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墨云托雨过西楼(2)
    “夏清音,我不知道怎么对你说,我怕,我不敢开口,我怕我一开口你就拒绝我,在我眼中,你永远是我一尘不染的夏清音,没有过去,没有遗憾,可是我却成了半个瞎子,如何能让你托付终身?我不敢开口……可是……你却要走……你到底还是嫌弃我!”他有些焦躁,握得我有些微微疼痛。

    “我……没有……”

    “你有!你不告而别,带了你所有的家当,还是想一去再也不回来?”他嘶喊着,夺下我手中的包裹,将我的身子扳了过来,“夏清音,我没有你就是行尸走肉,再也不能存活于世了,若你非要走,就杀了我、毒死我……除非我死,我再也不想你离开了……”

    他这一番凶猛的袒露与狂乱,将我七魂八魄震得几乎碎裂。

    原来他还要我!只是怕我嫌弃他少了一只眼睛!原来我夏清音还有许我终生的男子!

    泪断如珠,我哽咽着,伸手摸向他那遮住的右眼。

    他夺了我的手,“跟我来!”

    他将我带到他的寝室,原本窗明几净的屋子,碎屑满地,到处堆满了断裂的木材。唯独桌案上一件物事盖着一块长长的红绸,明显是他刚刚制成的琴。

    看他满脸疲惫,独眼中布满血丝,原来是一夜未眠,只为了这把琴么?

    “姐姐,你看!我终于给你做好了琴!”他说着,有些欢欣,一下子掀开了那红绸。

    红绸下果然是一把黝黑的琴。虽然没有金银珠玉的点缀,却是一把做工精湛的好琴。琴身色泽均匀,徐徐散透出岁月的沉淀与高贵的神韵。琴头居然是透雕手法打磨成的并蒂莲。花儿正浓,相偎相依,缱绻难分。

    怪不得深夜经常听到断断续续的琴声,原来是秋生在调制这琴弦。我已不能抑制内心的翻涌,将琴弦勾了一下,随着那弦的抖动,发出一个个美妙的音弦。

    “这就是你得的那紫檀木?这就是你整整一个月未曾好好入眠才制成的莲琴?”我的泪水簌簌掉落,险些淹了琴身。

    他的沉默,他的疏离,只为了做一件最能证明他情意的莲琴!这琴虽然比不了沉香琴的名贵,却浸润了一个制琴先生的倾心交付!

    “得卿如此,我还有何求?”我转身,抹去了脸上的泪水,朝那个仍然又窘又急的年轻男子轻呼:“秋生,去后院杂物房中的大木箱里,取出外祖母穿过的那套红嫁衣!”

    秋生愣愣地站立,不明:“什么?”

    “去拿嫁衣,今日就是良辰吉日,我立时与你成亲!”

    他先是沉默,片刻觉醒,绷紧了嘴,猛地跳了起来,冲进后院。

    再次穿上红嫁衣,居然是这般模样。我照镜暗笑,自己原来有这样的姻缘。镜中的我,楚腰纤细,娉娉袅袅,没了繁华落尽的哀伤,都是艳色。

    秋生按我的吩咐打扫庭院,在老槐树下,点燃一双红烛。我与他效仿牛郎织女,以老树为媒,三拜结为夫妻。

    秋生痴痴凝视,将我的手挽住,直往房内。

    洞房就在我的闺房。新换的红幔炫目非常,一幅鱼戏红莲的旧画静静悬挂在床畔对面,似乎在奚落我这不知羞涩的女子。我轻轻闭上眼睛,自知自己再次转世为人,从此嫁为人妇,与那谢端卿断了情缘。

    “还少了一件事……”我窘红了脸,喃喃说道。

    “什么?”他又是一顿。

    “我们还没喝交杯酒。”我抿嘴笑,我与苏子瞻成婚时,也因心结未解,居然忘了这交杯酒,这一次,才是我真心许人。

    未经人事的他猛然醒悟,嘿嘿笑了:“等等我,我这就去找……”

    那些酒器都在后院的杂物房中,年久未曾用过,还不知道能否找的到。待他回来,怕是需要不短的时辰,我急乱的心脏许是才会稍稍平落。这是夫妻相守一生的承诺,也是我借故暂避的借口,再等待片刻又有何妨?我暗笑,对镜又抹了几下腮红。

    大门忽被砸得轰轰乱响,一个粗哑而蛮横的声音响了起来:“霍秋生住在这里么?”

    我心内奇怪,急步出去打开了门。门外是居然是几个面相狰狞、五大三粗的男子。

    “不错,各位是谁?找秋生何事?”

    “你是?”为首一个年过四旬、商人打扮的男子,眯着眼问道。

    “我是他的妻子!”我坦然迎上。此时,正看到秋生兴高采烈地双手各举一只鎏银双耳杯跑了出来。看到那群人,他的脸色瞬间惨白,神情竟然有些惊惶。

    “既然如此,我便和你说清楚,”商人皱眉,“我是福庆楼的主人高满,你的夫君和我赌输了,已经把这老宅子抵押给我了,我给了他一个月时间,如今已经多等了十多日了,还未将银两还我!今日我来,就要收了这宅子!”

    他举着一本文书,朝我甩着。

    “什么?”我不相信,望向秋生,他避开我的眼神,神情飘忽。

    那文书果然是这老宅的地契,平日里都是交于秋生保管,为何会赌输?

    “秋生?”我断然不敢相信这是秋生所为。

    高满摇头,夺过我手里的文书:“愿赌服输,这可是赌场的规矩!你们若是无话可说,我们便要清点物品、收宅子了……”

    他手一摆,身后那些壮汉眼看就要朝内室而去。

    “且慢!”我大怒,这老宅连日来屡屡遭人觊觎,青天白日,难道没有王法了么?

    “啪啦啪啦……”秋生手中的银杯纷纷落地,滚落一旁,立时有人捡起,仔细审视。

    “这家果然是富户,虽然已经败落,却也有些值钱的好东西……”那些人贪婪地看着那银杯,嘲讽着。

    那为首商人看我一身大红嫁衣,啧啧说道:“我说你看起来好端端一个良家女子,可惜遇人不淑,怎么会嫁给这样一个吃喝嫖赌,不务正业的夫君?”

    “我……”我转头凝视秋生,看他对我如何交代。

    秋生眼神闪烁起来,居然缩起一贯挺拔的身姿,缓缓退向后边的老槐树。

    我气郁之后,脑海中一阵眩晕,想起藏好的外祖母留下的木匣,匆忙奔向内室,那木匣还在,打开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里边的金银首饰一概都不见了!

    “是你么?”我不敢相信,却逼向秋生,看他脸上清爽浩荡的神韵已经换成我所不认识的猥琐心虚,顿时心如重石,坠入无底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