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自从和杨雪花对上像,柳春耕像似换了一个人。在家里、在队上,什呢事都抢着干。这不,离天亮早着呢,他睡不着了。怕弄醒了春雨伙,也不曾点灯。在床上瞎摸瞎摸的,穿衣裳。还好,每天睡觉前,褂子裤子脱了,丢在哪块,是固定的。春耕是春耕的地方,春雨有春雨的地方,不会混。找鞋子更容易,床铺边,靠口边东头是春耕的布鞋子,靠西边自然就是春雨的啰。现时穿的,在床口放,由儿换换脚的,朝里口摆摆。这会子,柳春耕从床铺边大凳上拿了褂子、裤子,摸索着穿好,两脚往床下一伸,脚指头碰到鞋帮子了,两只脚的大拇趾一拱,整个脚便进到鞋子里了,脚后跟一磨,鞋穿好了。柳春雨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老大在做什呢,嘟囔了句,“不睡觉,揉什呢心唦。”继续“熰猪头” 。

    柳春耕简单洗了下子,就到后屋豆腐坊里,在浆锅灶头上点了灯,望望昨晚浸泡的黄豆,先捞几个上手碾一下,看下子浸泡的情况。

    这黄豆,是做豆腐、百页的原料呢。黄豆,街上人多称之为“毛豆”,乡里人则喊作“王豆”。乡里人从自家田埂、隙地拔了黄豆,摘了,装进篮子里,上街卖黄豆角子,沿街叫起卖来:“王豆角子卖啦……”想买上几斤的街上人,开了门,伸出头,扭着脖子问道:“毛豆几分钱一斤?”卖主自然会给个价,买主必定想压压价,双方讨价还价一阵之后,称去几斤的,有;一斤不称的,也有。

    这“毛豆”之称,倒好解释。黄豆未剥壳之前,满壳尽是细细的毛,蛮厚的。至于“王豆”不大好说。左思右想,觉得这“王”怕是“黄”读走了音所至,天长日久,习惯成自然。尽管乡里人都已晓得“黄”不读“王”了,也没人去纠正,说出嘴,还是“王豆”什呢什呢的,而不叫“黄豆”,倒也怪呢。

    青黄豆角子刚上市,街上人蛮喜欢的。剥个碗把黄豆米子,或纯烧,或烧豆腐,均是时鲜小菜,蛮下饭的。那黄豆角子,剥出豆米子,以带了豆衣胞的,为最佳。煮起来,鲜嫩无比。一老,便没得鲜味了。不过,这黄豆角子,还数乡里人有种吃法,很是诱人。要吃黄豆了,随时到田头,拔了,摘下豆角子,稍作修剪,不必剥成豆米子,连着壳子用清水洗汰干净,之后,倒入锅中,加适量食盐,清煮。再也不必添加其它佐料,煮熟即可享用。软软的黄豆角,嘴唇一抿,豆米粒儿便从壳中挤出,细细咀嚼,嫩,且鲜。这种吃法,纯粹天然,察其豆碧绿的,观其汤清滴滴的,品其味实在没得说的,一个字:鲜。

    黄豆枯老之后,去壳,便见其圆溜溜、黄灿灿的模样,与“黄”,与“豆”均相宜。老黄豆,乡里人则用来做豆腐、百页之类了。在乡间,豆腐店较普遍,说是豆腐店,实际豆腐、百页均做。平日里,来人到客,都会到村上豆腐店拾上几方豆腐,秤上头二斤百页,招待人就蛮不错了。每年一进腊月,豆腐店便忙乎起来。乡民们多半背了自家地里收的黄豆,让店主家代加工“着”把豆腐、百页。以“着”字为计量单位,由来已久,一着,做三五十斤豆子,能吃上一个正月的,把些个加工费,蛮合算的。

    这会子,柳春耕望望缸里的黄豆,浸泡的工辰到了,可以上磨了,便从缸里舀些出来,装到磨盘子上靠磨眼的地方。之后,抓起磨架子,由左而右划圆弧,石磨转动起来,发出“哗哧——哗哧——”的摩擦声响,他这是在磨豆浆呢,做豆腐、百页必需的一道工序。柳春耕边推磨边把黄豆朝磨眼子里加,不一会儿,两片磨盘之间,有乳白色的豆浆流淌下来。往常,磨豆浆得两个人,一个推磨,一个从缸里舀浸泡好的黄豆,朝磨眼里加,一次不能加多少,磨眼小装不下太多倒是其次,更要紧的是,装多了磨不匀,浆的质量就差了。浆的质量一差,就全差了。做出来的豆腐、百页就不得好了。这会子,柳春耕一人磨浆,就快不起来,也不能快。反正还早呢,不着急。

