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引 6
    月光下,两具尸体躺在墓园的山坡上。透过青松的针叶散落一地的月光中,那守墓人身旁的尸体依稀可辨。

    伊珩看着远处的地上一动不动的两具尸体,依然惊魂未定。

    枷楠朝着尸体走去。“已经死了。”他看了一眼守墓人和他旁边的尸体,又回过身来。

    “能抱我一会儿吗?”伊珩依然觉得胸口闷得有些喘不过气,不等枷楠回答,她就已经抱住了他,将她的脸紧贴着他的脖子,“别想歪了,我只是需要平静一下。”她在他的耳边小声的解释。

    枷楠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看清那是什么了吗?”伊珩又小声地问,尽管她不想靠近那尸体,甚至看都不想再看一眼,但这并不妨碍她的好奇心。

    “是吸血鬼。”美汐走过来说。

    伊珩从枷楠地肩上抬起头来,一脸的惊异,“血族?”

    “不是血族,是吸血鬼。”美汐纠正道。

    “有区别吗?”伊珩费解的看着美汐那张此刻丝毫已看不出恐惧的脸,她很难想象,在经历了这样恐怖的事之后,她还能如此镇静。

    “他死了。”枷楠回头看着远处的尸体,“但他的獠牙不见了,除了衣衫褴褛,身上的其他地方看不出任何异常。”

    “这怎么可能?我刚才看见的明明是一只怪物,至少有一头狮子那么大。”伊珩小心地走上前去,她觉得如果不亲自看一眼她是没法相信枷楠的话的。

    “这件事有些复杂了。”枷楠擦去指尖的血迹,细听着四周的动静,风穿过墓碑与松树发出的呜咽声俨然鬼哭一般凄厉,“我们走吧。”

    “真不该来这鬼地方。”伊珩埋怨道。

    蓝色的甲壳虫依旧在限速的公路上疾驰着,但此时的伊珩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担心这辆车的事,她一声不响的坐在车里,将方才的整个画面又在思绪中完整的重放了一遍,“枷楠……”她犹豫的侧过脸去看了他一眼。

    “什么?”

    “你刚才应该能救那个守墓人的,是吗?”

    “也许吧。”枷楠对她的疑问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可是,你为什么没救他呢?”

    “为什么要救他?”

    “可……”伊珩费解的望着那张脸上理所当然的表情,“难道你觉得不该救吗?”

    “这个问题应该让哲学家来回答。”

    伊珩不再问了,她沉默下来。他的回答令她感觉有些陌生,尽管曾经她认识的他看上去也是如此的冷漠,但至少他那时的心是温暖的,温暖的就连一只受伤的小鸟也会费尽心思去呵护。

    枷楠沉默了很久,忽然回头问身后的美汐,“现在可以告诉我们,摩耶究竟有什么秘密了吗?”

    而她只是用提问回避他的问题,“指什么?”

    “所有关于摩耶的,还有你的。把你知道的告诉我。至少把你不用再向我们隐瞒的说给我听。”

    “我是血族,而摩耶……”

    “血族?”伊珩愣了一下,禁不住的一阵颤抖。

    “是的。”美汐对她那一脸的惊异并不感到意外,“但与传说中的不尽相同。”

    “你是指……”伊珩心怀侥幸地问,“你不吸人类的血?”

    美汐默许的点了点头。

    伊珩舒了一口气,“可如果吸血鬼不是血族,那他们是什么?”

    “他们继承着该隐『Cain』的血统。事实上,人类传说中的‘狼人’就是吸血鬼。”美汐说,“该隐在每一世的轮回中都会繁衍出七个子嗣,他的子嗣将继承他的血统,隐藏在人类世界,与人类繁衍。”

    “你确信?要知道,在过去的十年里,我查阅过的所有资料中几乎没有一个字是这样写的。”伊珩对美汐的话十分怀疑,在她看来,这就像是胡说八道,“而且如果真有传说中的吸血鬼,那他们也应该像传说中那样永生,又怎么会有死亡与轮回?总不见得所有的记载都是假的吧?”

