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单力薄的海洋文学,能否开辟新的叙事空间
    作家阿占近期由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小说《后海》,以青岛“老城”为背景,讲述冯家老三谷子延续一甲子的人生故事,另有数条副线,多重人物穿插,试图构建一部后海当代风情录。书评人孙洁表示,海洋文学面对厚重的乡土文学显得势单力薄,对于因海而建、靠海而兴的城市里的人们的生活的书写也多停留在道听途说,阿占的文本为此提供了一些可靠的文学凭据。

    位于山东半岛的海滨城市青岛,建制百年有余。在百年来从弱小到繁盛,从无名到盛名的发展历程中,这座城市承载着老城到新城的重大变迁,旧工业时代向新工业时代的创新转化,还包含了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如画如眷的悠悠城愁。阿占是岛城土生土长的作家,由她通过文学创作来进行青岛历史文化的深度挖掘,以此来展现城市变迁和呈现历史文脉再合适不过。中篇小说《后海》即是她的潜心之作,发表在《中国作家》2023年第3期,从《制琴记》一炮而红获得文坛美誉的作家阿占,再一次用新的创作转向,用蘸满城愁的笔墨,为故乡岛城立传,为岛城市民立言。

    时间发展到2024年,青岛的城市版图已然不再是昔日的小渔村,想要书写这个博大的空间和这条绵长的海岸线上的人与事,绝非易事。但作家阿占另辟蹊径,巧妙选取大青岛里的城市一隅,固执且虔诚地书写着她心中的“老城”。而在老城里,以团岛岬角为界,老青岛人以此来分化前海和后海,同时也区分了不同城市空间的人情风俗和时代景致。除却地理位置的不同,作家借助前来“晒海”和“玩海”的“老家伙们”的口道出了后海区别于前海不一样的历史文化景观,如果说前海是蓝色细腻的,那么后海就是灰蒙粗粝的,滩涂上是制造业工厂,用来供养着前海的那一片蓝。阿占用放置在小说开头的“楔子”,将她要书写的典型环境呈现在读者眼前。

    值得注意的是,阿占笔下的“老城”不是扁平的。她竭力在空间上让“老城”更加包罗万象,她写这里中西合璧的建筑、美味纷繁的饮食,甚或别具一格的音乐,甚至具体到制作乐器的匠人、古意侠气的客栈老板、敞亮勤劳的饺子店老板、粗砺沧桑的渔把式、还有失意浪荡的游客们。《后海》的主人公谷子就是作家在平凡的普通人中巧妙选取的一员,他被设计成这个城市的代言人。他在后海出生成长,天生是游泳的料,因此学习游泳从而会“玩海”,他崇拜拳击手大漠,因此拜师学艺从而一生“狭义”,作家赋予了谷子这两项技能,经由人性的光辉折射,谷子的命运齿轮由此便随着时代的大潮开始转动,形成了一个全新的闪闪发光的人。这便是作家阿占独辟蹊径选取的“典型人物”和“典型环境”。

    围绕在谷子身边的人和事,也是书写这个城市、这段历史不可避免的片段和线索。冯父、冯母,大元………无一不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勤劳朴实的工人阶级的缩影,他们跟随着作家的笔,在这个偌大的城市中浮潜,人物形象愈渐生动,共同构建着一段宏观城市里的微观历史。

    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中曾提出“从基层上看去,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这也是当代文学史不能回避的问题之一。但随着城镇化的进行,我国的现代化进程也愈加深刻,我们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阿占对于岛城后海的时代变迁和人物命运进行文学书写显得正当其时。从另一维度上说,海洋文学面对厚重的乡土文学显得势单力薄,人们对于海洋的认识还停留在表面,对于因海而建、靠海而兴的城市里的人们的生活也仅停留在道听途说,阿占的文本为此提供了一些可靠的文学凭据。

    在阿占笔下,蓝色的滨海之城,和土色的乡村一样,接受着时代历史的洗礼,这里的人们在城市变迁的历程中经历着同样的矛盾和困惑,也见证着日新月异的进步和发展。后海的制造业一度兴盛,后海的独特工厂景观正是经由作家之手呈现在读者眼前,后海的工人们在厂里工作、生活,甚至洗澡、理发都可以在这里一并完成,那一片欣欣向荣的工业景观是多少人关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好记忆;时代的突变也带来了后海市民生活重心的转移,谷子也是在那个时候来到前海谋生。“后海谷子”凭借自身习得的手艺,与时代同频共振,很快融入到前海的新业态,做起了海上观光旅游。大海再一次以更具体直观的方式呈现在谷子甚至读者面前,靠海吃海,谷子除了做海上观光旅游,也借助大海的馈赠和自己的本事做新鲜的海货烧烤。此时此刻,作家的笔墨更多地给了在前海谋生的市民们,庙堂江湖都吃得开的聪明人“刺鲅”,大海边卖苞米、卖贝壳的底层女人,还有靠“杀街”宰客的小吃店老板们…他们的故事可能并不光彩甚至上不了台面,但在阿占的笔下都为他们留下了一席之地,城市的发展变迁、扩容增大、从野蛮到文明,他们实实在在地存在过。

    新时期文学以来,建构长篇小说大多采用的叙事策略即是地域叙事,每个作家都拥有自己的文学地理坐标。法国文学评论家泰纳也曾在文艺创作的“三因素”中提及环境对作家的精神乃至创作的影响。青岛是阿占的原乡,这里的一切,人文的抑或历史的环境自然在作家的心里留下了不能磨灭的印记,也成了作家创作叙事的源动力。相较于较常见的小说的地域叙事模式,阿占除了忠实地描绘故乡的优美自然风光、如实地展现时代发展过程中的历史文化工业图景外,更加微妙的是其借助于谷子的大家族及其周遭人物的际遇从而辐射全国乃至全世界而成的叙事模式,例如与厂医私奔到广东的二跃,驻守福建海岛的四学,南京城里读书求学的小季,甚至还有全世界航行的远洋船员和沦落至巴黎红灯区的赵既白。尽管与青岛地区的翔实叙事相比,其他地域的描述和展现都随着人物的命运一闪而过,但也提供了一种“以点及面”的地域叙事范例。

    提及“家族叙事”,恐怕要追溯至古代文学。文学发展至“当下”场域,再提起“家族”一词,恐怕已经没有多少年轻人耳熟能详了,“这意味着以往那种复杂家族关系的崩溃、瓦解,意味着他们将很难亲近和理解错综复杂的家族小说。”(《一米寂静》,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3年5月版)阿占写后海,恰巧也是选取了工人阶级冯家,但值得一提的是,这是一种不完全的“家族叙事”,或者说是一种经过作家改良的叙事模式,因为随着长兄大元和冯父、冯母的相继去世,大家族里只剩兄弟四人,四人因着各自不同的命运走向去往五湖四海,家族分崩离析为全新的家庭单元,这对于“家族叙事”有陌生化倾向的年轻人更加友好,同时与当下的时代也更加同频共振。

    《后海》采用放大后的地域叙事和解构后的家族叙事策略,截取了漫长社会发展历史中的一段,勾勒了一幅海洋城市中的生活图景,这其中关涉到的种种波澜壮阔的时代命运、城与人的相互映照,乃至命运简史里侠义古朴、重情重义的人性光辉和家国情怀,都让文本的文学价值和时代意义有了更深层次的升华。基于以上种种,《后海》值得记取和丰富的可能性进一步增大,期待作家勾连铺陈更大时空的故事内容,用更有难度的长篇小说体裁来复活百年青岛的历史文化风貌,为新时代海洋文学增添更厚重的一抹蓝色。

    新媒体编辑:傅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