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的哥把我和黄进拉到一家洗浴中心,一进门,管事的便嚷开了,澡资一人一百五十八,全套服务,两人先交四百元押金。黄进清醒得不得了,首先要发票,不知这时又从什么地方冒出一个高个,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票面是五百元的,黄进不要,就要四百的,那人没有法子,连忙招呼说你们先洗。我顿时想起和刘博士在歌厅的情景,今天准又宰定了,怎么办?我脱了一件上衣,灵机一动,我停止脱衣服,瞅着黄进的眼睛,我希望从他眼睛里得到尽可能多的信息或暗示,那知黄进骂骂咧咧,在跑堂的面前,故意把证件翻来翻去。我说你记者证也带在身边啊,他说怎么啦,我带证上岗不正常嘛!

    看他对我没有什么暗示,我索性脱了衣服,然后锁上了柜子门,“扑通”跳进了泛着泡泡的水池。他磨蹭了一会才下水来,跑堂的管事的都到池边提醒他:“请把柜门锁好,东西丢了我们不负责”。黄进说:“我没钱,没钱。”说罢扎了个猛子,管事的又从前面追到后面说:“请你把柜门锁好”,黄进说我不锁,我里面没有钱。管事的出去一会又跑了回来,他拿来了纸和笔说:“不锁,你写个证明,遗失与我们无关”。黄进从水中爬起,提笔就写,管事的像是个他手下人,唯唯诺诺,恭恭敬敬。管事的看他写完,马上就急了,说你写的什么字啊,重写,黄进又重写一遍。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事态的发展。没想到的事真的发生了。我们一出池子,那拨人就开始热情起来,说你是江宁人吧,黄进说是。我不知这是什么暗语,澡资是一分没收,老板还陪说了不少好话。黄进顺水人情,客气地说我请你们吃龙虾喝啤酒,那些人说谢谢,一直把我俩送出大门,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我说江湖险恶,不知水有多深,黄进浅浅一笑说今天要是外地人准死。我和他两人换了一个地方做了一个足疗,又到湖北路附近一家大排挡吃了几把肉串,一人两瓶“三得利”啤酒,一直喝到凌晨,才各自归去。

    回到宿舍的时候,刘博士正打着甜蜜的呼噜。后来刘博士问我一夜未归,到哪混去了,我说上网了。

    刘博士攻读的是古代文学专业,熬得面黄饥瘦,颇有灯影黄卷的意味。我写作没有规律,两人的作息时间经常冲突,他有火发不出。

    加上我们公寓的隔音效果差,左右上下有什么动静都能听到,偶尔有些研究生过些夫妻生活,我们隐约也能听到,我有时喊刘博士和我一起听,他听得特别认真,我也认真。他看我傻样,问我什么时候结婚。我说我一无所有,谁愿意嫁我,他也叹了一口气。

    从那以后,我爱上听这种声音。我说,老刘以后再有这种声音叫我一声,刘博士骂我变态。夜深人静,通常我会侧耳听声,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寂寞。

    上世纪90年代,我高考复读,流浪在沿海的一个小城。复读生来自各地,像是一群蝗虫,叮咬在同一片叶子上,稍有风过,便向四周炸开,大伙有集体群居,有的投靠亲戚,像我这种带有一点盲流意味的也不在少数。我跟黄进说过,我们算是较早进城的农民,同样经受过歧视,比如政府不让办复读班,教师都是偷偷摸摸的来上课,胆小的就回去了,胆大的就在补习班老师的指挥下打游击,教师是频繁地换,有时干脆一连几天自习,上面来人围剿补习班之外,各学校同时严查教师走穴,我们想躲飞机炸弹似的,有组织地溜。那时参加高考还要预选,城里的学生比乡下的要少一百多分,说是乡下人多必须有名额限制。我们不懂什么是寂寞,离了家乡离开父母,我们觉得前所未有的自由,那种盲目的自由的确让人怀念。

    许楷带我看麦当娜演的三级片,一元五角我一张票。开始,我还不好意思,进出录象厅还躲躲闪闪,生怕被熟人看到。后来听同学说,江淮集团宿舍区里有个女人一到傍晚就会裸体在院内洗澡,裤裆里夹着个小桶,许楷说这有意思,我说去看吧,他说好,那想到没过两天,复读生中就流传阜阳复习班一个男生因为偷看女人洗澡给抓起来了。这个我们是惧怕的,想来思去,还是没去看成。

    真没想到,过去了十多年,这种鸟事对我还有兴趣。许楷早在一个在离城市很远的农场做了狱警,娶妻生子,而我至今仍流浪在距家很远的南京。刘博士喜欢听我陈年旧代的往事,我说每个人都有,只不过我的复杂些,也算是伪江湖了,也正因为这些伪江湖的经历,刘博士对我的行为始终抱以一种谨慎。

    刘博士没来由说我与一个女物管员有男女关系。这源于我的信件比较多,一般都是物管员提醒我去拿,有时我不在,她顺便送上楼来。我会把看完的旧报纸都收集到一起,个把月集中一次清理,我们的交往引起了刘博士的怀疑。

    你到底喜欢不喜欢那个女物管员,刘博士不厌其烦地问我,我说我凭啥不能喜欢她,他说你这就对了,说了实话。我与女物管有没有关系我还真的说不清,经常这么想还真的有了问题。有一次她到我房间拿报纸,偶尔坐了一刻工夫。我问她丈夫干啥的,孩子几年级了。她一一回答我,再往后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说你吃了吗?她问我吃了吗?除了这些笨笨的问,我们还能说什么呢?

    外单位的人进我们公寓都要到前台登记,黄进来过几次,物管大概看出我和黄进的关系不一般,也就省略了登记这道步骤。他大摇大摆的进来,他喜欢自由自在,没有拘束。我羡慕他的这份自由,既不同于刘博士在学问里的自由,更不同于我这种漂泊式的自由。比如他会说地道的代表这个城市的语言,就连他的动作也带有这个城市明显的特征,走路横着走。物管问我他是我什么人,我说那是什么人就是一个普通文友,不如我和你的关系来得贴,她每次上楼来打扫房间会带一大串钥匙来,一个圆形的木板上,钻了若干个的小洞,钥匙都拴在那些洞口上,以便一一区分开来,像小时候到我们乡下钻巷穿河的铜匠担子上的货架,一根木棍上挂着密密匝匝的勺子、铲子,铜器相撞,锐利悦耳,走一路响一路,半里路外就能听到。我只要听到咣咣铛铛的声音,我就知道物管员又到我所在的楼层上来了。

    我注意她进了一间房,好长时间没有出来,门还敞开着,我悄悄地溜了进去,顺手关上了门,原来她又在打扫,她见我近来,停下手中的活,我们坐下聊了一会,话题也在吃和喝上绕。我说了许多废话,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了,始终不见她有什么动静。我在走之前,终于唐突地说出憋了很久的一句话,“我相亲你一下”,话音未落,她立刻反应过来,双手掩面而笑,一会又去捂嘴。她一笑,笑得我无地自容,自尊扫地。我过作大度地说声“走了”,头也没回,落荒而逃。一连几天,我都不敢看她。

    要说我和女物管的关系,这大概算是刘博士启发的效果,结果是我不行,但我不后悔。以后,我再不买报纸了,刘博士见我不买报纸,还抱怨了几回,物管几乎再也没踏进我房间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