    “有时候我们也许应该容忍任何一种可能不是吗?”枷楠打断了伊珩的追问,向美汐说道,“继续往下说。”

    “摩耶对我说过,这世间有两种相对的永生。一种是记忆的永生,另一种是躯体的永生。而该隐是第一种。”

    “也就是说你属于永生的第二种概念。”枷楠插话道,“如果我没猜错,该隐被赐予的永生是他会带着每一世的记忆不断的轮回。而你的永生,是会不断的失去一世又一世的记忆长生不死。”

    “是的,没错。”

    伊珩在他们默契的谈话中看了一眼枷楠,又将目光盯在他的左手上。

    枷楠似乎注意到她那紧张的眼神,于是笑道,“你不用担心我,我哪种都不是。”

    伊珩为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被看穿而显得有些尴尬,但她的好奇片刻又令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回到了先前的话题上,“如果真像你说的,那吸血鬼又为什么要吸血呢?既然无法摆脱生死轮回,那他们应该除了那点异能之外和普通人没有区别才对。”

    “他们拥有双重基因,在吸血鬼的基因被激化之前他们就像普通人一样,仅有少数会偶尔的表现出一些超常的异能。只有受到召唤,他们身体里吸血鬼的基因才会发挥作用,唤醒精神深处沉睡的魂,变成吸血鬼。而这一切都由该隐和他的七个子嗣所掌控。而且,实际上,他们的吸血鬼化身各不相同,拥有的异能也各异。”美汐说,“并且他们中的大多数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们都是该隐的第一代与人类繁衍的结果,而人类基因的介入会令那些吸血鬼的基因逐代衰退。所以从第二代开始,他们就会对下一代保守吸血鬼的秘密。尽管在他们的后代中有些吸血鬼远离人类,只在吸血鬼之间繁衍以延缓衰退的进程,但第二代吸血鬼所拥有的人类基因也注定他们的血脉终会回到人类中间,只是可以相对延缓而已。至于人类的血,可以是他们的药,也可以是他们的毒,他们用它来治愈伤病,延长生命的极限,甚至保持极强的生殖力。”

    “难怪吸血鬼的传说中会出现那么多的氏族,而这些吸血鬼氏族到了后来几乎都销声匿迹。或许就是这个原因限制了吸血鬼血统的传承。”伊珩从美汐的话中似乎解开了一个曾经困扰她的疑问,那些史上关于吸血鬼的资料中,总是提到了氏族这样一个庞大的群居体系,而且几乎每一个吸血鬼氏族都有着严密的戒律,这一切都表明他们的每一个氏族都曾有过庞大的分支,但却似乎没有一个吸血鬼氏族得以在传承中变得繁盛,反而是一代代的衰亡。

    “但有一点我很好奇,”枷楠说,“在该隐所历经的轮回中,孕育他每一世的母体如果也是人类,那除了他的记忆,他的血统与基因从何而来。”

    美汐沉默的思索,但并未从她的记忆中找出答案。

    “我想我必须再打断一下,因为我实在有太多的疑问。”伊珩忽然为找到这样一个新课题感到兴奋不已,“如果刚才我们在墓地里遇见的是吸血鬼,他为什么会突然猝死?”

    于伊珩的疑问,枷楠不禁一笑,显然他已猜到那问题的答案。

    “那是因为恐惧会令人类瞬间的分泌一种特有的激素,这激素渗进血液就变成了能致吸血鬼于死地的毒。而毒性会随着人的恐惧程度而剧增。”美汐解释说。

    “难怪吸血鬼的传说中会有那么多的艳情史,原来目的只是为了用性来迷惑恐惧。”伊珩粲然一笑,但转而却又一脸疑云,“可是还有一个问题,如果照这样看,那那些携带人类基因的吸血鬼一旦受到惊吓,不是都要被自己毒死了吗?”

