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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对了,你想洗个热水浴的话,浴房就在你身后那小门内。”她突然回过头来,善解人意地说。

    看着她那单薄显得修长的背影款款上去,一路欢跃着,像那只从草丛中扑飞而起的云雀,轻声哼着,好熟悉的旋律。那不就是“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时下那满大街地吼着觉得心烦,总嫌别人将个多好的花蓝砸扁了似的;而此时经她这么轻轻一哼,嘿,真的,变成一曲多美的艺术品!真的好动听的。那不就是上帝亲吻过的最后的玫瑰?像那忘忧鸟,在这开阔的天地间,尽情舒展自己;情不自禁地像要拥抱这美好的世界,一副超脱物外,在展翅飞翔!进入了那纯粹的凝静天空里,毫无掩饰地坦率,既是洒脱,也是投入。仿佛她早已将生命浓缩在一个超脱的世界里,在宁静的宇宙深处,得以意外的颖脱。

    “这就是她的家?真是人不可貌相!”高梁百思不得其解。几次想问,又觉得不好启齿。“这等高级别墅,跟一个打工女孩子怎么也扯不上。偏她,看样子,她对这里并非陌生。这背后会隐有什么难以自辩的?艰险为的啥像总在回避什么。”

    他本能地环顾四周。看这到处漾溢着奢侈气息却空荡荡的客厅,难道说在哪个不经意的角落里,真隐藏有白银三百两?好像在这温热的气息中,隐约掩蔽着别人的体温;可能主人刚出去,这沙发,茶杯,还留有主人的余温!主人真的是她?但于他的直觉里,主人刚迈出?他们也随之踅入!那岂不荒唐!她即是这儿的新主人?与大英村那狭窄仄迫的小胡同深处那目低矮潮湿的贫民窟又该是怎么解释?贫民窟与奢侈豪宅之间的距离……她是在借别人的背景在抒说自己的故事?现在情意场上人,几人是真诚?受愚弄的,不就是那些忠厚诚挚的痴心人!

    人生真的像个迷。揣不开,猜不透,像一是一个打不开的潘多拉的那个盒子,其中到底隐藏着什么,只有潘多拉知道。他的面前,像就是个他无法打开的魔盒。

    妄自乱加猜测那不会有结果的东西,还何必妄自揣猜?其中会有什么结果?在你面前没有答案。

    这时他真的想,也该洗个澡!但此时受不了那热气腾腾的所谓的桑拿浴,而只想淋个冷水澡。好痛快地洗尽自外携带着进来的尘埃!

    但他不愿妄自启用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况且又分明是与自己身份不符的东西!

    这房子像是在掩遮着什么不愿示人的隐秘,看四周厚重的帷幕低垂下,像在紧紧地包裹着一个不宣的秘密!那窗帘紧裹着的豪宅,简直是……

    他也不好意思在此白费心思,无端地揣摩别人掩蔽着的隐秘。人与人之间,本来并不透明,也不必透明,保持距离,各自维护着自己的空间。不是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朋。人生此世——难得糊涂!

    宽敞的客厅,依窗一套八件的真皮沙发,围成一个小小的沙龙,中间是那种有机玻璃钢的茶几,地上铺有大红色地毯。相应电器俱全,全是进口的,看来全是原装的日本货。

    高梁这才摊开四肢,舒开怀、摊开四肢、端坐在这宽大柔软舒适的沙发上,尽情地将韬晦的自我舒张。简直是要将自己整个体肢解构!舒缓着,四肢仿佛不再属于自己,像要将生命之体拆散、重组,等待着命运之神将他这次品修整,组合,重新包装,次品也或许能在炫目的包装下也会将品位大大地提升!只要有个精致地藏珠的椟盒。现在的一切都成了商品,鱼目也能混珠,没几人能分辨出那精美包装中的哪是赝品。他已完全地放开了那些龌龊的嫌猜,全身心地投入这、贴切地体味和领会这高贵品位的舒适之中。如是精致的珠椟中的赝品,也能品味出潜在于其中的实质之处。此时只有彻底地敞开狭隘的心胸,慷慨地沐浴,和接受这份物外的余荫!仿佛要将破布袋里的杂物陈腐全部倾倒,好腾出所有的空间,收藏,珍存这难得地舒张着的奢华。连将虚荣的自尊心也默默地抛弃,好生体验一下这儿成功的实质之处;他本也并非天生的苦行僧,从未想过要为某种精神或主义而遁入空门,与古刹青灯似的啥子主义相伴!就仅为了那念不下去的什么最终真理的经书?

    他好像这时才有机会将委屈着的四肢尽情舒张,仿佛要拥抱这历来疏离他的世界。像要透过别人的成功觊觎自己失落别处似的企待!环顾四周,搞不懂,往时,是他要抗拒这个刁克的世界,还是这无边的世界将要把他吞噬。压抑着的心胸已被打开,他开始接纳这慷慨的生活。他此生最高渴求的不就是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吗?

    梦中也无法抛弃:一间小别墅,一辆小汽车,一家小公司,过个衣食无忧的小日子。这不也就是他所追求的?!可就是命不达时。在这这贪婪横行的人间,他逐渐发现,希望待他早已失色。在这不敢奢望的日子里,唯有他跳动着的心灵,心灵里的情感原色依然。

    人是创造奇迹的精灵。前些日子,他看过一则奇闻。

    年前的日本,有位拾荒为生的老人,在一个拉圾箱里找食物时,却无意翻出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包裹。拾荒人无一不拾,他随手捡起,好奇的他拆开一看,——天哪!眼下的情境与东西不禁让他瞠目结舌!不敢相信。那内面包着的好大一沓东西,他还以为自己是看走眼了,真的老眼昏花,但再三看准了,是钱!日本的钞票!他都不敢相信。竟然是真的。

    那拾荒天性中是个本份人,面对这天上掉下来的东西他不敢占为己有,随即报警。警察闻迅过来,逐一清点,有好几个亿!是日元。

    接着下来的,当然是意外得来的身外之物被被警方随即带走!

