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显然张五刚是现实的,谁愿意无私奉献,再说了现在做什么都需要成本,折本的事没人愿意做。向阳听出了我的意思,他爽快地答应以稿费的方式作为我们的回扣。张五刚满意地笑了,好长时间没看到张五刚这么爽的笑了。婚介所的生意捉襟见肘,他笑不出来,房租一个劲地往上涨,电视台广告收费一分不让。张五刚的诚意使我放弃了对他的所有戒心,他将原来休息的里间腾了出来,作为我们 “工作站”办公室。新开了一部电话,买了一台傻瓜相机,配备了铝合金的文件柜,花了近两千元。这些钱全是张五刚自己掏腰包垫上的,我许诺日后还他,一分不会少。   

    向阳不时来电话,问我们的业务有没有新的进展。我一直就这么敷衍着,我问他承包的杂志做得怎样了,他说正在策划一个大型活动,正在与教育部﹑商务部下面的有关司谈合作,力争在十月份将“中国教育博览会”上马,参展单位可以通过各自摊位展示自己的形象,类似“广交会”﹑“西交会”之类的商务活动。我想起来了,那本青少年杂志中有这方面的广告。只不过联系人像是用了笔名的,不是向阳本人。我说这个活动听起来很大气,现在搞什么都得讲形象,哪怕是厕所,也马虎不得。

    为了完成向阳交给我的任务,我和张五刚制定了周密的计划,如果还像以前一样守株待兔,八辈子也不会等到送上门来的兔子。我们发现市里出版的日报和晚报都开辟了“教育周刊”,在市供电公司谋职的文友告诉我,“教育周刊”一年需上缴80万版面承包费给报社,承包版面的记者不仅发了财,身份也从普通记者提拨为部门主任了。张五刚脑子转起来快,悄悄地搜集了“教育周刊”报道过的有关学校的先进事迹,然后对这些信息进行梳理。一个贾姓校长进入我们的视线,报纸上有登载了他的近照,这个贾校长像个村长,高个子,微胖。报道不像是专业记者写的,大概是他们学校的某个老师代笔的,文章介绍了该校近年来在贾校长的领导下取得一系列的成绩,市教育局领导曾到该校指导工作,并发文号召学习推广该校的做法和经验。这个学校位于南台市的三仓镇新沃村,张五刚曾到那个镇组织人员征过婚,对新沃很是熟悉。

    张五刚到新沃中学的时候已是中午了,学校已经放学。学生都走光了,看门的也不在,校门大开四敞。倒是一个中年妇女,正在隔壁的小厨房里忙上忙下,锅里炒着韭菜。她见到张五刚忙盛起韭菜。起身出门劈头盖脸就问,同志你找谁?张五刚没吭声,妇女又问了一遍。张五刚眼皮抬都没抬。妇女回屋继续烧火去了。

    村里不比小镇,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没有,就像生活在农场的人,有钱也用不了,一定要到城里消费。张五刚在学校附近的小店里买了一包方便面和一袋糖精水,站在路边把方便面硬是嚼了下去。

    十二点过了没多久,就有零星的学生出现在学校门口的路上。张五刚掏出傻瓜相机,按了几下,随即听见“啪啪”响了几下。张五刚将镜头转向迎面而来的两个男生,他们见张五刚对着他俩拍照,这两个男生好奇地聚拢过来。张五刚仍是不吭声,举起相机拍学校。一个男生好奇地问张五刚,叔叔你在干什么?张五刚一脸严肃,轻声说,有人举报你们学校有老师推销试卷给学生。学生惊讶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张五刚仍是拍照,学生说你是不是来暴光的。这时,又聚拢几个学生过来,张五刚问几个学生是不是一个年级的。学生叽叽喳喳开了,我是初一的,他们两个是初二的,你也是初一的。有记者到学校来暴光!有记者来暴光了。学生都看过《焦点访谈》﹑《大写真》这样的电视节目,他们最喜欢暴光片。连一个字都不识的老农民都知道电视台会暴光,有什么不公的事,首先想到的就是电视台的暴光。学生将这个消息传开了,有一个年轻的老师大概是值班的,来得相对早些。听到学生中间传记者来学校暴光,觉得事态严重,立刻将情况向贾校长作了汇报。

