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放生
    清水潭在宁州城的北门外,是一片大水。水深而清,宁州人称之为“潭”。每逢春夏水盛时,清水潭一片浩淼。潭的两侧长满了芦苇,一到夏天,芦花似白云一般,远远看去就像是飘在潭面上。若是晚晴,可见漫天晚霞灿若织锦,半轮残阳艳红如血,随着摇曳的芦花一起倒影在潭中,如诗如画,令人沉醉。清水潭的中央有一条狭而长的湿地,长满了野花野草,青紫的蒌篙,碧绿的鱼腥草,灰白的马齿苋,还有车前草,水稗,苍耳,刺蓟……传说清水潭中曾有一条百尺长的白蟒,经常兴风作浪,吞吃过不少人畜,弄得清水潭一片血腥,无人敢往。后来,有一位老僧从北而来,行至宁州府的北门外便驻足不前,在清水潭的东侧筑香坛,搭草亭,修佛堂,在此讲经说佛。有人亲眼看见这条白蛇每日在老僧讲经时盘踞在堂前的一棵大银杏树上,一动不动。直到讲完,便一下子不见踪影。后来老僧走了,这条百尺大蟒也不见了。清水潭的水清了,潭中鱼肥虾美,潭边草木茂密。原来,这条巨蟒五百年前在天界犯下条律,私逃出界没入清水潭中为妖。但它命中有因果,与佛有缘。那老僧便是为度它而来。宁州城读书人不少,于是有人写下一首:“宁城北去钟声远,古潭深幽水色清。百尺巨灵悟禅语,驰向草堂听读经。”,有了这段故事,清水潭在宁州老百姓的眼里就成了有灵性的地方,慢慢也成了善男信女们“放生“的处所。

    这一天是三月二十八,“十斋日”。梅晓倩与齐家少爷齐思铭相约来到清水潭放生。梅晓倩的后面跟着下人李妈,李妈一手拎着一只小木桶,桶里十尾鲤鱼,也叫龙鱼。一手提着一只小瓦盆,盆中是三五斤小螺丝。齐思铭早早就来到潭边的一处码头上。他今天穿了一套米白的短装,齐思铭喜欢穿白色的衣服,纯白,米白,灰白,他都喜欢,他觉得这些颜色干净又单纯。他的脚下放着一只鱼蒌,里面是几条鲶鱼。齐思铭不吃无鳞鱼,嫌肉质肥腻。梅晓倩还没到,齐思铭就拾起码头边的瓦片打水漂,他打的水漂真漂亮,嚓嚓嚓,又快又远,瓦片在水中跳跃,掀起片片水花。齐思铭看着自己的杰作,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码头的边上有很多树。最多的是垂柳,柔曼浓密的枝条倒挂在水面,半条河便溶在了浓荫里面。此刻的水面犹似浅淡的水墨底色,清晰地衬映或青或黄的荇藻,灵动自如的鱼虾。浓阴外的水面波光粼粼,阳光的斑点与满河的微风一起在水面上跳舞,明灭闪烁,变幻迷离。码头安静地卧在水岸,任由潭水温柔地亲吻。一阵风吹过,水波荡漾,一层层的涟漪撞击码头,飞溅起一朵朵白色的浪花。正当思铭沉浸于此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思铭知道:梅家小姐梅晓倩到了。思铭转过身去,看见晓倩今日里分外动人。一条长而黑的辫子顺滑地搭在胸前,越发凸显她青春的胸膛。她的面色红润,闪烁着健康的光泽。思铭看得发愣,晓倩又笑起来;“你早来了?“啊,早来了。”,“让你久等了!”,“没事儿,我正好打水漂,看风景。”。李妈放下手中的物件,吩咐两个人洗干净手,准备超度放生。

    两人在水里洗净了手,站在李妈的身后,双手合十,两眼微闭,跟着李妈一起口里念念有词:“皈依佛,觉而不迷,即生成佛;归依法,正而不邪,即生成佛;皈依僧,净而不染,即生成佛。”,连念三遍后,便将所放之物全部归入潭中。李妈做好一切,准备即刻返回府中。梅晓倩要与齐思铭留在潭边小叙,思铭答应李妈,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一定将梅小姐毫发无损地送回府中。李妈便叫随行的黄包车留下等着小姐,她自己步行回去。

    两个年轻人坐在春光无限的清水潭边,看蓝天白云,听风吹鸟鸣。他们的话题渐渐地多了起来。思铭问晓倩;“听人说,你家大娘(梅霍氏)虽然吃斋念佛,但是还管着梅家的大事?”,晓倩叹气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爹不怎么到我娘的房里来,每天去佛堂看大娘比看我娘多。我娘虽说在人前人后都是夫人的派头,背后老是叹气。”。思铭又道;“哎,宁州人都说江郎中是华佗再世,他与你家几代交好,你大哥大嫂这么多年没孩子,二哥二嫂也没有,你爹怎么就不请江郎中好好给治治?”“怎么没治?我大哥吃了江郎中的不少方子,近来大嫂也在吃。我娘说,医生治病不治命,命中若没子嗣,别说神医,就是神仙也没有办法呢!”,思铭若有所思,也叹了口气:“是啊,命中注定的事儿,岂非人力可为?”,突然间,他觉得自己说得不对,赶紧改口道;“也不一定,许是缘分未到呢?”,晓倩笑起来;“哈哈,有孩子没孩子也叫缘分?”“怎么不叫?凡事都是因缘而来,也因缘而散,缘分不仅仅是指男女间的事情!”,晓倩睁大眼睛:“我们相遇也是缘分吗?”,思铭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当然是。”,“因缘而来,因缘而散,你说,我们会不会有一天散了呢?”,晓倩说到最后,声音小了下去,像蚊子一样的嘤咛,她低下了头。思铭一下子抓住晓倩的手:“不会!我们不会散!”。晓倩的身子颤了一下,她抬起眼,低声问思铭:“你肯定?”,思铭认真地点点头。一只水鸟从水里飞过,扑啦啦地响,两个人瞬间恢复了神态。“思铭哥哥,我要是能天天来这里多好啊!我家事情真多,也闷得慌。”,“你瞧你,一点大小姐的样子都没有。你要学你二嫂,听人说,她一个月两个月不出门是正常事。宁州城的人都说她到底是扬州府有身份人家的小姐,举止就是跟平常人不一样。”。梅晓倩娇嗔道:“我才不学她,闷也闷死了,我二哥见天在外打牌喝酒会客,学什么“竹林七贤”,人家说我二哥娶了这么个美人儿也不知道天天疼着,我娘却说,媳妇儿娶回来是过日子的,要知道哄丈夫开心,不是天天捧着本书,半天不讲一句话,男人天天得像供神一样的供着她,捧着她,这样的媳妇男人当然不喜欢。”,思铭笑了笑,“你娘怎么也没讨得你爹开心呢?”,晓倩愣了一回,举手轻轻打了一下思铭:“不跟你讲了”。思铭道:“也好,我说多了,一顿饭的功夫也有了,我答应李妈要送你回去。”晓倩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思铭与她一起坐上了黄包车,离开了清水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