    柳春耕豆浆磨得差不多的辰光,他父亲躬身进来了:“起这么早作什?”老先生的话,文乎文乎的,家里几个细的均听惯了,能懂。说话间,接过春耕手上舀黄豆的长木头柄勺子,往磨眼里加黄豆。“睡不着。”春耕嗡声嗡气的,像似伤了风了。“睡不着,是因为你想得太多。这不好。只不过才暗访下子,等到正式望亲才晓得成与不成呢。”柳安然给老大打打预防针,村上人过耳传言的,有些话他不是不曾听到。做老子的哪有不希望儿子亲事成功的?他心里头着急呢,不见得比春耕伙差。可,哪个叫他是老子呢,再急也不能急在脸上。春耕伙这向时太兴奋,巴望杨家姑娘能进得柳家门,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哪个不想娶个婆娘家来,心情可以理解,但凡事不能高兴得过了头。不曾听说过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句话么?这么一想,柳安然决定给春耕伙泼一泼冷水。“正式望亲日子订在什呢时候啊?”自己的终身大事,春耕不能不急,他问了一句。急归急,手上的磨盘不曾往下停。“前两天,托李鸭子去探口风了,还不曾有回音呢。”“这个李鸭子,我望下来就是好吃,你不请下子,她有得没得回头呢。”春耕说的“回头”就是他老子说的“回音”,一个意思。

    东一句,西一句,迓儿俩把豆浆磨好了,天也开始放亮了。柳春耕开始烧浆锅,柳安然则为一会儿给浆锅点卤做准备。说到点卤,可是做豆腐、百页当中的技术活儿。点卤多了,豆腐、百页就老了;卤点不到位,豆腐、百页就没法做。难不成卖豆腐花去唦,会被人家笑话的。用乡里人的说法,做一世的老娘 ,把细小的的脐带掐断掉了。说白了,就是失手了。多少年了,柳安然老先生不曾失过手。他还会在浆锅点卤前,从浆面上挑起一块“膜儿”,这可是豆制品中的上品呢,纯是豆油悬浮在浆面上而成的。一锅浆,柳老先生只挑个张把两张,这“膜儿”金贵得很。店里卖时,是按张数卖的。按说,如此金贵,多挑几张不是多卖钱么?柳安然从来就不是见钱眼开之人,他不做这等事情。他晓得,挑“膜儿”,抽的是豆腐、百页中的精髓,挑多了,豆腐、百页的筋骨就差了。正是因为柳安然做豆腐、百页当回事情,蛮顶真的,因而,他家的豆腐、百页名声在外,行销得很。不仅香河村人,方圆几里下来,都能吃到他家作坊里的豆腐、百页。柳安然家的豆腐、百页不仅在作坊里卖,还划着小船到邻近的村子去卖。

    划船卖豆腐、百页,多半是柳翠云去。春耕、春雨把要卖的豆腐、百页弄上船,豆腐在   子里养着,百页用做百页时压榨的白布裹着,一切搬好,弄好,柳翠云划着木桨,一人出去,她的喊声在香河上响起:“拾豆腐——百页咯——”“拾豆腐——百页咯——”

    翠云的小船沿着香河水路,边划边卖,不一会儿就到了邻村的水面上,碰到村民在水桩码头上叫,“卖豆腐、百页的,把船拢下子,给我拾两方豆腐。”“好来,好来。”翠云嘴里应承着,将小船靠到码头边上,从村民手上接过洋瓷钵子,到木头[木亮]子里拾上几方豆腐,放到洋瓷钵子里。这拾豆腐倒是个细巧活呢,豆腐这东西不比其它,嫩得很,养在水里,拾的时候手脚要轻,借着水的浮力顺势拾起,豆腐才不易散掉,放在来人自备的家伙里也得养水才好,要不然,人家拾回家也会散的。下回再碰到,人家会说,“上回拾的你家两方豆腐,拿到家散成了豆腐花呢。”一般说来,养水而拾就没得事了。说是拾“方帮”,是香河一带人的习惯说法罢了,多数时候不止两方,有四方,有时会更多,在村民嘴里“两方”是个概数。翠云在外头划着小船叫卖不是一趟两趟了,自然晓得村民们的意思,船到跟前总会再问下子:“拾几方?”人家自会报上数目,若是自作主张,拾上两方,多半会弄错。只得多烦一道手脚。

