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为了一杯苦涩的咖啡2
    2  

    米米随手接过他手里的那个乐器盒子。

    高梁一手推着自行车,米米一手拎着乐器盒子,俩人并肩携手,犹如一对游戈街沿的小恋人,沿着宽大笔直的龙昆路往北,为那么一杯咖啡,他们在空旷的街边,顺着街沿那一长排划一地整齐的,刚栽下的椰子树彳亍。一边赏玩着这富有异国情蕴的夜色,一边漫无主题地畅谈各自的见闻逸事,一见如故地投缘。

    为了那杯情知是苦涩焦辛的咖啡。俩人相伴着,一路比肩齐眉于夜色下的龙昆南街沿。

    龙昆路才初显规模,只是一条笔直的宽敞的大道,两边店铺倘少,有的正在建,据说要在这建一座海口最高的,五星酒店。看其规模,会是辉煌壮观。但此时,一派死寂,连灯光也没几盏,却只留下参差着竟长的几条钢筋,像是要剔破苍穹似的,往上竟长。过年已老久,却迟迟不见开工。又是一座辉煌酒店的半成品!大多也只是临街匆匆建起一些简陋的出租铺面,所以一到夜里,到这儿的行人几乎是没有。此时,更是人迹渐稀,显得冷落非常。他俩好像宁肯就这般结伴而行,没目的似的,准备就这样彻夜这么漫无边际地走着走下去!哪怕是天涯海角,天长地久。谁也不会想起他们俩只是流落异乡的同病相怜者。专注如一往前走,不知走了多远,还要走多久,只为了那杯咖啡?

    在海口市经营最多的,是那叫做“老爸茶”的食肆。什么老爸茶,不外就是专门出售中式茶点的店铺。只是一壶红茶,就几样小浑食,或一二款小点心的早餐、夜霄。如炸鸡翅,炖牛腩,红烧排骨,小笼包子等。其顾客大多就是这埠的老些六七十岁的老头。

    记得,他刚下来海南的那年,海口的街头巷尾随处可见小茶馆,卖的就是咖啡、红茶、牛奶,包子、馒头、油条、糯粑等小点心。每客最高消费也只要一元几毛钱,很实惠的。

    说真的,时下要在海口找家纯粹的咖啡馆还真不容易。可能都集中到高级宾馆去了。

    而颇俱挡次的咖啡厅,他是在省政府对面遇见过一间。光顾的大都是下海的大陆人。那也是二年前了。他也曾是其中的一个。老板也是大陆人。是个女的。她是某音乐学院毕业的,后来也恰好就是他在蓝梦的那位拉小提琴的同士。所以,俩人算是遇上同路人了!当时大概有三十上下的年纪,在江湖算也有些年头了,人很练达、大方,四面玲珑的。人也长得也很耐看,看着她笑逐颜开,似也要让人要为她开心!咖啡厅里时常会看到一位看起来矮小、却长得三五大粗的样子的大男人在帮她打理。仅是他那浓重的土语口音,凭他那幅长相,也看得出他是本地人。原以为是她的丈夫,偏不是。她说是海口市人,四十好几样子的年纪,棱角分明的四方脸,高高的颧骨,扁平的鼻,大而阔的嘴,厚而丰实的唇,他自我介绍是性符,在法院工作(也是个退伍兵,我们的权力阶层大多有军人背景)。他们那些出门人,同乡的范围很广,仿佛也颇是含糊,又很包容。异地相聚,只要不是本地人,只要你是说的普通话,算就是有同乡之谊。所以每有间暇,或是心闷时,特别每是节假日,他们这些流落异乡的背井人,总要找机会在此相聚。一二年下来,她也说是赚了一点,谢谢他们一直以来对她的支持!那苦涩的咖啡也让他们那一群落迹异地的大陆人倒也喝出了品位,也品出了口牌。

    她还借春节期间重新装修了一遍,本以为要借此轻微的东风要乘风破浪,当是事业打点!

