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半缘修道半缘君
    那抓阄的场面一上来也算平静,43颗黄豆粒除了一枚排除在外,21颗被涂上了灶烟灰,42个人抓,抓到黑色灶烟灰豆的走到一边,剩下的21人站一旁。那个1枚就是梁娟儿的。大伙都站好了,等待吴实和阮兴无各自带队逃亡,时间滴答,人心也是扑通扑通地跳的慌。生命流离于一瞬,刹那的惊心动魄全在于当下的大势。

    吴实说:“大伙别怕,一定要心齐,否则都活不了命,船上的武器和木器各队一半。”

    阮兴无也不甘示弱,他说:“我们这队和他们不能走一条路线,他们上岸,我们走水路。”

    各队准备行动。阮兴无的话音未落,吴实插话道:“最后一枚黄豆怎么办?”这时候大伙方才从整队肃穆的紧张气氛中缓过神来。大伙不约而同将目光齐刷刷地一起朝向了梁娟儿。

    只见梁娟儿神情自若,削瘦的面庞绽出了几丝冷峻,单薄的青衿却有着披坚执锐的繁华。她说:“你们都走,我断后”。这么一说大伙才明白,此刻他们面临着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的境地。上了年纪的人干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呼:“你是仙姑下凡,是我们的救命恩人那!”经这么一个表情和动作,大伙一起跪了下来。急的阮兴无对着吴实大吼,这女的这么回事?你搞什么鬼啊?

    吴实一脸无奈,赶忙道歉解释。

    此女乃宋代韩世忠元帅夫人淮水东楚州梁红玉后辈,我也是与她素昧平生,只是在此船上偶遇,哪知道她有元帅夫人之气。罢了,罢了。

    阮兴无毕竟年少时与盐商闯荡江湖,在扬州城见过市面,然后在平江府做理发店,自然听说过一点前朝往事。听说面前此女乃梁红玉后辈,大惊失色,连忙拱手作揖说:“难怪大伙称你仙姑,或许真是元帅夫人再世,接受我一拜。”

    吴实从没有见过阮兴无有过这样的严肃,他心想,这世界真是怪,你说这套礼节吧,凡人平时是用不着的,以为有多么的此道那道,一进入境地,这些东西都会了。什么是礼节啊,就是你对你敬佩的那个人使用了你心里最想做的最想说的,这些就是礼节。问题是,很多时候,我们都是说的不想说的,做的不想做的,什么鄙陋啊,粗俗啊,还不是别扭出来的那一套么!

    夜幕降临了,河面上的风越发奇冷,人群中有些骚动。这个异常的举动令吴实不安起来,他一个眼神瞟进了阮兴无的心里。

    我上岸,你用“加勒比”,大船归韩娟儿,如何?吴实带着商量的口吻问阮兴无。阮兴无伸出手来一个比划,两个男人的大手拍到一起,“啪”一声,夜风里的对拍声异常响亮。阮兴无说:“兄弟,记住你是阮兴无,我是吴实,今日一别,但愿今生还能见。”,阮兴无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剪刀,这是一把理发剪,阮兴无大手一掰,顿成两半,一半递给了吴实,哪日相见,以半片剪刀合二为一为证。两个汉子紧紧抱在一起。

    只见梁娟儿已经到达舵位,大喊一声,船到码头,车到站。大伙走吧!吴实看到了梁娟儿的神情淡定从容,内心不禁一紧,她才是全船人的救命恩人,他也是一个逃兵,只是一个体面一点的逃兵。想着心里荡起了几分羞愧,他想继续装到底,否则这群人在他手上也会白白送死。那时杀人者就是他吴实。

    “姑娘,敬我一拜,我会来见你的。”吴实说这话时,喉咙里泛起一阵堵,克制住的哽咽还是流露出来了,他慌忙地干咳了几声。这莫名而来的尴尬的确来的不是时候,这时候,人群中骚动更大了,不走,今夜可能都走不了。

    “勇士,赶紧走吧,梁娟儿无意表达,这船人就靠你们俩了,如有时日,我们定相见。”说着拿起一把扑刀割下了几绺发丝顺势绾了一个结给了吴实。吴实一看梁娟儿这举动,惊讶得目瞪口呆,连忙说:“不可以,不可以这样子的,我吴某铭记在心。”

    “上岸,黑豆的上岸”,吴实喊道。

    “黄豆的上船,快,上船”,阮兴无急忙冲着大伙喊。

    只见混杂的人群骚动更大了,原先整好的队伍乱得不像样子,吴实有着后悔。这样的场面怎么能够让他们有时间表演呢?面子重要还是命重要啊?

    人群里有磨磨唧唧的,有暗自诅咒的,还有推推搡搡的。面对此景,吴实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担忧,阮兴无也发现了问题的严重,不禁脑门一皱,两人一个会意赶紧各自跑到自己的队伍里。

    “加勒比”靠拢了上来,这条曾经是张员外对外当车马的行船,改成了“海盗船”偷袭官船,现在成了一条“义船”。噔噔噔噔,一阵急促的跳船声,船也晃得不行,有几个人又顺着船沿向返回官船。阮兴无急的暴跳如雷,说:“这是干什么子呢?干什么子呢?不要命啦?”

    有人开始吼叫起来了:“我们不上你们的当了,你们是什么人?我们要回去?回苏州。”阮兴无撑开散着桐油味的布帆,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扑通”一声,起事的那个人滚落到水里……顿时,船上鸦雀无声,“加勒比”一路驶向茫茫的黑夜。

    吴实数了一下人数,发现船上多出了3个人,这下连他自己就是24人。当初分配物资的时候按照21人分的。这样子,意味着另外三分没有基本的财货。

    吴实主动拿出自己的一份,梁娟儿看到此景也拿出了自己的一份。他们的举动引起了一阵哗然,人群中一下站出五人各自拿出自己的一份。吴实说,你们各拿一半即可,这样加上梁娟儿的一半正好凑全了另外三人的物质。

    一阵夜风过来,空气中多了几分凄厉,偶尔传来几声河狸拍水的声音。吴实熟悉河道汛情,只见他趴在船沿用吊桶扬水,划了一阵,绳子在他手里攒出了勒痕,他手一收,吊桶提了上来,他借着烛火看了一下水色,微微一笑,对着梁娟儿说:“姑娘,我们到了!你多保重!”夜色里,两个年轻人无声无息地互相瞄了一眼,各自收回本已经非常奢侈的目光,船缓缓地靠岸,小舢板放了下水,大伙拖拽着用麻绳做成的绳梯一个个的上了舢板,10人一组往岸边划去。吴实第一个跳上岸去,第一组上岸,第二组又上岸。

    茫茫吴淞江上,一艘黑魆魆的大船在漂荡,而江岸上一群互相说不出名字的人群向芦荡从中跃进。没有人知道天明会是个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