    翠云在外头卖,家里的买卖就交给了柳安然。这豆腐按方卖,百页则论斤两的,村民们家中有事,来人到客,到柳安然坊子里,拾几方豆腐,称斤把百页,是常事。柳安然家的豆腐、百页做得好,尤其是百页,蛮薄的,一斤在十二三张的样子,柳老先生心中有数,根据来人要的斤两,手头张数有个大概,往秤盘子里一称,准。来人笑嘻嘻的拿了家去招待客人。一天下来,柳安然家豆腐坊能卖上百斤豆子呢,有时还不够卖。只好跟人家打招呼,“明儿请早。”

    李鸭子为柳春耕的亲事,跑来跑去,在香河村与杨家庄之间奔个不住气,用她自个儿的话说,脚板子都跑出老茧来了。看来,这好吃做媒,也不容易呢。

    “哎呀,我的乖乖,望亲的日子终于订下来了。”李鸭子坐柳家大堂屋里大桌子边上,依然翘着二郎腿,把喜讯告诉一家之主柳安然和当事人柳家老大春耕伙。“订下来就好,订下来就好。”柳安然头脑子里在盘算来望亲大概多少人,如何招待才能让人家留个好印像。柳春耕真是激动了,听说杨家要上门正式“望”,心口里又开始“嚯嚯”的,嚯动身了。看他给李鸭子端茶时,手有些个不做主呢。“鸭子二嫂子,吃茶。”柳春耕就这么一句,站在一旁不吱声了。这时,翠云从后屋进来,掸掸身上的草屑子,笑嘻嘻的朝李鸭子说:“趁热,鸭子二嫂子为我家大哥的事,费心了。我打蛋茶手艺不行,鸭子二嫂子将就些个。”在香河一带,给人打蛋茶,是把来人当上宾待了。乡里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家里养几只老母鸡,生的蛋,多半自家是舍不得吃的。家里日常开销,多半出在这蛋上呢,几只鸡生个十天半月,积攒下来有个斤把头二斤了,拿到“二侉子”家代销店里卖,之后,再从那里买些洋火、洋油,酱油、盐之类。

    这会子,李鸭子逸事逸当地吃着蛋茶,嘴里连声道:“蛮不错的。翠云能干呢,听说有人给你说了部队上的,要不,你的事也包在你家鸭子二嫂子我身上。”又转身朝坐在她对过的柳安然叫起苦来:“难说话呢,我可是嘴里说得破了皮,脚板子跑出了老茧呢。”“承情,承情。”柳老先生微笑着朝李鸭子点点头,并不计较李鸭子话里的虚头 。接着问:“具体哪天登门呢?”“七月初二,立秋一过没几天又要秋收秋种,人更忙呢。”李鸭子的话口里没得征求柳家意见的意思。这是“女望男”,自然得听女方家的了。

    俗话说女配高亲。别看乡里人重男轻女思想重得很,可对丫头姑娘的,也不是一直不重视。给自家丫头姑娘找婆家,对男方家的条件都会提得高高的,自身条件高的,对男方的长相什呢的,都会有要求呢。在香河一带,望亲,多半是在说媒的把男女双方家庭说得均有了意思,有结为亲家的愿望之后才进入的一道程序。早年间,当地人除去指腹为婚、童养媳外,男女双方本身不论是否成年,订婚前是见不得面的,两家之间的往来,靠的是长辈间的轮流互访。乡间常有这样的笑话传出,说是放牛的小伙,不经意间其牛偷吃了打猪草姑娘网兜里的猪草,两人争执起来,被熟识的长辈望见了,赶忙拉扯开来,原来两家已是望了亲的。

    望亲,选择哪些人参加蛮有讲究的,不是随便哪个都能充当望亲的的。代表主家去望亲的一般说来在本家族中,算得上有头有脸的,能说会道的,蛮有权威的。不论男方“望”女方,还是女方“望”男方,望亲的大多是当事人的妈妈、嫂嫂、姐姐,或舅母、姑母、姨母,或伯叔婶母,俗称“三姨娘六舅母”。她们均是过来之人,有亲身体会,懂得关门过节,“望”时必然极细致、极顶真。细小的或娶或嫁一辈子的事,不细致、不顶真怎儿行呢!