    孰料,初刚开业不几天的一天早上,突然闯进来了几个连普通话也讲不清楚的小混混,不知在哪得罪了他们,他们也不讲个青红皂白,随手就用随身带来的钢管木棍,内内外外、实实在在地,将全新的咖啡厅砸得一蹋糊涂!现在的时尚呵,一开口就是要砸你不商量,真的不明不白地,眼看着,在光天化日之下,距政府门前不远处,在官老爷的眼皮底下,看着自己一番心血也就只是那一瞬间、被砸得化成一堆碎片!孤单无援的她,最后也只能求助于那位在法院工作的性符的朋友,想讨回个公道。

    你知道那位性符的是怎么个说法?他讲:要抓他们很容易。只要你说他们是谁。我跟公安局的朋友打个招呼!只是谁会与你作证?再说了,他们只是无所事事的烂仔,本来就是烂不透、也好不了的一群劣种。最好也别惹他们,浑着发歹时,就是一群亡命之徒。就是抓了起来,你要怎么着?要他们赔?对不起,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走着瞧。你真能要他的命?要判刑,也够不上那么严重,况且大多说不准还未满十八岁。现在的年纪还不由得他自己报?还能怎么着?不也只是罚款,最多也就是关他个十五天!或是一年半载的。还不是要放他们出来?终归不又是要回到社会?哼,除非你从今往后不再在此地操此业,你离开这里,你知道他们是有几多能耐,但在某方面,连警察也头痛的东西,你能怎么着?

    她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间六神无主,哑然无言,啼笑皆非!只是那无处可收敛的泪水像断线了的珍珠,潸然一把一把的默默的淌下;只觉得天旋地转,心头像被刀剁了似的直痛得像个傻子!倒是闻讯赶来的那群异地老乡,个个为之义愤填膺,一边只能好言相劝,一边想法子,忿忿不平地、抚慰着为她撑腰,非要出那一口恶气!有人揣猜,那事与那性符的脱不了干系。十有八九是他老婆在背地里串通了那班小地痞,捣的鬼!

    有几位血性男儿大为气愤,为此出谋划策,也暗地里看准了,只要将那几个顽蛮的小地痞开涮。肯定能涮出个所以然来!魔鬼也怕拳头。就不信,会撬不开那些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小地痞的嘴?只要他们的嘴被撬开,看揪不出躲在背后的那个臭婆娘!要真是那样,也该将那性符的东西也来一番彻底的加工一番。并非要他来赔!

    但却被女主人给劝住了!也是无奈。她像是在**,自欺欺人地说:算了。只当这几年没赚,白干了一场!

    高梁至今都还在为那事忿恨不平。对那段发生在这海滩上的冒险典故,米米听得十分入神,不时的为之长嗟短叹。深为那位不知名的武汉女子动情不已。关心寻问她最后的行止。

    咖啡厅当然也是开不下去了。也并不是有忌于那一班小地痞,却是心病交瘁,再也无心操持下去了。他们那一群异地同乡再也没机会聚会,忘却江湖。

    后来高梁在秀英村附近开家专卖汽车零件店时,曾无巧遇见过她。但那时俩人也形当陌路,不再要认识,也像从不认识过,并不想要认识的样子。据说她早已转行卖钢筋生意,送货上工地。意外的是,她还与那位自称在法院工作的性符的在一起!那天正巧她来隔壁与那位卖钢筋的潮汕林老板交涉时遇上的她,后来也就不再遇见。

    钢筋是房地产的衍生(也可说是寄生)物,前几年房地产泡沫在潮时,确确实实地曾创造了不少百万、甚至是千万富翁。钢筋业也圆了不少黄金梦的暴发户!或许她也是其中一位。那几年整条海秀大道,自军区门前的煤场到秀英坡,一摊接着一摊的,都是卖钢筋的。很热闹,也很是壮观。凡是染指钢筋的,就是是当初的瘪三也成了大款。与他曾相邻的汕头小子就是,只是几年功夫,凭他在江湖上混出来的胆大心细,一个一身无名的瘪小子混出了个千百万!刚下来时,只在军区门口搭上间小竹棚,现在,嘿,大大的房子,大把大把的票子;还有,小车,小蜜,样样俱全。真的好不让人……啊!真让他暗地里的、妒忌。

