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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小姐不是本地人吧?”陈惠如看温小姐很拘谨的样子,重开话题。请她像在家中一样。不必拘束。

    “我从小就在川湘交界的深山沟中一个叫菜园坝的地方长大。说那是个镇,公社的所在地。其实跟个大点的乡村差不多。全镇只有一间商店。一间食堂。还是国营的!邮电就放在商店里,几天才有人送报和信,也随便将投出的信带出去。只有一条小公路与外面相连。可能是全国唯一没有电灯的地方。母亲就在那中学教书,教语文地理和历史。母亲是‘武大’的。后来我大学将毕业时,母亲去看我,被一辆小车撞飞了!”她慢慢齿嚼着,自离家出来,她很久没尝过辣椒。它还是那般地辣,很有耐味,也充满回味地,让人没齿难忘。小时几乎每餐都只是与辣椒为伴,她真是吃出了潜在的滋味!她还以为那焦辣的味道只是川湘人的特好,想不到东北人也并不拒绝它那激人奋进的味道。

    “哦——”陈惠如不禁悄悄地倒吸一口冷气。心中有点沉。有点种群众观点言的负疚感。“那你家中……”

    “我没有兄弟姐妹。再说了,没了母亲。还哪来的家?”温暖轻轻的扒着饭,细细咀嚼着。一边看着桌子上的热汤。

    “那你父亲。”

    “前几年提前退休了。一个粗鲁的搬运工人。全镇唯一的工人阶级!”

    “你有几年不回去了?”

    “自从考上大学出来,有六七年了!”

    “你不想过回去看望父亲?老人一般……”

    “那不是她的父亲!”高梁忍不住说。

    “是我的继父。”温暖纠正道。接着说起他跟母亲的事。

    “唔——**中的怪物!”陈惠如颇有所同感。那样的故事到处都有。

    “并不是因为那个。”温暖说:“从小他还是很疼爱我的。也幸好有他的庇护着。要不,不知要受多少凌辱!我也曾想过回去。但凭他那百几十块钱的退休金……”

    “那当然是,现在物价一天天的在涨。”陈惠如深有同感。只有当家人方情知个中滋味。

    “不过……是的,或许我,是该回去了!”温暖随即说:“我本是在那三面环山,一面临水,一条小溪,却也是一江春水东流的地方。那就是我的养育之地。那是个好地方!”

    这时最令她魂牵梦绕的,正是那闭塞穷苦的地方。

    那真的是——“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还有两句,——“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原头活水来。”

    那已是,她此生最大的哀痛,身遇与意境相背!她所面对的,已是一潭死水。

    “我好想回去。回到从前!守着那半亩瘦瘠的薄田,养着一只狗,几只鸡,过那种平淡,却是庸常人的农家的日子。跟山水相守,与清风明月为伴,真的希望——昔日重来!”

    但此时,只有记忆能让时光倒流。回忆让她重回到了那苦涩着,却是富有生机的日子!

    回忆中,她默默地在重新生活在希望中。而尔今,面对着,是地狱,只能将希望悄悄地放在了门外!

    却是很奇怪,往日的苦涩,尔今却变得富有甜蜜的韵味,**萦怀。仿佛光阴将酸馋的糟糠酿成了美酒!

    “但已经是,回不去了!像是挪着出洞的蚯蚓,再也找不到、那回家的路!”温暖细细地咀嚼着,那满嘴油腻的辣椒,那永远的滋味,还是那么韵长而且耐味。

    “那你亲生父亲……”惠如像是非要将人家的那口子黑锅砸碎了才甘心似的。

    “我是应该有父亲。父精母血。但严格意义上的父亲,生活中的父亲,我没有!但我只知道,他在我没出生时已是个叛逃者!**初期就逃到香港去了。”温暖并不为之为避违,平静地说。下意识地窥瞥一眼无语的高大哥——这回你可该知道了,我为什么对我的香港老板会有情感错位,和让他会有亲情错觉了吧?“我问过母亲。但她总一直在回避着。于当时,好像是由于俩人有一段并不光彩,或许是错位的情感经历。我就是那段经历不幸的果实!到了后来,她想过告诉我。但来不及了,也没必要了。更是出了那场车祸!况且我……没必要知道了,谁是我生身之父已没意思了。”

    “当时出逃那是叛国罪!”陈惠如当然知道那是为什么。“为了你的前途。”

    “但我后来也已没了条件顾及前途!”

    “你怎么那么说?”惠如不解地看着她,仿佛有悖常理。“当然现在也已不算为罪。政审也过时。”

    ……这话也让温暖无法陈说。只觉得是自己失嘴了。

    “问得那么多是什么意思?人家不过借住几天。你该不会要政审吧?”高梁看俩人有点尴尬,趁机说。

    “不!我就借宿今晚。”温暖连忙接嘴说。她真的有点应该是后悔了。

    “世道人情。不过随便说说?”惠如也就不再多说。“温小姐不会因此见怪吧?!”

