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灰飞烟灭 (2. 心如刀割)
    章郸和淑萍也不是完全没有理性。在一个两人都心平气和的夜晚,他们曾试图沟通,只是他们能有的选择也不多。唯一能考虑的是如果淑萍辞职,两人要如何撑完这剩下的大半年。章郸说两人都可以去冬岭附近兼差,做些家教之类的活。可是淑萍算了算,家教的收入微薄,就算两人把所有的时间投进去,收入也只能支撑现在的生活,留学的费用是存不了的。章郸比较随性,他说宁可晚几年出国,也不希望姊姊再忍受这种良心上的折磨。可是淑萍总觉得只剩几个月了,实在不甘心就此把美梦敲碎,想想自己咬咬牙撑过去算了。最後她说服了章郸听从她的。

    淑萍泪流满面地捧著章郸的脸,用她那温柔的语调告诉章郸:“姊姊可以的。再过几个月,我们就可以完成我们的美梦。姊姊答应你,再过几个月,好吗? 再过几个月,姊姊和你从此快快乐乐,永不分离。”章郸忍不住抱著淑萍痛哭,他知道淑萍为他做的牺牲太大了。他只能呜咽地重复著淑萍的话:“再过几个月,再过几个月┅┅”

    在那个四处无人的小洋楼里,一对年轻的男女紧紧地抱在一起。现实的残酷将他俩压得透不过气来,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那看似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未来。

    可是苍天却残酷得连几个月都不肯给他们。淑萍也高估了自己,她比自己想像得还要脆弱许多。累积的压力和焦虑是不会因为一个理性的夜晚而消失的,每天进出那个冷酷的工作场所,做的都是替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当帮凶,不是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人可以忍受的。世界上很多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昧著良心做事就是其中之一。淑萍有时看到那些无辜的人脸上那种绝望的表情,简直心如刀割。她唯一能做的事是数著指头算日子,希望未来早早来到。但那渺茫的未来仍是远在天边,遥不可及。

    淑萍心中的压力不是靠意志力就能解决的,就像一个失眠的人不是想睡就可以睡著的。有过失眠经验的人都知道,往往你越想入睡,就越睡不著。章郸尝试著带著淑萍去昔日的景点逛逛,旧书摊,长乐巷,小砖楼,叮咛岛都去了。虽然暂时缓减了一些压力,但淑萍一上班,那些压力都又回笼了。淑萍的焦虑,烦躁,易怒,仍是日益严重。而她唯一能宣泄的对象,就只有她可怜的小郸。

    淑萍的暴躁易怒也不是持续性的,有时她温柔如母,替章郸烧饭洗衣缝补,但她就像一颗不定时炸弹,瞬间爆发,弄得章郸措手不及。虽然她往往在发了脾气後很快又收敛下来,但如此的反反覆覆,不要说章郸受不了,她连自己都受不了,害怕自己就要疯了。世间最恐怖的事情并不是自己有病,而是你明知自己有病,却不知如何去治,更眼看著自己的病去伤害自己挚爱的人。两人每次都用“再过几个月”来互勉,但这几个月实在太过漫长。

    他俩另一个问题是他们没有其他的朋友,没有人能帮他们分析或解决问题,也没有人让他们宣泄心中的苦楚和压力。自从来到山城後,他们的世界就只有彼此,唯一的朋友是秦妈和小青,但她们母女在这种事情上是帮不了任何忙的。口琴社和法律系的朋友都只是点头之交,顶多就是在一起吹吹口琴或谈谈功课,没有任何可以深谈的对象。当两个相恋的人一切顺顺遂遂时,他们不需要别人和他们分享。但当两人遇到困难时,能够寻求帮助的也只有彼此,宣泄压力的对象也是只有彼此。

    一天晚上,淑萍又因小事对章郸发脾气。章郸这些日子来受了淑萍不少气,每次都是他低声下气,委曲求全,这晚实在是到了极限,随口顶了回去。淑萍一怒之下就夺门而出,章郸因也在气头上,就没去追,想想姊姊气消了就会回来。但没想到淑萍迟迟未归,章郸开始担心了,在门口等到三更半夜,才见淑萍步履蹒跚地从老远走来。章郸跑过去接她,闻到她一身酒气,才扶到门口,就吐了他一身。章郸万没想到姊姊会借酒浇愁,心如刀割。她将淑萍扶上楼,淑萍到头就睡,章郸却一夜未眠。他下定决心,不能让姊姊再这样受苦了。

    第二天一早,章郸执意要和淑萍一道去公司辞职,任淑萍怎麽劝阻都没用。淑萍急了,一巴掌打在章郸脸上,对著章郸狂吼:“你知道姊姊为你牺牲多少吗? 你难道几个月都不能给我吗?”

    出乎淑萍意料,章郸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只冷冷地问淑萍:“如果我两立场对调,妳会怎麽做?”

    只这一句就把淑萍问傻了。她呆了好一阵子,平复自己的情绪,慢慢地说:“我答应你不再喝酒了。”

    可是章郸还是不依不饶,淑萍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抽咽地说道:“就算姊姊求你了,难道你要我跪下吗?”

    章郸顿时心又软了,两人再度抱头痛哭。在章郸的坚持下,淑萍还是请了一天病假。家里没电话,两人走了好一段路才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打了电话去请假。电话是章郸打的,接电话的人没好气,说公司业务正忙,怎可随便请假。章郸对著电话筒吼道:“我姊姊生病发烧躺在床上,你要她来传染给你们吗?”对方才收敛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