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文学课
    刘真对导师王善的文学课一直颇有微词,他暗地里嘀咕过要不是系里事先安排好他才不选王善做导师。当然,刘真也只是一个人私下里表达一下自己的情绪而已,无论怎样国不可一日无主,作为一个研究生没有导师同样是可疑的。导师的影响力不仅影响到自己未来的就业,同时还关乎到一个人在同行面前有没有地位,就像人从小就懂得讲究自己的出身。

    应该说王善是个优秀的小说家,90年代初确实红过一阵,尽管他的职称仍是个副教授,但他冠有小说家的名头,这样一来他在研究生心目中的影响力丝毫也不逊色于正教授,尤其博得几个70后女生的追捧,所以王善的文学课常常是女生多男生少。刘真并不以为然,心想这个年头谁还看那破玩意,你没看人家外国人的那个《哈里波特》写到续七了,全球轰动。因为是指定给自己的导师,刘真不敢逃课,再没劲他也捱着听,有时伏在课桌上偷偷打两个哈欠,实在无聊就像小学生拽拽前面女生的辫子,女生通常是嫣然一笑,笑得刘真很尴尬,刘真这时会琢磨王善这个人,比如他为什么老离婚?以前的那几个老婆具体是什么样子?。什么人说过文学是人学,眼前这个“文学”怎么一点不像“人学”了呢?刘真真的不服气,像王善这样的家伙居然还有女的追捧,身体都成了废墟,还有那么多藤萝盘根错节的,这不成了名副其实的狼毒花了。

    王善上文学课从不用讲稿,偶尔带上一点资料,作为说话的补充,许多时候那些资料也只是为自己的判断作佐证。对于这些资料研究生们一般不会考究他的来历时间以及文献价值,所以王善的那些讲课材料通常是读过而已,决没有人去查找来源或出处,更没有人去考证它的真伪。在刘真眼里这些资料就像魔术师手里的道具,充其量是遮人耳目,混淆视听的。刘真倒是喜欢导师的那件棒球衫,大概是高支棉的,长袖盖过了手腕,脑壳后面的衣领下挂着一个套头的布袋,就像一个卡通画,又像是巫师的法器,充满着神秘。王善的烟瘾特别大,棒球衫的大口袋里终年塞着一盒烟,几乎都是十块钱一包的“中南海”,抽到大半截他就烧着的烟摁在一张废纸上,要是动作慢了一点话,纸还会被烟蒂散落的火星引燃起来,常常弄得手忙脚乱。教室里则是哄堂大笑。每次遇到这样的场景,刘真就有一股莫名的冲动,幻觉中自己已经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扑灭了那场山火。

    刘真佩服王善曾经有那么多的老婆,现在没有老婆依然一样过,这令他大为不解。一个有过那么多老婆的人怎么能一下没有了老婆呢?对刘真来说学位固然重要但他更想有那么一次经历,他叹息自己的命苦,有时当着师兄的面说些自怨自艾的话聊以排遣郁闷,他竟然把自己和导师王善比起来了,说自己还不如一只小公鸡,师兄虽说是过来人,自己习惯了循规蹈矩的生活,面对一个性饥渴的年轻人更多的也总是笑笑而已。当王善的文学课上讲辛格讲纳博科夫的时候他就恨不得冲出教室,他不相信这些是知识,更不相信这些东西能带给他什么兴奋。那个傻瓜吉姆佩尔淫荡的老婆与人通奸该是不错的,他甚至想起了自己从网上下载的A片;那个洛丽塔一定非常性感,不然怎么会勾起那个老头的情欲和性欲,刘真才不相信王善说的那些信仰啊,思想啊那一套形而上。轮到讨论的时候,刘真特别不屑女生们关于性爱的那一套理论,那岂不是笑话,连性爱都讲究理论,那还算爱吗?那不叫性爱,该叫“论爱”或叫“爱论”。再看王善对学生们的发言投入地分析,刘真禁不住想笑,说这么多不如让我们先去做一次,刘真这样想心里多少充满了一阵罪恶感,继而又坦然起来,文学教授就凭这些能耐可以顺理成章地搞到自己的学生。

