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脚底花明江汉春
    却说这年秋季江南大水漫天,一年的好收成几乎泡汤,而朝廷的征收任务有增无减。苏州是江南福地,贡献给朝廷的赋税也是全国之最,苏州府台的任免都与贡献朝廷的实绩挂钩。常言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苏州府的官员平均一年一换,大凡到苏州任上的官员都是朝廷信任甚至是刻意栽培的官员。明制有官田与民田之分,“民田多归于豪右,官田多留于贫穷”的现状令朝廷甚为不满。

    金炯任苏州府台却与户部尚书滕德懋一唱一和,向太祖奏请均平官民田则。圣上不以为然,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刑部你给我下去查查什么情况啊?原来你金炯自己拥有的官田竟然多于民田啊,你替你们自己说话。金炯至死也不知道自己冒犯了圣上的底线。金炯何许人也,乃是张员外的远房亲戚,要知道,打老虎也是连着苍蝇一起打的。张员外也有织机和民田啊,张员外想想,连那沈秀都被皇帝玩死了,他张某人算什么呢?在官府查办金炯的当夜,张员外紧急召集家中一干人等把金银细软能装的一齐装上,一只弃用的沉船被雇工从后湖里拉了出来,除淤情洗,扯蓬搭台,一阵忙碌,张员外唤来机工侄女,工钱结清遣送回原籍。

    梁娟儿的去留成了一个张员外的难题。梁娟儿倒是自告奋勇,主动站了出来。她一个欠身陈情于前说:“蒙张员外给予小女搭救之恩,如今遇到危难,古有花木兰,今我权当你一差役护卫大人,大人请勿推辞。”梁娟儿说的情深意切,张员外也是慈善之人,本无意推辞梁娟儿,看着祖代经营的老宅不禁老泪纵横,在离开老屋之前,张员外从泥墙洞里推开一扇门,原来是个夹墙板,里面有两把长土铳,还有一个颇为沉重的木箱子,张员外暗示船工小心把木箱搬运上船,并用稻草覆盖严实,自己则抱起土铳擦拭起来。看那船工满头大汗,肩上的木箱里大概就是火药、松香和硫磺了……

    船工进屋催促,依照经验,朔月二更时辰落潮,须趁顺水天亮前也许能够逃脱,否则前路还真不好说。梁娟儿牵起张员外夫人的手正欲向外走,张夫人哇啦一声大哭,只见她抚摸着廊柱一步一回头,灯笼的光线不好,差点磕到了张夫人,梁娟儿一个箭步背起了张夫人,另有其他家眷人等,一行八人快步上船,梁娟儿与船工一起摇橹撑篙,总算在子夜时分,行船出了漕可泾,径直向淀山湖方向驶去……

    张员外累了,小眠了一阵,不曾想。水面上突然有了异常的响动,船工和梁娟儿同时吃了一惊,难道遇到了水怪不成?传说中的漕可泾到吴淞江一段有过水怪,但没有人真正看见过,也传说下雾天气,有人看到过飞鱼,从淀山湖方向飞来的怪鱼。张员外也颇感意外,他在河流上穿梭了几十年,也没有遇到过什么真正的鱼怪。因此,对河面上的声响倍感蹊跷。行船有些摇晃,家眷中有人率先尖叫起来。张员外赶紧制止住,以便被巡查官兵监视或是遇到了水匪。

    张员外听说过水匪,江南的水匪不同于江北的盐枭,无非是一些残部为了活命乘机打劫良民,还有就是赌徒穷光蛋为了偿债或是亡命天涯前捞点路费,所以,杀人越货的并不多见。遇到水匪一般都采用谈判就可以活命,这也是江湖上的老规矩。张员外对水匪倒是不太上心,但是要是遇到所谓的东洋倭寇那情况就极其复杂了。

    张员外定了定神,继续察看河面上的动静。河面上湍急的水流声确实有些怕人。张员外看看星空的图形,算了一下,大概抵达了甪直境内。张员外指着一处芦苇说,靠岸泊船。船工听命,一个回旋舵,行船转了一个圈,直接停了下来。梁娟儿守着木舵,一动不动,像个哨兵,称职的哨兵。