    望亲涉及的内容蛮广的,一般不外乎以下几种——

    纯属于男方或女方当事人自身的有三点:第一,外貌如何,是愈看愈想看,还是看上去还过得去,亦或是一看就恶心。第二,德行如何,在村子上有无恶名,有无劣迹,诸如鸡鸣狗盗之事,特别是有无男女苟且之事。尤其是姑娘家,一旦有,便“伤风败俗”,亲事自然泡汤。第三,口手如何,对男的而言,要看是否能算会写,肚子里有点“墨水”;是否能耕会种,身手勤快不是懒汉;切切不能善赌会花,将来成为败家子。对女的来说,要看是否能缝会绣,沾点儿“巧”气;是否能煮会烧,是个把家的主儿;万不能能打会骂,日后成为恶婆娘。

    属于男方或女方及其父母的,有一点:即父母和子女的“底子”清不清。这话说白了,就是有没有狐臭。你别看乡里人识字断文少,平日里直头棒儿直头戳,关键场合还是蛮顾及人家脸面的,不是直说狐臭,而说“底子”,显得蛮有修养。说起这狐臭,可说是当地青年男女婚姻之大敌。一旦有狐臭,便是“底子”不清,俗称“大衣袖”。若如此,仙女似的丫头姑娘,哪个小伙也不见得敢娶;男的即便是沈万三,富甲一方,丫头姑娘也不会嫁的。说是这狐臭传代的,那还了得。

    属双方家庭方面的有两点:一是财产是否丰厚。老辈人颇讲究“门当户对”,悬殊大了不行。当然有时也不一定的,既是“女配高亲”,因而男方借“买猪不买圈”下台阶,只要选中姑娘,管她家门槛高低呢。这,或多或少有点“阿Q精神”,十全十美的事不那么容易,打个倒算盘罢了。二是门风是否正。当地人中,“倒插门”女婿极少,因而男方对女方家门风计较不多。而女方嫁到男方家之后,十分希望能过上上下和睦、夫唱妇随的安稳日子。顶担心的是,婆婆盯这看那像防贼,小姑子算筋算骨占上风,这叫做“三姑夹一嫂,纵好也不好”。

    不论内容多少,头绪多少,想“望”,总能访出个子丑寅卯来。望亲中最难的是“望”人。若是男“望”女,那女方家一听说有人来“望”,被“望”的是非躲不可的。一来是有意拿拿乔,二来免得被旁人说成“厚脸”丫头。如若反过来就会容易得多,女“望”男,男的用不着躲躲藏藏的,除非男的有什呢明显的缺陷。眼前这柳家,巴不得女方来“望”呢,李鸭子上门报个日子,柳家只有应承下来,准备准备,到时候好招待望亲的。

    若是像过去那个样子反儿好了,赏他个两人不见面,到时候拜堂成亲,生米煮成熟饭,哪个也反悔不成。这不,杨家庄望亲的,浩浩荡荡,一下子来了十几个丫头、婆娘,吃了,喝了,热热嘈嘈,客客气气,走了。柳春耕原以为一块石头落地了,接下来,准备八月半中秋节到杨家庄“追节”,正月里过年的当口把婚事办了。趁热打铁,一气呵成,蛮好的。

    这里“追节”,跟平常四时八节“看亲”不一样,“追节”意思是准备带人了,要送的礼,也不比平常,得送“通话礼”。这里头还蛮有考究的。“通话”,实际上是男方家向女方家提出,“要带人”啦!说白了,便是男方想成亲,问女方同不同意,此即为通话。在当地,通话不外乎两种:一种是男方先以礼品暗示,一种是送了礼品再请媒人口头明说。由此看来,这“通话礼”是少不了的。送通话礼,多半在当年中秋节,除去每年中秋节应备的礼品之外,若想过年时成亲,就非加送一对鹅、一对藕不可——这两样物件皆有讲究。鹅,一为表明女婿为人忠厚老实,二为鹅的叫声“嘎哦嘎哦”,其谐音意为“嫁我”,女方家自然明白其意。