    王善的私生活几乎很少人知道。而刘真对王善的唯一兴趣就在他的私生活上,至于学问或是什么小说创作对刘真来说无足轻重,这不是说刘真存心在混学位,恰恰相反,在刘真看来对王善这样的导师如果仅凭他在课堂上的一些外在表现是远远不够的,甚至就是误读了王善这个人。刘真相信有一种学问植根在生活的深处,远非读书或是听课能学得来,他相信能读懂王善这个人才能真正搞懂他的学问,王善在与他们几个研究生见面之初曾严肃的对他们说过,做文学研究之前须好好谈一场恋爱。当时他的几个弟子都笑了起来,余小蔚、张友谅、陈虹眼睛都笑眯了,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刘真的身上,这仿佛带着某种不约而同的暗示,弄得刘真浑身不自在,刘真辩解说有没有搞错,王善似乎没在意几位弟子具体反应,有一句没一句地讲着,过一会儿清了清喉又开始布置第一学期的读书任务,两张纸上打印着满满40条书目,几乎清一色都是外国作品。刘真心里一阵窃喜,庆幸自己在阅读趣味上与王善有着惊人的一致。余小蔚对王善创作小说感兴趣,问话虽有些一楞一楞,但是表现还是很得体,她说话声音特别小,像只蚊子哼哼嗡嗡的。在刘真看来余小蔚的问话很是烦琐,不厌其烦地问王善写小说有没有企图,你对自己的小说满意还是不满意,王善开始没有回应余小蔚的问题,后来陈虹也掺和进来,问王老师你读研究生学位与创作小说有没有冲突。王善这才把话题回到小说创作上来,他扬起手挠了挠腮帮,似乎不情愿或是不习惯正面回答这些提问,刘真心想这有什么好问的。这时王善慢声细语地嘀咕了一句,那时我想写后来就真的写了,还好我不讨厌自己的作品。看来对导师个人方面的东西真正感兴趣的不只是他刘真一个人,大家对导师王善的创作满怀着好奇,而把所谓的学问抛得一干而净。一般大学教授都是看不起通俗小说的,聘教授职称只看论文级别。难怪呢!小说小说,在往小处说,压根就不是学问,写小说绝对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尽管如此,N大学中文系还有几位副教授不写论文只写小说,至于副教授是怎么评出来的仍有不少人疑问,刘真也是其中的疑问者。有一点可以肯定,王善的课是有品质的,比如说王善的文学课有他自己个人的观点,对敏感问题组织大家讨论,真正上出了研究所课程的味来,而不像有些课程还是本科的知识教学。

    奇怪的是,王善的文学课居然不如相关课程老师的课程引来其他专业的研究生来旁听,诺大的教室里空荡荡的,这与十年前或者和更远的二十年前相比简直是两重天,在过去小说家上讲台授课这是一所大学无比荣耀的事,学生一定是无比幸福的。现在的情形自然让学文学的研究生们有些黯然。王善似乎不在意这种门前冷落鞍马稀的现状,意味深长地读卡夫卡小说《城堡》中的精彩片段,将博尔赫斯交叉花园的小径说成天堂里才有如此美好的胜景,他惬意地陶醉其中。

