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发跑自己的事,到底有什么进展,有没有人帮他,最后会有什么结果,是一个未知数。但老发当年确实为计划生育做过很多的事,虽然做事有点出格,那也是当年工作的需要嘛,人家都那样做,谁也就没有觉得老发、老肥、大柱、公鸡他们做得哪点不对。有一点让人不明白的是,老发对生活补助咋就那样上心?是不是有生活补助,足以证明那是他当乡干部应该得到的尊重?不然的话,已经年过6旬的他有了养老保险,还到处乱跑什么呢?到哪里给人家厂里看个大门,也得点生活补贴啊,现在企业想找个看大门的都困难。乡政府在改革开放初期招聘的各部门工作人员,后来,该转正的都早已转正,该补贴的也都得到了补贴,每一个人基本上都有了满意结果。但老发毕竟是乡里的一个部门自作主张临时聘用的帮忙人,谁会解决他的生活补助呢?

    父亲说,老发人很可怜,他地都不种了,租给别人种,一亩地一年一千块钱,他就靠租几亩地的钱跑事。听说以前从这个乡里出去的一个人,现在是县里的一个官了,接了他的申报材料,答应帮他,这事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跑成?

    我摇摇头说,我也说不准,现在有些事,说不定也就成了呢?我跟父亲说,明天我还是抽个时间去看看老发。后来因为单位要接待一个参观团,是市委党校又一批新学员,来纪念馆举办缅怀革命先烈,重温入党誓词活动,要我赶回去作讲解。当天下午,我就离开家乡回到了市里。

    回到家里已近晚上,还没有来得及喝杯水,就听有人敲门。

    门是我爱人开的,问:“你找谁?”

    “馆长在家吗?”声音有些熟。

    “谁?进来。”

    来人进了屋,说,馆长,还认得我吗?

    我看了半天,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这不是老肥吗?

    老肥笑了,说,你还认得我啊。你这个地方不太好找,打听了好几个人,才摸到这里。

    老肥没有以前那样肥了,一晃就20多年过去了,自从撤区并乡以后,加上我调到市革命烈士纪念馆,业务上跟下边联系的不多,很少到乡镇去,也没有见到过以前在那个小乡政府工作过的人。

    爱人端来一杯热水,递给老肥。老肥很有礼貌地站起,指着我爱人,很有些惊讶地说,咦,这不是嫂子吗?可比在家时年轻漂亮多了,我还真不敢认了。

    我爱人最喜欢听别人这样赞美她,一脸笑容地让老肥坐下喝水。老肥常年在外打工,人也变得谦虚起来了。其实,他还大我好几岁呢,居然称我爱人为嫂子。

    老肥告诉我,自从小乡撤了以后,他就跟着别人去南方打工了,在宁波一个畜牧场给人家养牛。这期间,他学会了给牛看病治病,还给母牛接生。

    我惊奇了,问道,你还会干这个?

    老肥笑了,说咋?这有什么难的啊,我以前在乡里搞计划生育时,不是经常抓人结扎、上环,引流产吗?圆毛比君子,只是一个是人,一个是牲畜,都一样。我在心里嘀咕道,这小子在乡里搞计划生育还真是长了脑子,为他以后外出打工奠定了基础。

    老肥又谈到了当时他们几个人的归宿。

    说老公鸡能说会道,乡政府解散后,他回村当了村干部,现在还干着呢。

    大柱的老婆也死了,儿子在外边混大了,一个在苏州给地下赌场看场子,全是一个混混,乖乖,两个膀子上都是刺青。他有那能耐啊,人家就用他。第二个儿子在北京包了几个大工程,在北京买了房子,接大柱去北京住,他住了不到半个月,就被他儿媳撵回来了,他现在跟他侄子住一起。

    老发那人不安分。我从宁波回来,见过他一次,他说他在跑事。说跑跑看,人家当年招聘的人到老了都有生活补助,我们都在乡里干过,也得享受这等待遇。

    我问老肥,你咋不在宁波干了?

    他说,我都往60上数了,干不动了。我有个姐夫以前不是在咱们市十中当校长吗?他让我到中学当一个保安,看看门,一个月一千多块。

    我说,那还是比在家闲着强啊。他说,农村人,闲不起。

    我问他你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他说,我回村时见到了老发,他不是在跑事吗?我劝他别跑了,人家当年都有部门招聘,发的都有聘书,你有吗?