    在中国,要讲勤劳勤劳致富,那只是精巧编织起来分明就是给予别人看的神话,别当真。

    不觉,俩人到了南大桥,就在龙昆路与海秀路交汇处,意外发现有一间“恬园茶座”的。自外面看来其装修得倒也典雅大方,门前置立着两尊相同的齐腰高的仿白汉玉雕塑,是一位西方**双手搂抱着一只精巧的花盆,盆内正栽着一丛被剪成伞形的九里香树。他们也不问那是否要找的咖啡店。走进去,可见店内用齐人高的薄板隔开成敞开式的小开间,其间摆着两张高背双人椅靠边墙相对,中间就是一张小桌子。墙上安有壁灯,小桌上还放有玻璃杯似的,内面正默默地点燃着一截红蜡烛。颇有情韵的。此时的茶客廖廖无几,倒让人感觉得到那种别开生面的幽静,与清淡的雅致。 他们俩默契地选了临街的小开间。小间里,茶几上,桌子上杯子里的红蜡烛还在默默地燃烧着,吝啬的光线并不给予人多少嘉惠,只是在仿佛在热情地在耐心的等着俩人的光临。

    俩人刚坐定,一位身着浅绿色半袖套装的招持小姐已悄悄垂手而立在他们面前:“谢谢光临!”随手将一本精美的茶谱递向米米。

    趁她翻看茶谱时,高梁这才有机会揣祥面前这位温暖小姐:齐眉的流苏,遮掩不住那男性化的开阔丰满的前额,不太丰腴的脸,洁白如玉般爽滑,看起来端庄秀丽。薄薄的眼睫,大大的明眸里,透出过人的气度,忽闪着的瞳眼蕴藏着智慧的灵毓!眉宇间隐匿着不易觉察得到的一缕淡淡的忧郁,而俊俏的柔情漾溢在清秀的五官中,天生丽质的肌肤,犹如初生的鸡蛋,显出迫人的美艳!

    温暖点了二客咖啡、和二款小蛋糕。

    “你们听歌吗?”招持小姐想要锦上添花似的。

    “有‘冰咖啡’吗?”温暖有点像是正中下怀,随口问。

    “我们不卖冰咖啡!”

    “不,是一首歌。”

    “唔——很抱歉,我们只有‘冰糖葫芦’。”

    “那,‘昔日重来’呢?”

    ——昔日重来?这让高梁兀地一怔,多耳熟的东西!像是在哪见过。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招待小姐有点不可适从。

    “是卡伦卡蒙特的歌!”温暖启示着。时下也正是流行中。

    卡伦卡蒙特?他对这名字像是有本能的反应。对这几个字非常地敏感,似曾相识,应该是在哪见过。想不起来了。却又有种挥之不去的感觉。他潜意识地费心思索着,于记忆深处苦苦追寻。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女孩很为难。

    “那算了。还是留下一掬清静也罢。”温暖只好放弃。“是一首外国歌曲。”

    ——唔对了,“昔日重来”,卡伦卡蒙特,是首流行歌曲。是外国的!

    经她这么不经意地轻轻地一拨,他这时兀地想起来了,是前此时间,在经济电台的“音乐时间”里播出过。卡伦卡蒙特,是的,是西方一位著名的歌唱家。是位女的。既是一位成就卓著,富有才情,却也是十分不幸的女人。正值壮年,事业中天,恰当辉煌之巅,却命不济时,偏偏此时患上了一种不可救治的心脏病!而那“昔日重来”正恰是她心情的写照,其曲调委婉凄恻,却是她获悉病情后的绝唱!她为了挣脱命运的虐弄,抱着最后的一点侥幸的对美好的渴求,和救治的希望,她还是勇敢的登上了那不测的手术台!

    但最终她,并未如愿地从那张小小的床上下来。命运作弄,还是摆不脱那舛运的摆布,永远、也无法自己从侥幸的手术台上下来!

    只让人、感到命运的不可蔑视,和无能为力。生命是多么的无奈,抑压不禁的伤感,仿佛倒让人那尘嚣的心灵从中偏得以一种看得透的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