    常听人说,村庄挨村庄,乡风不一样。此话不假。同属苏北里下河,也有地方通话礼不送鹅,而送一对鸭子的,其意甚明,鸭子即押子,养了儿子跑不掉。据说,高邮、楚县一带就兴送鸭子。尚未成亲,就想到要押子,是否嫌远了一些,看来当地人蛮看重传宗接代之事的。通话礼中另一样必不可少的物件:藕,一为但愿姑娘“出污泥而不染”,二为女方不要阻拦这门亲事,能像藕那样“路路通畅”、“丝丝相连”。

    但凡女方家从毛脚女婿的中秋节礼中见到鹅藕之后,心中便知姑娘快成了婆家的人了。如若同意姑娘出嫁,女方收下一只鹅(或一只鸭)、一枝藕即可,不同意就全部退回。碰上不肯收礼的情形,千万不能轻易放弃。女方不肯收礼,有时不过是一种策略。哪个都晓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挡也挡不住的。不是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么!这当口,得听女方父母丢下的是什么话。有的说,“姑娘还小啊。”有的说,“姑娘一年为家里挣多少多少工分呢。”如此等等,只不过是多要财礼的托辞,有意抬高姑娘身价的。只要请媒人出面,给女方家一个面子,过年办喜事多半不成问题,尽管放心地择佳期,“送日子”。

    柳春耕如意算盘打得正美呢,可杨家传出话来,真叫人哭笑不得:杨雪花看中了柳春雨。柳安然急得在堂屋里团团转,“天大的笑话,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柳春耕像霜打的茄子,蔫了。柳春雨则一脸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李鸭子站在堂屋里,直跺脚,嘴里嚷着:“瞧我把这事办的,瞧我把这事办的。”这刻儿,她的二郎腿也翘不起来了。到是翠云一直在打圆场,“鸭子二嫂子,这事不能全怪你。她杨雪花早做什呢的唦,我家老大不是送把她‘望’过了,她才答应正式望亲的。这做的什呢事,又看中我家老二了,要是我家再有个老三呢?”“翠云哎,你不曾晓得呢,人家杨雪花就是说,送把她‘望’的是老二,到了柳家怎么成了老大,她可一直就认老二的账,要是老大死也不会肯的。”李鸭子这顿数说,把自己的责任差不多推光了。不是她媒做得不好,是柳家兄弟俩的问题。“这又是怎儿一回事?”翠云也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只得转过来问春雨、春耕两个哥哥。柳春雨做梦也不曾想到,跟哥哥一块去“望”,原本是帮忙的,却被杨雪花看中了。他是断然不会和杨雪花好的。他心里装着琴丫头呢。

    杨家庄来人到柳家望亲,结果不曾“望”中柳春耕,反而“望”中了柳春雨。这消息很快长了翅膀似的在香河村传开了。这一下,对柳春耕打击蛮大的。竹篮打水一场空。柳安然再急得团团转也于事无补。在这个事上,翠云也帮不上大哥什呢忙。柳春雨更不好多说什呢,家里已经够乱的了,他生怕再帮倒忙。

    不仅如此,还有两个人也弄得紧张兮兮的。怪了,柳家的事情,别的人紧张什呢唦?话说回来,人家紧张,自有人家紧张的道理。琴丫头,临晚就约了春雨。村子上人把她说得五点六点的,心里头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不跟春雨当面谈下子,不放心呢。