    天渐渐冷了,N大学背靠一座山坡,虽说无风,教学楼与外界阻隔仿佛在一座孤岛上,加剧了空间的沉闷,连时间都有些窒息。王善的文学课正有条不紊地进行,今天讨论的是美国人霍桑写的《红字》,刘真的一个哈欠打到一半,陈虹一对鼓凸得快要蹦出来的大眼睛紧紧地描着他,刘真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情形是多么的不合时宜,他急忙掩饰住自己的姿态,还有半个哈欠硬是被他收了起来,样子十分难看,与刘真的情状相反,陈虹原本板着的脸一下子释放开来,甚至有了弥足珍贵的笑意。有几个研究生注意到陈虹与刘真之间的细微变化,一时间课堂里微微有些骚动。不过这些对王善的课并没有构成太大的威胁,大家习惯了这种不愠不火的课程节奏,每到讨论的章节课内不免掀起一个小小的高潮,遇到大家有观点分歧的时候,王善总喜欢找自己的研究生出来解围,余小蔚和张友谅经常被王善提问,大家从这些举动中还是能看出王善对这两个弟子的偏爱。不过刘真对这样的待遇没有任何异议,相反他还感激王善对他这个特殊的待遇,陈虹可不这么看,她认为这是王善故意制造不公,纯属个人偏见,刘真说陈虹是多疑,他还求之不得呢,那些烂东西管什么用,以前能混到饭吃,能骗到女人睡,现在呢?陈虹说那不应该是文学本身的事,甚至与文学没有一点关系。刘真说不争不争了,这个破玩意有什么好争的,大家不就是为学位而来的吗?做文学做文学,关键要理解这个“做”,现在是娱乐至死的时代,什么都是“做”,艺术、文化是这样,会计是做账,女人理发是做头,介绍对象是做媒。张友谅话说得很有分寸,他说王善脑子在创作上或在研究上,那里有工夫去琢磨学生,他才不会有这个死心眼呢,刘真你呢是个清醒的现实主义兼实用主义者,不过稍偏激了些。刘真说张友谅你这副嘴脸真是德性,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的这些鸟观念从哪儿得来的?莫非与某个学哲学的大家有血亲关系。刘真这一追问,张友谅讪讪地笑,笑得很是勉强。要知道现在的研究生包括同一个师门的真正能凑到一起讨论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平常大家基本上各自忙自己的事,除非系里有大型的集体活动或者导师亲自召集。成人世界的交际方式取代了固定圈子的交往原则,大家有什么话一说就扔,遇到什么开心的事同样是一笑了之,之后是各忙各的,各寻其程,各奔东西。

    刘真喜欢王善的那句经典口头禅,“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文学课上若有人即兴提问王善关于他自己的一些问题,他竟脱口而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话罢即引起大家哄堂大笑,因为这个时候作为小说家的王善极具解构诗意的能力,不是有人说诗意总是在生活的瞬间停顿处出现吗?王善恰恰放弃了对这个瞬间的追寻。还有人说诗意的本身同样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王善用“什么都不知道”对“言传”进行了全面否定,在否定的过程中王善构成了对别人的诗意。回到庸俗的生活中来,在某些研究生看来像王善这样的文学老师具备了穿透常识的能力,而不是像有些教授的课只是对生活表面进行简单的翻版和复制。刘真的理解与其他同学又有所不同,他认为王善是在做玄虚之学,而玄虚之学才是真正的“大学”。他要学到王善藏在骨子里的“大学”,而不是常挂在嘴边的那句空泛的口头禅。

    其实很多文科研究生很清楚就业市场对文学的需求量少得可怜,甚至就是可有可无,上一届面临的遭遇到下一届仍旧在发生,用人单位的刻薄令人心酸。所以对于许多文学研究生而言薄薄的一张文凭也只是一只灌满水的热水袋,捂捂手尚可,等到袋中的水温度一降,放到那里都显得碍手碍脚。

