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半夏枯草(4)
    白云山山腰,潺潺流水伴着山鸟的脆响,在恬静地迎合着在緑枝羞涩的撩拨。

    初夏了,山花依旧绚烂,漫山遍野地开着。

    近黄昏的光晕,黄中带红,给山花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柳月夕一个不经意的抬眼,视线触及山花,再看看自己一身晦暗的粗布黑衣,顿时悲上心头。

    这一辈子,除却豆蔻年华的烂漫天真,余下的年华,注定要披着这一身寡妇行头,惨淡地过一辈子。

    眼看红日逼近西山,柳月夕忙捆起一把干柴,该回去了,孩子或者已经在找妈妈。

    孩子!别人眼中许厚天的遗腹子!

    柳月夕的心颤动了起来,一个不留神,一脚踩在一块石头上,“啊!”一声惊叫,柳月夕连人带着干柴一起直往山下滚去。

    幸亏山势平缓,也亏得身后的一把干柴,堪堪卡在两棵树中间,稳住了柳月夕身子。

    一根树枝不经意地撩开了柳月夕脸上的黑色纱布,露出了脸庞。

    稍稍一动,脚踝出传来一阵疼痛,柳月夕一声呻吟,看来是扭伤了。

    柳月夕艰辛地解下身后的干柴,发现黑衣居然也被树枝勾破了好几处。

    轻轻站起,一阵不可遏制的疼痛传来,锥心地很。

    张目四望,山野寂静,天也快黑了,这什么时候才能到家?

    发髻散了,数缕发丝随着山风飘散,披落在脸庞上,带来微微的痒。

    柳月夕伸手撩开脸上的发丝,突然,她的手一滞,黑纱布呢?惊恐地扭头,身侧居然有一潭清水,清澈澄澈如一面明镜。

    斜斜一看,水里倒映出一个黑色寡妇憔悴的脸庞。

    尖削的下巴,苍白的脸庞,极淡的唇色,哀伤的双眸。

    最锥心的是右脸颊一个丑陋无比的十字,在讥笑着命运的坎坷和岁月的无情。

    骤见之下,这暗红色的伤疤让人不安惶恐。

    “啊!”一声尖叫, 柳月夕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随手抓着一根枯枝,拍打着诚实无辜的潭水。

    许久,柳月夕将手中的枯枝狠狠抛落潭底,扰乱了一潭清水如一面裂痕纵横的破镜。

    原以为已经心如止水,原来,死水之下是暗流汹涌。

    “柳月夕……柳月夕,你活着是为了什么?”脸庞藏进粗糙的手掌里,两年来从不轻易在人前落下的眼泪还是禁不住沁出指缝,滑落无声。

    多年奋争,每奋争一次,身心却每每烙刻一道更深的疤痕,终身不能痊愈。

    夕阳的余晖参照在柳月夕的身上,却不能给她带来些许的温暖,这世间,如今能暖和她的心的人,怕是今生不会再来。

    悲戚声在山野里随着山风游荡,黑色面纱被枯枝挑着,在风中摇曳。

    将头俯在双膝之间,柳月夕纵情地流泪,这眼泪,背着人流淌就好,在素馨和小五面前,在孩子面前,她不能哭,只能微笑,坚强地微笑。

    哭了许久,柳月夕惊觉,似乎从岔路口的左面小路传来了脚步声。

    有人来了。

    柳月夕挣扎着起身,取回身后的黑色布纱,熟练地蒙起了半面秀色半面奇丑。

    侧身再看回复平静的潭水,除了双目微红外,黑纱之下,波澜不惊。心如死水,这才是现实里的柳月夕。

    柳月夕重新背上干柴,理好鬓发,准备离开。

    有人挡住了去路。

    柳月夕低着头,看着地上的影子,可以判断那是一个男人。

    “大嫂,安和村该走哪条路?”

    声音纯净醇和,透着淡淡的倦怠。

    柳月夕的心砰砰直跳,在这野外,如果这男人心存歹意,恐怕又是一场灾难。一个寡妇,最忌惮的莫过于是非。幸好男人礼节周到,柳月夕略略放心。

    指了指右面的小路,低声回答:“沿着这条小路直走,很快就可以到来了安和村。”这人要去的,居然就是她居住的村落。

    “谢谢大嫂,哦,天快黑了,大嫂快些回家吧。”

    看着地上的影子,柳月夕知道男人已经转身,沿着小路,飘然而去。

    突然,柳月夕像被火炙烤了一下般,一阵锐利的痛楚传上心尖。

    猛然抬头,看向来人的背影。

    背影清瘦,长风吹动灰色长袍的下摆,来人落寞如山风寂寥。

    似曾相识!似曾相识!不,这背影,带着夕阳的余晖,带着淡淡的暖色,像极了记忆深处的某个少年,曾经无意跌进她生命的漩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