    天色渐渐黑了,柳春雨和琴丫头如约在村小的空教室里会面了。有了上回子在棉花田里的经验,柳春雨手脚更老练了。没等琴丫头反应过来,一把把琴丫头搂了过来,琴丫头身上特有的香味,让他身体在快速膨胀。柳春雨很快就把舌头伸进了琴丫头的嘴里,两个人的舌头,就像小河里两条小鱼,一条紧贴着另一条,时儿翻转,时儿吮吸,实在是有说不出的美妙。两条小鱼畅游着,彼此的身体都燥热起来,柳春雨拽开了琴丫头原本塞在裤子里的衣裳,把手伸进了她的胸口上,两只翘翘的奶子被强有力地呵护着,柳春雨想像不出,琴丫头的奶子怎么会生得圆滚滚,滑溜溜,软柔柔,摸着,揉着,琴丫头嘴里喃喃地说:“春雨哥,我是你的,是你的。”“是我的,是我的。我要你,要你。”柳春雨把身子跟琴丫头往死里紧贴。“春雨哥,我不许你要别人,只许你要我。”“不会的,我不要别人,哪个也不要,只要你,只要我的小琴。”“说话算数?不许哄人。”“算数,不哄人。”这两个年轻人,边说边亲个不住气,把两个人的身体燥成了干柴禾了。柳春雨明显感到自己身体下部有点蠢蠢欲动,琴丫头呢,两个奶子被揉着胀胀的,身体有一种从不曾有过的渴望。均想动作了,两个人蛮默契地褪下裤子,琴丫头直挺挺的贴在墙壁上,她感受到柳春雨身体压过来的那股力量。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琴丫头有点儿紧张,又蛮兴奋的。柳春雨在黑暗里摸摸索索的,他那绷硬的阳具,高高昂起,急切地寻找着,终于,琴丫头感觉到自己的大腿上湿湿的,热热的,禁不住用手去摸,黏黏的。“春雨哥,是你的么?”琴丫头到底没得经验,她还不能肯定,这一定是春雨的,说不定是她的呢。她这样天真地想,就问了一声。“我也不晓得。”柳春雨这刻儿正要命呢,他感觉找到了目的地,又好像没入门,真是个门外汉。他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弄不到位。“再来,再来。”琴丫头两只手抱着春雨哥的屁股,主动把身子朝前拱了拱,她感着到春雨哥第一次没有成功,她要鼓励鼓励她所爱的人,她要帮助他成功,她晓得他是多么渴望成功,她从心里同样希望他能成功。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春雨的阳具终于安静地睡在琴丫头那幸福的港湾,起初的一点点疼痛,早被琴丫头忘记了,她紧紧搂着心爱的男人,他们两个人的身体结合在了一起,她从来不曾有过的幸福,一种异样的情感在她体内滋生,她感觉两手抱着的是自己的孩子。她没有了先前的一丝丝慌张,两条大腿间,有热热的黏黏的液体淌下来,她也不想去弄,此刻,她只想让怀里的春雨安静地呆着。她都不晓得,自己的奶子什呢时候跑到春雨哥的嘴里了。柳春雨早没了先前的张狂,在琴丫头的帮助下,他获得了完美的成功。周身通泰,似醉似仙。几滴泪珠,从他眼眶溢出,滴在琴丫头脸上。“春雨哥,你怎么哭了?”“小琴,我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柳春雨流下的是感激的泪,他没有向琴丫头明说。“这下子,我就放心了。人家过耳传言,说杨雪花看中你了,我来的时候心里不放心呢。”琴丫头到这个时候,才想起约春雨出来,想问的事情还不曾问呢。这下子,自然用不着问了。在这个空荡而黑乎乎的教室里,两颗年轻的心显得如此充实,如此光亮,他们的生命在这里迸发出绚丽的光华,得到了升腾。

    杨家姑娘看中柳春雨,另一个紧张的人就是香元。当初,柳春雨毕业回来,香元二话没得,就让他到村小当代课教师,不是随随便便作出的决定。在香元看来,春雨伙算得上一表人才,肚子里又有点墨水,当自己的女婿蛮合他意的。他也旁敲侧击跟水妹谈过,水妹对柳春雨还蛮有好感的。于是,香元觉得这事把握性蛮大的了。自己丫头没意见,他春雨伙还好有什呢意见唦,把宝贝丫头嫁给他,是他柳春雨的福气,当我香元支书的女婿,这是到哪块找的美事啊。水妹生得白白净净的,脸盘子、身架子,均没得说的,简直就是个美人坯子,与他春雨伙正般配呢。再说了,没得我香元,他一回来当什呢代课老师唦?