    电灯突然熄灭,一片惊惶失措的唤叫,宿舍区一片哗然。顿时深深地陷于一片黑暗。随之一片寂静,整个世界犹如兜进了一个巨大的口袋里,丢下了万丈深渊!

    只听见外面嗖嗖地猛括的风声雨声,紧紧相逼着的风雨声声,声声紧紧相互追逐着!

    像个巨大的怪物张开巨口,将世界吞噬!

    由于没电,各自早早睡下。高梁怕温暖畏暗,为她点燃了一截腊烛。并关照她:早点睡。没事的。有事叫他!

    温暖紧紧地抱着那床毛毯,有点凉意,并不是因为感到冷,是心底那无法逃避的虚怯。门外风雨交加,大地一片迷茫地昏暗,像有个鲁莽而粗犷的巨人毫无礼貌地冲撞着要踅进来!

    她从未遇到过如此下的雨,一泼一泼地,一泼过去了一泼又紧紧地跟着来。狂虐的风在呼啸着,挟肘着粗大的雨点,雨点借助着发疯了的狂风,铺天盖地的,像是千军万马奔蹄捷驰着,简直是要将这世界征服、倾覆!门外像有个魔鬼正张着巨大的魔嘴,正在疯狂地吞噬这个无助的世界!

    她只能默默地看着桌子上孤单地弱小的烛光,惴惴不安地与之默默守望着。此时只有它在慷慨而大方地赐与她一点光与热。心中悄悄地感激,幸好是随着高大哥过来,要是还守在那低矮狭小破漏的小屋子里,真不知,这一夜,该是怎如何地挨着的、过!

    但那弱小的烛光,却默默地悄自逐渐的暗淡下去,看着它,腊已被无息地燃烧罄尽,烛光渐渐收缩,摇曳着几下,兀地息灭!

    遽然间的,此时整个世界真的已被巨大的恶魔吞噬!一片黑不隆咚地黝黑,上空肆虐着,像是被那贪妄无知的渔夫打开了漂泊于大海上数千年的魔瓶,被封存着压抑不禁的恶魔此时正狂肆地暴怒着呈现出毫无收束的虐威!狂妄的风、挟持着粗野的雨,宛若手持的魔鞭,狠狠地抽打着这无辜的大地!

    她此时,像是躲在方舟中,她只能紧紧地抱着那床毛毯,心存庆幸,是这床暖和的毛毯赐与她,一种祥和的安全感,让她也承受着这外来的肆虐之风雨。这就是家的涵义与底蕴,也只有家才能所奖赐与的感受!很多年了,没有过这种贴切地甜蜜的安恬。

    “对她的事,你知道的蛮多的,看来交情不浅。”陈惠如已习惯了外面那毫无收敛的风雨,却无法习惯于丈夫的举止,转达过身去,背着他,轻声说。

    “你知道她的小名叫什么?叫咪咪!”高梁答非所问。却显出颇有玄机。这时他想过去看看被他带着回来的米米。

    “咪咪?!”陈惠如颇为之一怔。他已讲过一次,听起来是有点耳熟,但并不在意。此时重又闻起,是有点、似曾相识,只是一时间……慢加一再度深度思索,啊——她顿时想起了。他有过一位可人的小妹,上大学那年报名时横过街市被一辆小车撞飞了,连抢救也来不及!她的小名就叫咪咪。那是他此生最深切的痛。

    “看来你要她住下去?”她心里嘀咕着——行李不都带来了!

    “还不看你的意思?”他不假思索地随口而答。觉得正是个难得的机会。

    “我也做不了主。这是单位宿舍!”

    “我知道!你也并不欢迎。”

    “你还说这话?”

    “当然,你并不将她拒之门外!”

    “你要让她住下。我也没法子!”

    “其实要真让她住下,恐怕她会有所顾虑和别扭呢!她像个迷途的孩子。四处撞闯着,总找不到回家之路!这儿,分明并不是她的归途。没她的位置!这几年来,她总像是被命运抛弃的不祥之物,像是被恶魔撕毁了的碎片!为了寻找自己的位置,她被抛弃在这万花筒似的世界里。她是个很不幸的女孩子。或许真是命运决定了她多舛坎坷。她待世,既是敏感,也是细腻。对别人的真挚、感恩载德,对他人的虚伪鄙薄、退避三舍!”

    “你说我……”

    “不!我说是她。她很感激你,但也无以相报。也敬佩你,却无从望其项背!”

    “算了!你别为她以我说事。假如一天我也……”

    “意外地从外面带回一位我陌生的男人来,看我该怎么着?那也好呀!那也就一对一,打个平局。”

    “你尽说些乱七八糟的。”

    “好好好!乱七八糟,到此为止。有什么话过了明天再说,我恭候发落!好吗?”

    “……好像是我在滋事生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