日的太阳已经逐渐升出了地平线。马群已经奔驰了有快一个时辰。

    这时李校尉猛地催马扬鞭,同时对秋晴喊道:

    “跟我来!”

    两人两骑斜刺里向着马群冲去!

    身后,苻登也不怠慢,催马也跟了上来!

    三人开始顺着马群奔走的方向,在外圈跟随奔驰。

    突然,李校尉举起套马杆,把长长的杆圈向奔跑在外侧的一匹马的脖颈上套去!他的动作迅疾而准确,不偏不倚,一下子套进了那匹棕色骏马的脖颈,同时猛力回抽,马蹬猛磕自己的马腹,他的坐下马急向前侧向一窜,套杆猛拉着被套中的棕马,让那马噗通一下栽倒在地!

    李校尉圈马回头奔近,拉住倒地的棕马,一抬马杆,让那挣扎着的棕马借力站了起来,两马并齐之时,李校尉腾身飞跨,落到了这匹无鞍配的棕马身上,两脚紧夹住马腹,大手揪住了马脖子上的鬃毛,口里“嘚儿—”发出一声指令,那匹棕马竟然听话地慢慢踏了两步,并不挣扎闹腾!

    李校尉又一踢马腹,口中发出前进指令:

    “驾!”那马果然撒开四蹄奔跑起来!

    李校尉让马跑了几百步,又下指令调回马头,奔了回来。

    他驰到秋晴面前,翻身下马,将棕马交给旁边的一个骑士,然后再次上马,将手中的套杆交给秋晴,对她言道:

    “小姐,你像我方才那样,试一试套这宝马,它现在还没奔起来,能跟得上,小心不要勉强。”

    秋晴点头,接过套杆,打马就冲上前去!

    秋晴加了马速,先贴着马群的边缘跟进,待马群稍有缝隙,便开始切入马群里,向玉兔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