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还有啥值得恋的
    夏中普在一亩三分地上搭的庵棚,头大尾小,远看如卡通画里的鲨鱼。夏中普搭庵棚时,被几户邻里知道了,不约而同大家都自愿过来帮忙,陆续来了十多位。大家和泥的和泥,绑柱子的绑柱子,铺油毡的铺油毡,架草席的架草席。所以,不到半天工夫,一个能容纳俩人对坐的小庵棚就搭好啦。临了有人还回家拉来一车麦秸草过来,厚厚地铺垫上一层。还有的送来了超强射光的节能电筒灯。有没送东西的人,开玩笑说:刚才我沿街挨店问了个遍,没有卖枪里,要有,不管它钱多少,上房揭瓦我也得买把来送你防身。万一有哪个孬孙来找茬,你好崩他个小舅子。众人闻言都笑了。

    一群人说说笑笑干完了活,夏中普诚心诚意实备想留大家吃饭,结果拉东跑西,追南北遁,后来没挽留住一个人,搞得夏中普既温暖又愧疚。当天晚上,他在家里喝了两碗红芋片稀饭后,抱了床铺盖,随之就赶到一亩三分地里,在散发着泥草气的庵棚里住下。

    可能是由于劳累过度,亦可能头天熬的太晚,待第二天夏中普一睁眼,阳光已普照大地。他足足地伸了个懒腰。就在这时,他鼻腔里被一股浓浓的恶臭熏个激灵,没加思索,他翻身爬了出去。出来一察看,原来在庵棚的一侧面,被人有意泼了一大片的粪便。

    夏中普仔仔细细看了现场,一声不响蹲在那里,若有所思怔怔无语,等起身站起,他胸中似塞了颗手雷义愤填膺,他带着冲天的怨气阴沉着脸,大步流星往家走。路过木盾社时,瞥见木盾社的大门紧闭着。回到家他先到厨房拿把菜刀,然后从院子里操起铁抓钩,连堂屋都没进,锁上院门又折转往一亩三分地走去。到了地里,他把菜刀塞到枕旁的麦秸草里,把铁抓钩放在庵棚旁边。一切停当了,他咳咳两下清了清嗓子头,仰脸昂首朝木盾社高声似吼背诵起岳飞的《满江红》:怒发冲冠  凭阑处  潇潇雨歇  抬望眼 仰天长啸…… 。 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  收拾旧山河  朝天阙。一遍背完,他又咳咳两下清了清嗓子头,重头开始背起,背着背着眼晴湿了,不知不觉地泪流满面。

    午时,夏中普草草吃了一个干馍充饥,他开始觉得眼皮发涩头发沉,神情迷惚,坚持撑着熬到下午,吃了些药后,依旧昏昏沉沉。本打算一宿不合眼的他,在天刚麻鸡眼时,就和衣躺倒在庵棚里。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的感到由远而近传来纷沓的脚步声。再认真听后,他心一惊,侧身从枕边摸出菜刀,想爬出去站起来,然而力不从心,于是他厉声吓问:谁?来人回答说:爷,是我。来的人是孙子夏录两口子。

    夏中普强撑着坐起来时,夏录和兰蝶子已站在庵前。尽管爷孙俩平常几乎不大交流,夏中普也清楚跟孙子没缘分,但他们的到来,夏中普内心依旧欢喜。夏中普昂头问说:小录,这都啥晚了,恁来有事。“没事就不管看看您”夏录语气很重接说,冲得夏中普直皱眉头。爷俩话不投机,大家沉默了起来,“爷。今,我见西波了”夏录低着头先开口说。夏中普不屑一顾说:我知道他会找你的。小录,恁俩口子现在来,可是为咱家一亩三分地的事来的。夏录点头梗梗说:爷。是为这事来的。夏中普心灰意冷说:小录,你跟爷说实话,你从宋西波那领了多少钱。夏录看了看兰蝶子后,平静地注视着夏中普说:他按最高的补偿赔咱里,连树带地一共四万一。夏中普听后,再也压不住怒火,抓把身旁的麦秸草朝他扔去,大声斥说:你个小败家子!猪蹄子煮百滚,还只往里勾不往外翻里,你这个见财眼开财迷心窃的畜生!你知不知道,这农民没了地,跟人丢了魂还有啥两样!夏录下意识地闪躲一下后,用不满的眼神瞪着爷说:爷,你不要说些太空话好不好。不是我不争,是人家手里有文件呀!中央都号召现在农村土地进行集体化、规模化管理,咱胳膊能拧过人家大腿吗。在青龙镇宋西波呼风唤雨的本领大着呢。夏中普摇着头摆着手说:他就是大了天去又如何!你知道再好的狗肉,为啥也上不了席面吗?你也不看看,他都把青龙镇祸害成啥样啦。你眼瞎呀!夏录接说:他把青龙镇祸害成啥样,这跟我有啥关系。反正宋西波天生就是个当人物的料,狼天生吃肉,龙天生吞云。夏中普拉着脸说:还有天生吃屎哩呢,那是狗!他宋西波就是个活流氓。夏录犟嘴说:流氓也得靠本事。哪个流氓没后台。

    兰蝶子见爷俩吵吵嚷嚷,伸手拉了夏录的一下衣角,并使了个眼色,夏录这才一声不响,眼睛朝一片枝繁叶茂的白杨林望去。过了一会儿,扭转头柔声对夏中普劝说:爷,你咋恁倔呢。不就是这一亩三分地吗!这里除了种的树,它跟荒地有啥区别。麦不能种,药不能栽。爷,我问您,这一亩三分地,咋在您眼里恁金贵,跟命似的!夏中普拧着脖子说:这一亩三分地共产党分给咱家啦,就是咱里。我就是种草,宋西波这辈子也别想从我手里得到它,给个金棍也不中!夏录近乎哀求说:爷呀,为这块地咱至于得罪人家吗。我爸生前都说过,青龙镇没有啥值得留恋的啦。你要真这样一意孤行下去,哪我也没点子,反正协议书上我已经签过字了,钱也领过了,我在村委会已表过态啦,这块地咱家不再要了。夏中普闻言头伸长几分,目光直勾勾瞪着孙子粗声说:俺孙,你说的不算,你不当家。夏录耸了耸肩,满不在乎说:算不算,当不当家,我无所谓,反正这件事我跟你说啦。还有,爷。我来给你打个招呼,人家木盾社明天就派人过来杀树、拉墙头。你要再不识相跟他们纠缠闹,到时候,你可别怪孙子我不帮您。夏中普闻言,用手指着夏录愤然说:啥!你…… 。他伸手去抓身旁的麦秸草,没想到一头扎在庵棚上,然后仰天倒了下去。兰蝶子和夏录见状,忙曲身钻进棚里,用手一搭夏中普的额头,乖乖,热的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