    “事实上,尽管他们体内拥有两种基因,但这两种基因并非融合,而是交替的存在。”美汐接着解释道,“当一种基因被激活时,另一种基因便会隐藏。”

    “就是说,当他们以人类化身出现时,他们的身体就是百分之百的人类。反之也是一样。”枷楠补充道。

    “还有……”

    不等伊珩说下去,枷楠又立刻插话道,“换言之,在人类中间也许隐藏着很多吸血鬼,只不过他们身上虽然有着该隐的基因,但他们中的很多人也许自己也并不知道这一点。而那些在繁衍中该隐的基因过度退化而未退尽的吸血鬼,在变身之后就成了傀儡。所以他们受伤后,会在本能的驱使下吸血,而不会去辨别那血是药还是已然成毒。显然我们刚才在墓地遇见的只不过是该隐的基因已然衰退的吸血鬼。”

    “我想是的。”美汐说。

    “现在说说你吧。”枷楠回头看了一眼,“为什么摩耶要找到你,还要用自杀来留下这些线索,摩耶究竟是什么人,他想让我们做什么?”

    美汐沉默不语。

    伊珩转过脸去,右手用力的捏了捏僵硬的后颈,“如果一直以来真正的吸血鬼与狼人就是一类,那血族又是什么?我有点被弄糊涂了。”

    “摩耶说过,血族在这世上只剩下两个人。”

    “如果其中一个是你,”伊珩好奇的问,“那另一个呢?”

    美汐摇了摇头。

    “别去管那些和我们无关的问题了。”枷楠听得有些不耐烦,“我只要你告诉我,摩耶不惜以死亡来留下这一串线索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美汐依旧沉默,但这沉默并非她没有答案,只是她从摩耶那里了解的并非语言所能诠释,她只知道当每一个线索的出现,她该做什么。且摩耶曾对她说过,枷楠他们唯有寻着他留下的线索中的线索,才能真正的揭开那最终的秘密,这过程至关重要。而美汐那神秘的身份与使命却不是最终的目的,相反的,那将只是一个开始。

    “不想说?以后如果你不想回答我的问题就直接告诉我,别跟我玩沉默。”枷楠清楚,对于一个执着保守的秘密,逼问只会得到更多混淆视听的谎言。他现在只想尽快回到摩耶在东郊的别院,打开那个机关,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车在返回东郊别院的老旧公路上急驰着,一直以高速行驶在坑洼路面的汽车已然发出异常的声音,甚至不时的就会听见一声传动轴在受挤压的摩擦中发出的闷响。

    伊珩摸了摸安全带,闭上眼睛,尽量不去想她这只可怜的小甲壳虫。

    枷楠对她的心思有所察觉,对她安慰道:“我会买一辆新车给你的。”

    “还是算了吧。”伊珩完全没有因他的安慰好受一点,“你要是还剩下一丁点没败光的家产,也不用住在那个破地方了。”

    “要知道,很多时候凡事的表面往往都浮华得不着重点。”枷楠言语间面露一丝微妙的浅笑,“你一定不会相信,我住的地方比皇宫还要好上百倍。”

    “真庆幸这里没有牧场。”伊珩不屑的转过头去,“不然农夫该哭死了。”

    “以为我吹牛?”

    “难不成还是真的?”伊珩悻悻地看着窗外,“不想说话。让我安静会儿吧。”

    “这车还能再快吗?”美汐从后座上靠近枷楠问。

    “怎么了?”伊珩顿生一丝不祥的预感,这一晚上,但凡是美汐开口说话就没发生过好事。

    枷楠看了一眼后视镜,“我们被盯上了。”

    “你怎么知道?”伊珩问。

    枷楠将油门踩到了底,“自己看后面。”

    伊珩朝车窗靠了靠,后视镜里,夜色中一团赤色的焰影忽隐忽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