    我这一问,他傻眼了,说,靠他娘,当年咋忘记要个聘书了呢?

    我说聘书是你想要就能要到的,真正发聘书的单位,轮不上你啊。

    老发说他材料都整齐全了,交给咱过去乡水管站的老毕了,老毕现在不是在县信访办当主任吗?开始他说事情好办,就让老发等,老发三天两头找他。每一次去老毕家里,老发都没空着手,不是提几斤小磨香油,就是带几瓶子蜂蜜。什么粉丝啊,红薯淀粉,自家采摘的黄花菜,没少给老毕带。老发送小磨香油时,特意掂出一瓶对老毕说,毕局长,我是看着人家做的香油,又纯又真,他不敢使假。你看看,这成色,你闻闻,这香。说着,能把香油瓶子杵到老毕的鼻尖子上。每次老毕都笑嘻嘻地说,老发啊,我事情没有给你办成呢,怎好收你的东西啊。老发说,都不值钱,咱老家的土特产,吃着放心。老毕说,老发,你放心,这事一定给你办好,咱那么多年的交情了,都谁跟谁啊。

    有了老毕这般保证,老发心里也就踏实多了,心想,还是老毕,这人义气,官当再大,都没有架子,还肯帮人办事,这样的人,将来肯定会当县长、省长的。老毕又对老发说,不过,你也别急,等分管副县长签字就可以了,只是他这些日子太忙了,今天去那里参观,明天又去那里考察,见他都难,我把材料随身带上,只要一见到张县长,啥事不办也得先办你这事。

    老发激动地就差点哭了,说,毕局长,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你。

    又过了一个多月,老发又来找老毕。老毕说,老发,我有点对不起你,你的那些材料,我找分管副县长去签字,坐公交车时,连钱包带材料,一下子都被小偷偷走了。老发一听鼻子都气歪了,他嘴唇哆嗦了半天,但又不好发作,毕竟还得靠这个老毕给自己办事啊,叹息一声,这下,他真的是眼泪流了出来。说,毕局长,你还让我去哪里整材料啊,计生办主任去年出车祸被撞成了植物人,躺在床上连他媳妇都不认识。以前的乡长退休后随他儿子去了云南,你、你这不是为难我吗?老发情绪有些激动了。

    老毕说,我也不是有意的啊,我之所以把材料带在身上,因为分管县长工作忙,我得见缝插针找他,我这不都是为你好吗?可他娘的这小偷也太可恶了,逮住了这帮狗娘养的,枪毙了都不解恨。你偷我的工资卡,偷我的身份证和钱,我都不心痛,就是心痛你的这些材料。老发看老毕痛心疾首的样子,他心也软了,知道了老毕真不是故意给他弄丢的,就说,也不怪你,这咋能怪你呢?我家里还有一份复印件,只是乡长给我写得证明,我复印了一份保存下来,其它的就没有了,我回去再给你送来吧,看看能不能用?

    老毕连连说,好,好,好,这次我得把你的材料当成宝一样护着。

    等老发又把那些不齐全的材料送给老毕时,老毕有些为难了,说,兄弟,我已经退休了。

    老肥说,这个老毕啊,你是信访办主任,这事能帮就帮,不能帮别让他等啊盼的,好断了他的念头,这可好,把老发折腾的地都不想种了。盼到后来,你又退休了,这不是让老发绝望了吗?

    叙了大约半个小时的话,我爱人说,你们俩也别光顾着说话,去饭店吃点啥吧?

    老肥连忙拒绝,说,不,不,不,我已经在学校里吃过饭了。这样吧,你还没有吃饭,我就不多坐了,知道你住在这里,以后有事再来找你。

    他说着站了起来,尔后对我说,老发就是让我问问你,说他的事儿你能不能帮上忙。老发说你这个人重情重义。

    我说,我只是一个纪念馆里的负责人,跟政府部门打交道少,我说不上话啊。

    老肥说,我回去告诉他,别跑了,好好种自己的几亩地吧,有地种比啥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