    本来碗里抓菱,笃笃定定的事,想不到还黄掉了。香元想不到春雨伙这么不识惯,这么不识抬举,他竟然不是为杨家庄的杨雪花,才不肯当香元家女婿的。不是的,他在香元跟前理直气壮地说,他爱三奶奶家琴丫头。好意思说得出嘴的,谈什呢爱啊爱的,现在看来,这个小伙头脑子肮脏得很,不学好呢。爱是什呢东西唦,狗屁。不能当饭吃,不能当钱用。既然你这么不识惯、这么不识抬举,就不怪我香元不仁义了。老话怎么说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想钻。春雨伙,你等着吧,有好果子给你吃,有好药搽你的头。真不相信呢,在香河村有哪个能翻得出我香元的巴掌心。在村小和柳春雨谈过话回来,香元一直坐在堂屋里抽闷烟。巧罐子倒茶把他也不喝,水妹跟他说话也不搭腔。这架势,让她们母女俩都不敢吱声了。香元真生气了,而且是很气。这股气闷在心里,不好跟他眼前的两个女人说,他也说不出口。堂堂的一村支书,被一个毛头小伙黄了,而且是一黄到底。这口气窝在香元心里,很是不舒服。别看他抽闷烟,脑子则在飞速旋转着,一刻都不曾停。想到最后,他在嘴里轻轻哼了一声:“春雨伙,你请我一十,我请你月半。有你受的呢。”这也叫六月来债,还得快。

    哪个也想不到,柳春耕竟然跑到东北去了。说起东北,倒是让“二侉子”心酸的地方。“二侉子”做梦都想去一趟东北,尽管这想法,他从来不曾流露过,三奶奶不晓得,他婆娘李鸭子也不晓得,琴丫头、阿根伙更不晓得了。真是世事难料,“二侉子”想啊盼啊,反儿没去成,柳春耕闷吱声就人影子一不见,去了东北。让一村人惊讶。

    柳春耕这一走,让杨雪花心里头有些过意不去呢。她竟然瞒着家里人,从杨家庄的代销店买了两包茶食,跑到柳春雨家门上来了,这真让柳家一家人不知如何面对。毕竟是差不多大的年岁,又都是姑娘家,翠云出面接待了杨雪花。杨雪花坐在大堂屋的大桌子边喝茶。柳安然为这事,气得伤了风,原本好多了。杨雪花一来,他不想见面,就睡在铺上没有起来。柳春雨更觉得对不起大哥,有种负罪感,也不想面对杨雪花。况且,杨雪花已经把话扔在这儿了,她看中的是柳春雨。这让柳春雨更不好意思与她相见了。他连香元支书的千金都回掉了,支书的女婿都不想当,就是为了琴丫头,哪里还轮得到你杨雪花呢?柳春雨打定主意,不见,免得两个人不尴不尬的。因而,柳春雨听说杨雪花要来他家,早就躲到“二侉子”的代销店里,陪琴丫头打洋机去了。

    杨雪花嘴里喝着茶,不时扭转头,朝大门外张望。翠云心里清楚,杨雪花想望一望柳春雨,指望他能回来,和杨雪花说上一两句话。哪怕一句也行啊。杨雪花还真不甘心,就这样无功而返。一个大姑娘家也算是抛头露面的,胆子大了。你柳春雨哪能这么不懂理呢,人家一个姑娘家,都跑到你门上来了,还要怎么样呢?见一面,说几句话,又不会吃了你,有什呢难的唦。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跑到杨家庄寻什呢魂的唦,还送上门把人家“望”,这会子东躲西藏的,算哪门子事嘛。杨雪花这么想着,有了一阵子工夫了,看样子,柳春雨今儿是见不到了。再赖在他家有什呢用,有什呢意思?不如家去。不相信遇不到你柳春雨。你总不会就此从这个世上消失吧,真的这个样子,倒也死心了。杨雪花跟翠云打个招呼,起身走了。虽然边走边四处张望着,万一这时候柳春雨回来呢?她也真是个痴情的姑娘,一步三回头,叫翠云看了心中不忍呢。

    翠云望着杨雪花的身影渐渐从龙巷上消失了,回到家中,心中竟有些伤感起来,这人世间男男女女的事,为什呢就不能顺顺妥妥,和和美美的呢?自己也不算小了,有人介绍过个部队当兵的,只是说说,也不曾正式谈,更不曾正式见过面。不晓得是什呢样子的命运在等着自己,也不晓得将来花落谁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