    当某年某月某地某个书商诗人揭杆说“文学死了”,竟然引来了网民的一片哗然,同时还在圈内形成了不小的时尚文化争峰,N大学文科在当地虽有一定的优势,但那些过时的文学青年显得极不合时宜,这些“愤青”们竟利用网络的功效作垂死状,在各大文学网站的“BBS”上死劲的灌水。研究生们同样是激愤不平,大众再怎么说都是隔岸观火,无关痛痒的,而他们可是押上职业和饭碗的。一场声讨书商诗人的斑斑劣迹的文化行动势在必行了,不少人忙乎着组织人员写呼应文章,准备好好撒把它一番。大家都在忙着反攻书商诗人,刘真却忙着自己旅游的器具,平时余小蔚话虽不多,对文学的虔诚远远比过张友谅和陈虹,对刘真的行为嗤之以鼻,素为不屑,在他看来刘真这种人不是活腻了,而是根本就没有成熟过,甚至不知天高地厚。对余小蔚的城府与冷漠,刘真对此不置可否,依旧购置他的帐篷水壶什么的,集会也没有他的影子。在刘真看来他的处事方式有些世故但不损人,在学术上他继续保持不争论,在生活上不进一个圈,这样也许和大家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误解。这在他们的导师王善那里还能找到一点渊源关系,王善上完课义无返顾地开着一辆宝蓝的旧“广本”,大家要是有问题一般都是和他单线电话联系。可大家弄不明白的是,王善到底是个副教授,是个作家,你刘真算个什么东西,真把自己当那么一回事?

    渐渐地大家习惯了这样一种惯性的方式。平时难得有问题去打扰王善,系里若是有什么大型活动必须教师参加的,王善就来听一下会或是领几张表格将之填满交上,偶尔让余小蔚带上口信,大家集中一下讨论几个问题,刘真露面的机会最少,常常使王善不高兴。在余小蔚她们看来王善已经相当不错了,相对于其他的同学一年见不到导师两三次这已经是够幸福的了。

    刘真可不这么看,他背后牢骚满腹,骂教育制度,骂N大学不顾实际一味扩招,实在是误人子弟,他对同宿舍的湖北籍的刘小毛读了一个月愤然回家承包鱼塘这件事充满了敬意。他说刘小毛必将成为一个富翁,成了富翁再杀回校园必得气死一帮学院派,他是敬佩刘小毛,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刘小毛那样义无返顾。

    刘小毛的导师去国外进修,研究生培养任务由另外一位教授承担,而这位教授的方向和刘小毛喜好正好相反,刘小毛曾和刘真有过一次对话:

    我被他们卖来卖去,不如我卖了他们。刘小毛说。

    大家还不都是一样。刘真诚恳地回答刘小毛的问话。

    既来之则安之,你自己选择的怨得了谁,再说了也快,三年一会就混下来了。刘真劝慰刘小毛。

    那我太亏了,我上考研班还欠下一笔钱,我本指望找个好工作的,现在不少人都到中学去了,我们这些考研辅导班出来的更是掉价。刘小毛说得特别的沮丧。刘小毛说的考研辅导班说的是有些大学为了提高就业率,在大三就开设考研培训班,说白了就像现在中学高考强化班到高三就做试卷。

    难怪在王善的文学课上,一批像刘小毛这些在文学上并不见长的研究生来说,那些古董真的没有什么价值,文学无非就是感情或是仇恨什么的,所谓的讨论大家到网上搜搜相关的论述,当着大家的面读一遍而已。王善对大家的回答并不苛刻,遇到近似的回答,也只是一笑了之。面对每况愈下的文学课刘真倒是理解了刘小毛的选择,走也许是一种积极的逃避,未尝不是一种合理的选择,当然这需要针对具体的家庭。

    在元旦前一天,宿舍里的四个室友都到齐了,刘真率三位兄弟为刘小毛送行,“合欢村”饭庄的女老板很会待客,专门安排了一个包间给他们,大家喝得很伤感,刘真心里清楚刘小毛的前程并不明朗,像刘小毛这样的人在湖北山区并不占多少优势,相反念的这些墨水极有可能害了他,不过刘真把这些想法都咽进了肚里。要是在以往四个壮汉在一起喝酒不知要闹到何种程度,可这次喝得相当文明,就像在王善的文学课上那样虔诚地听王善一个人讲,他们都在听刘小毛讲自己对未来的规划以及对现实的种种看法。刘真基本同意刘小毛对现实的判断,只是不作结论,每一个人都清楚一切需要时间去检验。

