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东风有信无人见 (1)
    车轮咯吱咯吱响着,我看着眼前的王闰之,细嫩的脖颈,坚韧的眼神,嘴角的一抹淡笑,正衬托出一个大家闺秀典雅娴静的气度来,崇敬的感觉不禁油然而生。

    “傻妹妹,还看什么?不认识姐姐么?”王闰之笑我,捂住了嘴,一股娇俏的女儿模样。

    “我……我是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姐姐……让姐姐破费了……”虽然与她相见不过寥寥两面,却仿佛纠结了前生来世的情分,使我与她惺惺相惜。

    “你我本是结义姐妹,何必说这样客套的话?”她嗔笑着,“本来早就想来接妹妹回家去,只因为最近家里有些事情耽搁了,所以才拖到今天……也真是奇怪,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妹妹蓬头垢面,被几只野狼撕扯,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所以便忍耐不住,打破再也不进青楼的誓言,来接妹妹回去。”

    鼻腔中莫名一股酸气,紧紧握紧她的手,说道:“姐姐的情义,红莲没齿难忘,红莲愿意为姐姐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她用一双纤纤玉指掩住了我的口:“妹妹又说傻话了……不过,妹妹要听我一句话……”

    “姐姐 但说不妨,莫说一句,就是千句万句都可说得……”

    王闰之掩口又笑:“你把姐姐当成那叨念不止的老妪了!姐姐的意思是妹妹还年轻貌美,以后还有大好年华……出了那彩凤楼,以后自然要计划周全,是否可以改个名讳?”

    她说得轻巧,我却知道这都是肺腑之言。既然曾经没入青楼,那污秽的痕迹如何能够全抹的请?这本是两全之策。想到此刻,便说道:“全凭姐姐安排,也请姐姐赐名……

    她看了看我,又伸手抚了抚身旁那包着沉香琴的包裹,说道:“妹妹琴不离身,想必与这琴渊源极深,不如就叫琴娘如何?”

    我点头说道:“红莲从此洗心革面,一心钻研琴艺,侍奉姐姐,以后就叫琴娘!”

    荧荧泪光中,我看到王闰之笃定柔婉的神色,暗自欣慰。我知道自己即将踏上一条新生的路程。这段路程的终点,将是我与林觉远相聚之时。

    马车停在一座青漆铜卯的大门前,那大门门牌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苏府。

    今日天高云淡,拨开阳光的五彩芒辉,我怔怔看着那“苏府”两字,这京城内有如此气派娴雅的书香门第不过只有一户而已。这难道是…….

    我脑海中翻云覆雨,想求证心中的猜想,却听到子霞“扑哧”一声脆笑:“姐姐,我家夫人就是独一无二的苏子瞻苏学士之正室夫人……”

    原来如此……我竟误打误撞,得以进入这世人仰慕、大名鼎鼎的苏学士府。

    “妹妹就暂时在姐姐这里栖身,待将来找到容身之处再作道理……”王闰之的声音如和风细雨,缓缓滋润着我的心田。

    我的心慌乱地跳动着,带着朱雁儿跟随王闰之主仆穿梭在这座府邸的亭台楼榭中。这里的每一处都显得古朴含蓄,荷花水榭,一路曲折蜿蜒至后园,然后又是柳暗花明,绕过堂舍,一片清幽竹林映入眼帘,书香世家的神韵尽在于此。

    我用余光搜寻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希望能一睹苏子瞻的风采。

    “我家官人近些时日鲜有回府的时候……”王闰之一边领我欣赏那池中的锦鲤,一边怨道,“自从他从杭州结识的好友谢端卿来到京城待考,他与黄鲁直等人便终日与那谢端卿混在一起,游山玩水,去寺院参禅……连正事都忘记了……”

    我随之一笑,问道:“待考?”

    “是呀,明年春季朝廷即开科举,我曾劝官人不要再耽误谢公子的课业,可官人说,端卿胸中自有万里河山,不需担忧……简直是啼笑皆非……”

    “这谢端卿是何人?”我不解,什么样的男子能让苏子瞻与之相交颇深?想必不是等闲之辈。

    “说起这谢端卿也是一个奇人,官人每次回家都赞不绝口。我家官人生性好胜,爱与别人谈学论道。一次与秦少游看到一人从面前走过,由于多日未洗澡,身上到处是虱子。官人说,那人是身上的污垢太多才长出虱子来的,可秦公子却说那虱子是从棉絮中长出来的。两人为此争执不下,就请谢端卿来品公道。你猜那谢公子是如何断的?”

    “猜不出……”我摇头。

    只见王闰之灿烂一笑:“谢公子说,那虱子的头部是从污垢中生出来的,而虱子的脚部却是从棉絮中长出来的!”

    我听到此,亦是莞尔。朱雁儿也放声大笑:“姐姐,那谢端卿果然是个怪才!这样的和事佬也做的!”

    “雁儿,这话听得简单,却含了禅意道理。不但化解了争论,且对人说应求同存异,谐和论处……”

    “妹妹果然灵犀通透,我家官人也是这样说的。看来谢端卿不愧为人中之龙,前途大有可为……”

    谈笑之间,顿时感到这深秋里整个苏府暖意融融。与彩凤楼相比,我与朱雁儿在这里好比到了人间仙境。整个的人,整个的心,都浸沐在这舒适温暖的梦境中,一辈子都不愿意醒来。

    从此,我便在这学士府钻研琴艺,帮王闰之料理家事。虽然普通,却也是一番新气象。

    这天清晨,我便看到子霞正收拾香火准备行装,原来她也是大相国寺去拜佛。

    “子霞,我……”我摸着袖中已经写好的书信,正犹豫着交给她是否妥当。

    “姐姐有事请吩咐子霞就好……”

    我的脖颈微热,讪笑:“我有一封书信托子霞妹妹带去大相国寺,交给一位林公子……”

    “姐姐为何不自己去?”她不明所以。

    “我……那林公子是我的一位同乡,我只是想托他为年迈的外祖母带个讯息……”我言不由衷地敷衍着子霞,“我毕竟刚从青楼出来,去了那圣洁之地,怕是玷污了佛祖……”

    “姐姐此话差矣。不瞒姐姐说,子霞也出身青楼,是我家先生在杭州时看子霞无依无靠,便收留了我。是先生和夫人教子霞读书认字,后夫人又教子霞修习佛法,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去大相国寺拜佛参禅……近日若不是夫人心疾发作,受不了颠簸之苦,一定也是要去的……夫人说了,佛祖慈悲为怀,无论你是何等身份,只要诚心向善,终能解脱世俗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