    河面上的声响倒是没有了,但芦苇荡里并不安静,像有千军万马在疾驰。一溜风过后一排芦苇压地,忽地万头攒动。梁娟儿本已敏感,现在更觉得不同寻常。她惦记着他们,会不会他们也在这里?他们现在怎样?这些问题盘缠在她的脑海里。万一遇到水匪又当如何?她把在官船上带来一把刀紧紧攥在手中以防意外。

    大明初定,江山虽然在皇帝手上,但是觊觎权力者从来没有放弃过对权力的奢望。草民疲于奔命之时,才是位高权重者蓄意行事的最好时机。难怪皇帝对苏州的府台高度戒备,对江南的富商忌讳如深,因为他们一联手,皇帝也是足够的麻烦,底层出身的皇帝明白啊?所以,他才感慨嘛!“百僚已睡朕未睡,百僚未起朕先起。不如江南富足翁,日高一丈犹拥被。”当皇帝不快活啊!所以,才找你张员外、李员外、周员外的麻烦嘛。

    张员外也睡不着,他估摸着情况会向坏的方向走,他需要对策,以不变应万变。他这一走去哪儿啊?何处是家园?这才是他亟需解决的难题。西是不能去的,锡澄运河可以去江北,但是一路上都是重兵把守,西有皇帝老儿的首善之区。北则是古城扬州,西北则是皇帝的老家啊。只有向东,一路向东,东北也行,大不了去盐枭之地,做一个快活的盐枭。张员外想到这禁不住有些兴奋。

    船舱里传出的鼾声和孩子的磨牙声打断了他的畅想。这一船老小怎么经得起折腾,转念一想,张员外情不自禁地伤感起来。梁娟儿看到了张员外的细微的悲戚之声,蹑手蹑脚走近张员外。小声说:“大人前方可有投靠之人?”,这一问也问住了张员外。“有倒是有,松江有我远方的表亲,只不过兵荒马乱多年不联系,不知道有甚变样?”梁娟儿低语道:“我曾与阮兴无、吴实有约,如果能够找到他们,或许我们会有转机。此外,可以沿大宋文天祥南奔之路回溯江北,也许是一条生路。”此话一说,张员外一喜,说:“甚合吾意”。

    约莫四更天时分,河边的嘈杂声中终于现出几个人头,水鬼一袭黑衣,从一只类似现在的潜艇中钻了出来。说是潜艇,其实就是一只改装的气囊,这在遥远的明代还真是稀罕之物,比如怎么解决排水问题,氧气问题,还有夹舱的设置。这是个需要特别交代的,否则看官们会觉得是胡说八道,就像前文我提到了的“树船”一样。

    这样的装置可谓是南北物件的结合,为什么呢?北方的骆驼皮配上南方的大木桶,正是这样精心组合成就了古代的一只潜艇,也就是用骆驼皮包着一个仅能容纳一个人大小的大木桶。大木桶里氧气供人呼吸,骆驼皮防水,透过骆驼的眼眶膜可以瞅见水面上的船只和甚物。

    蛙人和潜艇是古代南方人最为神奇的创造,这在皇帝那儿也是稀罕物。正是这些私人的怪念和奇想保全了智慧者的基因。否则,掉头的都是这些先知先觉者。

    这几个水鬼也就是蛙人。从未见过水鬼的张员外大吃一惊。船工一看苗头不对,一个鱼跃翻身,竟然跳进了河里,任其挣扎,也没有人想出办法来。梁娟儿一跃身也跳进河里。她一个鹞子翻身,死死拽住了船工的头,一把拎到船沿,将他一把推了上来,船工哆嗦,一个劲儿喊“大人饶命,大人救命”。张员外冲他一个“呸”,再看梁娟儿已经走到水鬼面前。一身凌然,颇有义士之风……

    那不是梁红玉再世么?张员外的内心涌起一股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