    刘小毛的退学对中文系的研究生来说是一件富有刺激的事,很多人仿佛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许多过去的活跃分子变得沉默了,不少人选择了到校外兼职,有的加入了家教公司,张友谅到一家咨询公司做讲师,陈虹推销起某进口化妆品。生存始终是第一位的,特别是对于农村来的学生这样的选择几乎不需要什么理论支持。

    王善在自己的文学课文上很是陶醉,课堂讨论比以前热烈得多,显然大家课后都看书了。刘真在模糊中寻找王小毛,尽管这是徒劳之举,越是没有人想起王小毛,他越是惦记这位来了一个月就退学的兄弟。大家在教室里都是混坐的,虽没有固定的位置,但从一个个组合中还是能看出大家有不同的圈子,刘真始终是一个人,也正是这样他可以逃课而不被人注意。他甚至喜欢这样的特立独行,相比刘小毛的果断来他这样的状态仍旧是小儿科。王善让大家讨论爱之“出走”,话题一出课堂里就有人开始窃窃私语,王善这次自由讨论不分主次,大家纷纷从易卜生的《玩偶之家》中的娜拉到鲁迅《伤逝》中涓生的忏悔,再到《家》中的觉慧的出逃条分缕析爱的本质所在。有些女生几乎声泪俱下谴责男权社会的罪恶,男生开始反唇相讥,一场正常的文学讨论成了两性对话语权的争夺。王善对充满火药味的纷争丝毫没有平息的意思,一声不吭地让这些初涉社会的青年人进行思想摩擦,每到激烈处王善还加上一两个问题,王善这次却成了导演,将现场掌控在股掌之间。应该说这样的讨论是很有必要的,对当下青年人很有现实意义,生存、爱情、就业是人生绕不开的三件大事。王善对这个选题显得有些自鸣得意,只是他不愿意充当裁判对研究生的自由发言作“是”或“不是”的判断。

    坐在最后一排的刘真有些按捺不住了,屁股抬了几次,他的异常还是引起了一些同学的注意,陈虹朝余小蔚努努嘴,余小蔚瞥了一眼刘真,刘真捕捉了余小蔚的表情,不过他此刻没有功夫理会这个自以为什么都清晰的师妹。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发言者身上,轮到张友谅发言了,有人偷偷地笑,大概这与张友谅正和语言学的骆爽恋爱有一定关系。他站起来二话未说,直接借用“物质匮乏是人与人之间过去和现在的对抗的根源”这句据说是萨特说过的话来阐发了物质与爱情的关系,爱情借形而上之机行形而下之事,离开物质的爱情是抽象的精神,谎言当然是靠不住的。刘真是接着张友谅之后开始发言,他说:“辛格的小说《市场街的斯宾诺莎》中的菲谢尔博士的那句骂小虫子的话‘还不跟人类一样,这些虫子只顾贪图眼前的欢乐’,爱情中的人假如能够放弃眼前的欢乐那将是一个奇迹,吉姆佩尔宽恕了埃卡尔,这才有了埃卡尔在死前幡然悔悟‘我欺骗了吉姆佩尔,这就是我短短一生的意义’伟大的爱情应当有所担当。”刘真的发言即刻引来一片掌声,王善抬头看看大家,局促地将衣袖卷了两圈。

    这时教室外的走廊里开始有人走动,王善看看手表,下课时间早过了,王善匆匆布置课后作业,即使他不讲大家也心领神会,作业不外是两千字的小论文。余小蔚冲上来问刘真最近是不是恋爱了,恋爱的人才有可能这么快成熟,刘真说只是瞎说说的,没有真实体会,比不上你们女生深刻。余小蔚被刘真的话问怔住了,赌气似的跑开了。