    捡钱都民一无异义。

    按日本的法律有一条,凡捡来的东西,只要在一定时限内无人认领的,那意外捡来的东西,哪怕是钱,天上掉下来的钱,就属于捡拾者。

    那么大一笔钱,登报后,随着时限的到来,那笔巨大的一笔钱,真的无人认领。那笔钱也就成了从拉圾箱中捡到的老人。

    但还有一项法律条文,拾到的意外之财是要交税的,不知交了多少,反正都是意外之财,除了交税,全归捡拾的老人!

    天哪!那不是奇绝天下的神话?

    要是在中国,路上拾遗,是不能归有己有的。要无人认领可能只有上交的。拾物不还,好像还是非法占有,是犯法的!

    而另有一位,他就并不那么幸运了。一个晴好天的早上,他要将门前一棵枯老的大树砍倒。从树的长势风向,谁都说是必朝他所想倒的那东南方。却不料,树将砍倒时,突然一阵狂飙的东风,将那树偏倒向了他所意料不到的方向!不但砸了他的房。还差点将他也砸了!

    这一切,好像并不着意排拒他,反而像也是、量体裁衣似的!岂不也显得、正合适?

    这别墅,自外看,有点是精小玲珑的样子。但内面的空间,还是很宽敞,本来应该明亮,但被厚重的帷帘所紧紧包裹着。像北京公园里那些闲人手中用厚布包着的鸟笼!他像也成了那笼中的宠物。真要让人憋着有点受不住,有点灰暗,此时他也感到有点闷。

    他还是轻轻掀开那披在茶色落地玻璃窗上的厚窗帘,窗下一爿草地,萋萋茸茸,细细嫩叶,细得犹如柔丝。修剪得平整如铺着的一张绿绒,刚洒过水,湿润润地,碧绿得油嫩欲滴,宛若那一泓清绿的春水!那柔软得要让人舒心的嫩绿滴翠,像自天上飘落下的,刚被春雨洗过的碧绿娇艳的绒毯。可惜,太小了,反像一块不经意间被**的晚风吹落于此的,女人的绿手巾!巴掌大的一块空地,被一道不低的铁栅围着隔开,最是暖和的,就是那、墙根下的那一行生机勃勃的长春花,红白相间的花朵,犹如飘动的丝带。与之紧紧相邻,并排相对的,也是同样款式的别墅。对方也同样的,被低垂的窗帘所重重包裹着,不知是否空房。整座小区,幽静显得冷清,空荡荡地,没见人影。如一群冷僻的古堡。像被冻结了的空间,仿佛时间也已不复存在,给予人一种咫尺千里,遥远得像毫无物质存在,存在的只是一种概念!

    像一群无人的荒岛古堡。在这花园别墅群间,连个孩子也不见。岂不犹如没有花朵的公园?

    难怪妻子她,说只要将自己安顿好,第一件事是,将女儿接过来!

    这么优逸幽雅清静的处所,就这么冷冷清清地搁着,真的要令人心生几分怜惜与淡淡的伤感!眼前那一派世处源桃的风景岂不虚有其名?一种遭切割支离的感觉。说真的,他天生的好动。但在这已遭切割、支离破碎也似的空间里,哪是有他施展掌脚之地?唤不起那种感动的情趣!人格的独立性,独处时,往往是排他的,也并不是要将自己囚禁在一个狭隘的天地里!所谓的享受孤独,也只能是隐在独辟的小天地里,不容别的陌生脸孔在那地方任意游手好闲!你说这拥挤着堆成一团的高级别墅,他能给予你什么?在外奔波一天,回来又要被自囚在这狭窄的天地里,会给予你怎么的一种心情?

    看得出,这儿的入住卒并不高,没见人影。这海口到这般风景他遇上有二三处,说的是筑巢引凤,而筑这样的巢很多,却不见引来几只凤凰,偏是召惹来不少草鸡。特别是在秀英港附近,有一群别墅群与野草与竟长的风景更是让人……好像在哪个大都市反而将无人的别墅群地下子炸掉,好几个亿的新别墅,一下子夷为平地,说是重新建市场场热销的高楼。

    嘿,我们的钱,真是不是钱!那些无钱人看了,只能心疼!为人民币嗟唏!!

    他随之突然联想起,西方有位富翁因为惊吓了攀树偷果的孩子,而至使那无知的孩子跌地,意外丧命。而更意外的是,那无意丧命的正是本地无人能惹得起的黑手党的儿子!本是意外,法律也有所缓刑,但那父亲不干,扬言:他此生只能躲在他的房子里,没事。但只要迈出门槛一步,他将无命回到他的房子里!所以他,半生也不敢有敢逾僭那狭小的天地半步。成了个胆小的自囚者!为了安全,他只能守住自己这像是最后的园地。

    他兀地感到,自己犹如那自投罗网的囚徒?感受得到,自己此时岂不也成了那座奢侈监狱里的无辜者!假如为了这种浮夸的奢侈,而自甘陷落于这种高级别墅里待此辈子,岂不也是在高级监狱里自囚?

    “我可不是。”他情不自禁地脱嘴而出。“宁可去当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