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往关公山的路有两条,其中一条挨着仙林的坟地。猪们常常惊呼,狂奔不已。按理说,圈养的猪出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刮大风前的征兆,乡下人称作“猪颠风”。散放的猪出现这种情况有些不正常,三宝老婆红珍这么一想,就从河畔跃上了岸。河畔上到处是他们这几年没处理的杂物,废塑料,建筑工地上拣来的断截钢精,废机械什么的,垒起了半人高。这些东西不清理掉,马上就成了别人的垃圾,别人的财富。没看到孙长富那几个家伙天天在这儿逡巡,一有机会就动手,简直就是抢。三宝出门拣货,红珍除了整理杂物,清理泔水,还得盯着这帮人。孙长富是吸血虫,是地痞。红珍恨死这帮人。

    红珍纳闷。往关公山阴面的这条老一下子怎么有了这么多的人。以前几乎很少有人从这儿走。开发了,莫非真是因为开发了,怪不得城管来,城管的卡车也是从这条路来的。红珍准备抗到底的决心似乎有些动摇。再看看猪,仍是满坟地地跑,猪们自然是受惊吓的,猪们一年到头只见过王三宝和红珍,偶尔见过孙长富。孙长富是有歹意的,好在三宝客气,除了敬烟,还带他们喝点酒。过年送些肉过去,图个和气。暂时稳住了孙长富,可是拿城管没有一点办法。张二宝抽闷烟,抽了半夜,一大早招呼也没打一声就出去了。

    “突﹑突﹑突”,拖拉机上装了一车的人,有的人手里还握着铁锨﹑锄头等农具。从来没见过世面的猪,那里受得了拖拉机的轰鸣,惊悚得竖起了脊上的毛,一呼啦地跑。红珍仿佛看到漫山遍野都有她家的猪在跑,禁不住又伤心起来。

    孙长富老婆二喜也往那儿跑,红珍见过二喜,不,是二喜常到红珍这儿来,开始是嘘寒问暖,后来是共同探讨如何对付婆婆,乃至他们的男人。二喜平时走路慢大小摇,从来没有个着急的时候,今儿甩开了膀子,脸都涨得红红的。红珍客气,忙迎上去。“喜阿姨,走我这儿也不歇歇脚,肯定有什么急事吧!”红珍还是一口兴化腔。二喜一看是红珍,笑逐颜开。去,去看看,说是关公山上发现了金子,没看到大家都去挖吗?我妈也说,那儿原来有鬼子呆过,会不会是鬼子抢来的金子,战争结束得早,慌里失张的没带得走。我问我妈,在什么位置,她老了,说了半天我也没听清楚在哪个位置。“走!一起去看看。”二喜拉起红珍的手。红珍挣开了,显得有些为难,“你没看我这儿一塌糊涂吗?我能走吗?”红珍觉得孙长富两口子有唱双簧的嫌疑。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孙长富是个活德性,总喜欢花不出汗的无名钱。红珍整天提心吊胆地看着孙长富。就是现在,她同样感到孙长富就在不远处瞄着她。猪崽子都能烤了,街上的饭店有多少要多少。

    嗨!这破烂值几个钱,金子贵还是你的猪崽贵,一两金子抵你多少废塑料旧铜线,十只鸭子的毛一共才五十来快钱。二喜比划着。红珍想,你那口子整天算计着我们,说不定也有你的主意,你也配夸这个海口,真是逼要鬼日去了。

    红珍搪塞说,小三子说要来,我走了她会找不着,那三扈性子急起来能一口气不来。二喜眼看自己劝不过红珍,也就作罢。心想,这兴化侉子还真是个倔脾气,犟起来八条牛拉不回头。

    红珍送走了二喜,唤猪喂食,小猪调皮,互相追逐着,有的啃对方的屁股,肚子下面伸出一截鲜艳的茎来,在平时,这些猪都该阉了。公的取出卵来,母的割掉它们的巢。这样猪们就没心思想,一心一意地将劲往一处使,养得膘肥肉壮,两三个月就能出栏。泔水将尽,缸也快见底了。红珍心里愁的,三宝又不见个人影,莫非他也去寻宝了。她知道他是个精头,不是精头怎么想起来到江南捡破烂,又在城外找块地方落脚,现在自己也买了地皮盖起了房子。

    猪好像少了。红珍觉得掂头不对,数了一下,果然少了两只。红珍想起了孙长富,尤其是二喜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说些不着边际的的话。这期间,孙长富极有可能下手。现在,孙长富的水平长进了,怎么没听到猪的喊叫?小猪叫嚷起来尤其凶。红珍觉得自己的判断把握一半对一半。她倒是领教过小偷偷鸡手段的高明,早五更人都在睡觉的兴头上,强盗用特制的大号口袋蒙住鸡窝的门,然后轻轻掀开窝的后方,用棍子轻轻地搅,鸡乖乖地往口袋里钻,几乎没有声音。碰上出门解手的,也许才乱了强盗的局,扔了口袋飞奔。孙长富会不会用类似的手法逮走了猪?红珍打算到孙长富家去看个究竟。要快!迟了就有可能被他转手倒卖给别人,况且小猪价就不低,一出手就是现钱。不过红珍自信,只要是她家的猪无论跑到那里她都认得。吃泔水的猪肚皮松胯胯的,骨架倒是不小。

    三子上学去了,只能叫二子来。二子初中毕业,在家帮她算帐称秤。偶尔到敬廷山那侧的采石场去玩。二子的影儿都不见。红珍打算晚上行动。

    关公山上有一座破败的关公庙,以前有些香火,现在少有人去。三宝捡破烂,现在拥有的一切纯是腿跑出来的,也练了腿。关公山这地方好,阳光充足,冬天又没有风,更为关键的是少有人来,对于一个外地人来说,少了些不必要的麻烦。三宝选中了这块地,加上靠近坟地,与人无扰也就罢了。

    仙林民风淳朴,土生土长的村民经受过战争的考验,当年屠城的万人坑相继被发现,这些都是铁的事实,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每天都受到教育,特别是老一代的人,这样的记忆更为深刻。

    关公庙里的关公像还是木塑的,关公脸上的油漆早已剥落了,显出了松树皮般的班驳,青龙堰月刀的刀面已经开裂。当年这里是孙权的地盘,怎么供奉着一尊蜀国的武将?这些就不得而知了。

    三宝进香,带了酒和猪头。那有武将不好酒,猪头是小刀手李海拉猪时带来的,几乎没花钱,三宝花了包把香烟。李海这几年偷偷摸摸宰了三宝几百头猪,大部分销到兴化乡下去了。三宝叩头,虔念“大恩大德关公菩萨,保佑我家无灾无害,福运经年,来日整猪整羊祭祀。”三宝抬头看关公,关公颔首略动,慈眉善目,一手执青龙堰月刀,一手经书在握,飘拂的胡须被袅袅的香烟萦绕着,隐约细数。三宝点了根烟,他陪着关公老爷关公菩萨享用他敬的牲品。

    三宝心情不坏,这么多年来还少有今天的如此心境。算起来,他距关公庙是最近的。也是唯一的一个邻居,而他居然把关公给忘了。三宝悔意由此而来。再看关公,一脸严肃。三宝把进香的目的给忘了,竟然想起了电视剧《三国演义》中的关公,此关公与彼关公,那个更像真关公。谁见过真关公的,三宝多想见见真关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