    余小蔚她们那里知道刘真最近一直是在为性问题烦恼,这还得从刘小毛的走说起。刘小毛长得一副匀称的身材,在他读高中的时候当地流行溜旱冰,刘小毛的堂兄在镇上开了溜冰场,刘小毛利用替他堂兄看场子的机会学会了溜旱冰,出于拉生意的需要,刘小毛还义务辅导初学的人。久而久之,练成了刘小毛的绝技。刘小毛考上大学,很少再溜旱冰,不过娴熟的溜冰的技术使他跳舞显得非常出众,在L 大学团委组织的舞蹈大赛中获过奖次。在N大学读研期间展露的机会倒是很少。刘真的一个高中同学在省城的《生活》杂志做编辑,有时他们单位组织的一些无关紧要的活动偶尔带刘真去凑凑人头,刘小毛陪刘真去过两次,在一次舞会上刘小毛出尽了风头,他的舞姿不得不让刘真括目相看。刘真想这个刘小毛藏得这么深,真是应了俗语对鄂地人的评价。

    更让刘真想不到的是那以后刘小毛变得沉默了,这曾是萦绕在刘真脑海里的一个谜团。

    刘小毛在走时把《生活》杂志的张琼与他的那种关系全给刘真说了,刘真说那张琼比你至少十岁吧,刘小毛清清嗓子说准确地说是八岁,光明正大地结婚还是私奔,刘真心想这时候不需要与他委婉了,于是直奔主题,刘小毛诡秘的一笑说,我打算跑。刘真带着刘小毛的秘密在N大学装模作样地活着。每当走到系大楼旁的花园,刘真就会想起刘小毛与张琼在这里曾有过的缠绵。刘真和刘小毛同龄,对刘小毛与张琼的畸恋刘真有说不出的怪念头。刘真甚至把他自己想像成刘小毛。

    刘小毛说第一次到张琼家的时候那情形不亚于一个爆破手,你得防住周围随时出现的无数眼睛,犹如一个个枪孔瞄准着我。刘真说你装着什么也看不见,装模作样,大摇大摆进她们家的大门,刘小毛说,装是装了,可心虚啊,自己抗不住自己。刘小毛见到张琼几乎是抱着她才镇定住自己的。刘真在刘小毛走后宿舍又无人的时候常常模仿刘小毛的动作抱张琼,他甚至想把陈虹想像成张琼,陈虹是结婚后考研的,只是陈虹太胖,张琼年龄虽大了点身段倒是不错。

    刘真的眼前经常晃动着刘小毛和张琼,这也引得刘真的身体有些身不由己的反应。正是源于刘小毛的秘密,刘真再到《生活》杂志会他高中同学时有意无意的想去看看张琼是个啥样了,刘真转弯抹脚问张琼的近况,谁知他那同学说不是和你那高个子好着呢。刘真一楞说走了,他同学听了同样一楞说我前天还看到。刘真说走了两个月了。两个人的争论没有结果,喝酒去,好,喝酒去,两个人到附近的“辣子村”酒店喝够酩酊大醉,一路胡话,各自归去。

    “辣子村”酒店到N大学的路程并不远,刘真顺着马路往N大学方向走,路边几家小店散发出暧昧的灯光,刘真顺势进入一家鞋店,女店主在辅导小孩写作业,看到刘真进来,女店主忙站起来,刘真看了几款大头鞋,女店主好像是外地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刘真,刘真麻利地在女店主的臀上了搓了一把,女店主的脸一瞬红了并没有吱声,这让刘真感动了好一阵,也许动作太大,竟然被写作业的小男生看到了,只见小家伙举起一只手伸出大拇指和食指,两指呈90°角瞄准刘真,嘴里还发出“啪啪”的叫声,刘真明白那分明是小孩在用假想的手枪在毙他。

    临走的时候,刘真带着对女店主的某种感激,掏空了口袋买了一双厚底猪皮鞋,嘴里一个劲地嘀咕“我什么也不知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仿佛又回到了王善的文学课上。

    原载《金山》2012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