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二十只竹笼子整齐地码在杨英的自行车后面,堆得高出他们一头。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一人推车一人扶着竹笼,推的人手酸了就扶,扶的人烦了就来推,没有一个人空手。杨英除了带上小麦饼,还带了水,一大瓶水,刘键喝了大半。杨英一脸兴奋,两篓子的山芋苗卖得只剩下几把。刘键饿了才想起来他还没有吃午饭呢!忙得连饭都忘了吃,人已离开小镇,再说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杨英从挂在自行车龙头上的小帆布包里摸出半截黄烧饼来,刘键二话没说就嚼起来了。

    杨英说,你这二十只竹笼子打算怎么摆放。刘键说话习惯了用手比划,没想到手一松,自行车侧翻了,杨英哎吆一声,整个车子都压在杨英的身上。刘键赶忙扶自行车,杨英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继续推车走。刘键说在你家周围放五只,四个屋角每个屋角一只,还有一只放在屋中。杨英“呸”的一声,说你这是那家的巫术,简直是神汉摆阵势,驱鬼还是压邪?逗得刘键哈哈大笑。说这那里是神汉摆阵,明明是巫婆作法。说得杨英咯咯地笑。

    午后的太阳已经不怎么灼人了,他们两条影子被太阳拉得好长好长,贴在了地上,像是两具皮影。刘键追着杨英的影子,杨英踩着刘键的影子,两个人就这样追逐着各自的影子,一路上嘻嘻哈哈。倒也没觉得累。

    刘键说今天好亏了你,要不然我真不知怎么弄呢?杨英笑着说,巧了、巧了!是的,天下就有这等巧事。有人讨巧,还有人不讨巧,巧事不可能让一个人尽碰上,瘟事也不会沾在一个人身上一辈子。刘键今天是讨了巧。

    离银洋村近了,杨英的步伐明显慢了下来。刘键说,我赚了钱第一个就来谢你。杨英站着不走了。刘键说,真的,我说真话。杨英眼眶里有些湿润,说话也有些变了腔。刘键说,你怎么了?杨英说,你必须对我说实话。刘键说我那句不是实话啊!那好,我问你,你喜欢不喜欢张明芳。刘键顿了一下,煞有其事地说,我们是同学。杨英说,你别耍滑,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刘键说,这话怎说呢?谁知道自己啊!杨英一本正经地说,刘键你自己留点心眼,看看到最后谁对你是真好!刘键你还记得我过去对你的承诺。刘键一惊,什么承诺。你的自行车啊!刘键说,我不卖冰棍了,不卖了,我不需要车了,我家就买车了,下月就买。刘键说得很坚决,没有一点悔改的余地。

    杨英说,不管你家买不买,我给你一百元,你自己再凑点能买辆旧的了,说着掏出一个蓝花手帕,手帕里一把绉巴巴的毛票。刘键推开了杨英的手。杨英说,你拿着以后有用的时候。刘键说我怎么能用你的钱呢?杨英说,就算我借给你的。刘键说,我暂时用不着还存你哪儿吧!杨英这才把手又缩了回去。刘键心头一热,差点掉下眼泪,为了不让杨英看到他迅疾背过身去。

    刘键二十只黄鳝笼子几乎笼笼有鱼,一个早市下来竟然捕到三四斤黄鳝,高峰的时候能捕到五斤。拿黄鳝的贩子一早就到刘键家,每天报价都不一样。刘键说,怎么一天一个价,小贩说,我拿的鱼都送到上海的,这是上海的行情,也就是全国的行情。小贩还有个大砖头一样的东西,忙起来的时候,那东西凑热闹,一个劲地叫,小贩抱起她亲嘴似的哇哇地说话,对方是个苏南蛮子,说话听不懂。小贩每天来报上海的黄鳝价还送上上海来的钞票,这下喜煞了刘键。他要告诉杨英,今年黄鳝丰产。他想象杨英高兴的样子,一定又是咯咯地傻笑,笑得无拘无束,无边无际,甚至笑得没有没有一点来头。

    刘键说的是真话,谁会买他的冰棍。银洋小街上有人做起了冰棍批发,小贩子的拖拉机一早就送货上门了,村里的小孩喜欢到批发部买,品种多,还便宜。太快了,刘键感到这些东西怎么一下子全来了,一连有三家做起了布匹批发,缝纫店也卖起了布。据说,银洋村还准备开发农茂市场。村部四周的宅基地非常紧张,村里说凡在500米之内的一律不予审批。原来在此范围内的人家一听到这个消息,均开始悄悄地添砖加瓦,有些人家学起了城里人的样子,莫名其妙地围起了小院子,小院里盖了不少房子,大概为以后拆迁或出租备战。

    杨英的弟弟杨奇浩说大也就大了,野放的孩子从没受过拘束,刘键这个年龄的开始向往新的生活了,杨奇浩他们虽然还在懵懂之中,但他们的世界又是另外一个样子了。坐在家里吃上从城里拿到乡下的膨化食品,村部周围也有了所谓的“饭店”,甚至有人还放上了闪着彩灯的“老虎机”。在刘键那时看来,这些简直不亚于西洋景。说实话,这时的刘键是不会在意杨奇浩他们的,当然张文明这一辈人的事他还没有资格去过问。这不能说是奇怪的现象。一辈人有一辈人自己的事,对于老少的事,他始终是个局外人。

    张文明在村部的大路旁砌了两间小门店,卖些农资和化肥。老百姓背地里意见很大,张文明老婆说是租的赵守洋家的地,赵守洋出去做包工头多年,成年累月看不到一个人影子,谁去核对是非,村干部说起这事也是含含糊糊、支支吾吾。看不惯张文明的人暗地里还在写“人民来信”,也有人在刘键面前说张文明的不是,刘键说自己忙,没时间管别人的事。那人骂刘键没骨头,不仗义。刘键是忙乎起来了,也不再仅仅满足投放几十只黄鳝笼子,一天能收几斤黄鳝鱼。

    人有了主意就好办,原先的那个贩子再也不用到村里,而是由刘键直接送到他那里。刘键的自行车是从二手市场上买来的,拖回家后用油漆刷了一遍,还在后座上打了一副铁架子,鱼篓子挂在两侧稳稳当当,一点不晃。有了自行车,刘键就再也没有睡过早觉。早上四点就起床,八点准时将货送到六十里开外的谭城集贸市场。风里来,雨里去,刘键的学好令银洋村人不得不括目相看。

    奇怪,一到晚上,刘键感到格外孤独,又没有地方可去,这是以前不曾有过的。村里是好长时间不放电影了,学校好象也很平静,连学生打架的事也少了。特别是张明芳也大了,像个标准的大姑娘,平时难得见到她,即使见到说话也不自然,四下瞧瞧,看看周围有没有外人。

    刘键还想起了汤瘸子,想起了张明芳的奶奶。一想起这些过去的老人,刘键仿佛有几份说不出的隐隐感慨,他想起了那晚发生在汤瘸子老屋里的事。

    那只门是谁扣的呢?刘键觉得他的身边总有个人跟着,这个人会是谁呢?刘键想起了杨英。也许就是杨英。

    只有杨英做得出这种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