     “有记者在学校与学生交谈,内容不知道,只听个别学生传,说是来暴光的。”值班老师说得很细致。

    “你先将记者请到办公室,我马上就到!”贾校长说话雷厉风行。

    二十分钟光景,一个大块头的黑脸男子骑着一辆老式的重庆“嘉陵”进了校园,张五刚一看这人就是“教育周刊”上刊登照片的校长,只是照片要比眼前的清秀得多。

    校长走进办公室,立即把自己的一双大手送到张五刚跟前,张五刚站起来慢腾腾地接住。校长从柜子里拿出两包黄“南京”,扔一包给张五刚,又把另一包撕开拿出两根来,一根递给张五刚,自己嘴里衔一根。火苗蹿得老高,差点烫了张五刚。校长急忙又把一次性打火机的气阀调低。校长一脸含笑,问记者此行为何不提前通知一下也好做接待。张五刚听出话中有话,只是耐着性子,什么也没流露。先把包里的照相机掏出来放在桌上,然后从一个夹层里拿出一张“采访证”递给校长。校长端详着“采访证”,照片虽封着塑,仍很清晰,就是眼前这个人,其他事项都填满了。工号“0103245”,单位:“《四方》杂志社”,地址:北京朝阳区惠新里23号。

    校长礼貌地将“采访证”还给张五刚,张五刚又递给校长一张A4纸打印的材料:“新沃中学对中央文件置若罔闻,推销害苦学生”,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份群众举报材料。校长说他并不知道有这事,需要调查,愿意将调查结果通报给媒体。张五刚一楞,校长的外交能力是一流的,口才也是一流的,好象专门培训过。张五刚坚持说自己正在调查,希望学校配合调查,记者只发调查手记,不做具体结论。显然张五刚的回答压倒了贾校长的外交辞令。你想想一个农民把暴光程序说得这么专业,可见这几年的新闻类节目是收视率有多高,怪不得各个地方电视台都喜欢上这样的栏目,老百姓从中不仅学到了维权,无形中还学会了采访。

    贾校长看张五刚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口气立即缓和。说这样吧,天也不早了,调查反正有的是时间,我们先把酒搞起来,边搞酒,边调查。张五刚心中窃喜,今天有戏了。校长叫来办公室主任立即安排摩托车,还交代了晚饭事宜,酒席安排在三仓镇的“金丰酒家”。张五刚谦虚地说晚饭就不必了,时间很紧,明天还要发稿到北京,说得像个真的一样。校长说走到天下饭还是要吃的,来,我们先斗盘“地主”,张无刚最喜欢扑克牌了,常常与小镇上的邻居玩个通宵。他再三提醒自己不能碰牌,因为情急之中稍不慎就会漏出狐狸尾巴,别弄得自己进得来,出不去,那麻烦就大了。禁不住校长的邀请,张五刚摸了几牌,两局不到的光景,就吃饭了。

    “金丰酒家”住落在三仓镇文化站的楼下,原是文化站的活动中心,现在承包了。酒家很是气派,装修的式样与县里的差不多。张五刚常跑县城,他不明白乡镇饭店何以搞得这么豪华,他更不明白一个千把人不到的初中,校长居然能到镇上签单。他有些忿忿不平,真记者们都干什么去了,这是多好的素材啊!他心想自己是真记者就好了。可他忘了,人家一个小小的初中还不是因为接待你这个北京来的记者,才到镇上铺张浪费的?小镇要是没有个像样的酒店,必定还要到县城去,大小是个礼气。

    张五刚死抱住要发稿不能喝酒,他始终没说发什么稿,是新沃中学的稿子还是其他稿子,校长让酒家老板请来了文化站当家花旦来陪酒,说是北京来的名记,非得要花旦出场才和谐。三杯下肚,校长介绍新沃中学的实绩,教改如何受到市县教育局领导的高度肯定,又说中考考取重点中学的人数接近镇中学等等,张五刚适时抓住机会,恭敬地站起来敬了贾校长一杯酒以示祝贺,校长高兴起来了,开玩笑地说能否借贵杂志让我们露露脸,张五刚说,好!又抿了一口酒,人家出三万,新沃中学出一万。交情加祝贺!实事做实。花旦毫不示弱,吃透了领导意图,又追加了两杯。做婚介服务的靠的就是一张嘴,多年练就嘴皮子派上了用场,张五刚现在说起慌来脸红都不红了。

    那晚一直闹到深夜,好在张五刚能喝酒更能吹牛,要不然当晚能不能离开三仓镇,真的很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