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不能说的秘密
    王帜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个高大威武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把闪着金光的刀,他想要抢过来,那人当头一刀向他头上砍来,吓得他大叫一声翻身爬起来,往床边的案桌上一看,刀箍还在那里摆着,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把刀箍拿过来,陷入沉思之中。窗外,夜幕刚刚降临,夕阳把最后一缕余辉洒在王家大宅院的瓦楞间,院落中的青石板上,他好象看到母亲站在夕阳中苍老而憔悴的背影……

     一个月前,王老夫人训斥过王全义之后的第二天,突然就病倒了,并且一病不起,大半个月了也没见好转。郎中每天早中晚三次来家里给老太太看病。王老夫人身体一向很好,王帜以为母亲只是因为天气变化偶感风寒,想着等开春了天气暖和些就会好起来,没想到病情却一天一天加重,精神也越发地不好,而且老是做恶梦,王帜这才有点担心起来。

    “娘,你是不是心里有事?不要憋着,说出来就好了。” 王帜守在母亲病床前,彻夜未眠地侍候着。

    王老太太勉强撑起身子坐起来,让王帜坐在自己跟前,“帜儿,你过来。”

    王帜走到母亲跟前。

    老太太仔细地端详着王帜的脸,好一阵才笑了一下。

    “娘,怎么啦?”

    “我的帜儿长大了,娘可以放下心来了。”

    “娘,在您面前帜儿不想长大。”

    “娘也不想帜儿长大,那就永远都是我的帜儿……记得你来到王家的时候才那么一点点大,娘那个时候觉得这是老天爷可怜我,赐给我的宝贝,真是当命根子一样宠着爱着,生怕磕着碰着了我的帜儿,也担心娘活的不够长,如果娘死了有人欺负帜儿怎么办?娘教你读书识字、研习武功……娘知道你受了很多苦,但想着将来就算有一天娘走了,帜儿也能好好活在这世上,娘的心就狠了,对不起,帜儿,不要恨娘!”

    “娘,您说什么呢?”王帜看着母亲,“帜儿永远记得母亲的好。”

    “帜儿,娘这辈子有你这么个孝顺的好儿子,我死也瞑目了。”

    “娘,要是没有您收留我,帜儿也许早就死在荒郊野岭了。”

    “这是咱娘俩的缘份,娘这一辈子太任性太固执,做了很多错事,老天爷才会让我遭这样的报应。我曾经以为自己会这样孤独终老一生,没想到老天爷可怜我,给我送来这么个好儿子,我知足了。”

    “娘,过去的事您别放在心里,都过去了。”

    “时间是过去了,可有些事情并没有过去,总要想办法做个了结。”

    “有什么事您交给我去做,娘,我可以做好的。”

    王老夫人沉默了好一阵,忽然笑了,“好啊,娘就等你这句话呢。”

    王帜看着母亲脸上变幻不定的表情,等着母亲继续往下说。

    王老夫人抬起眼前看着窗外的天空,“帜儿,你们男人啦,哪知道一个女人心里的苦。为了他,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以成全他,但他一次次拿刀在我心上扎呀,别人眼里的英雄,在我眼里,他只是我的男人,我最亲最爱的人怎么可以如此对我?拿刀剜心啦。”

    “娘,我知道您心里苦,以后我陪娘好好过日子。”

    “帜儿,”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王老太太嘴角漫上一丝微笑,“如果有来生,我也想做个男人,不仅要驰骋疆场立一番丰功伟业,受天下人景仰,也要体会一下做男人的心境,为何对女人这般薄情寡信?”

    “娘,”王帜逗母亲开心,“我也是男人,帜儿会永远爱您,保护您。”

    老太太轻轻拍了拍王帜的胳膊,“娘知道你这孩子心里实诚,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天下还是有好男人的,是娘没福气,没能拢住一个男人的心,是我的错。”

    “娘,戚将军是英雄,是受世人景仰尊敬的男人,听村长说,将军临走的时候还挂念着您。”

    老太太点了点头,脸上有了一丝温柔,“可我当时想不开呀,别人我可以容忍,我身边的人,为什么也对我这么残忍?我为她做得还不够吗?我错在哪里?!”

    “娘怎么又提起这事了?”王帜隐约的听说过母亲和另一个叫伍娘的女人之间的故事,突然听母亲提起来,心里有些好奇又觉得自己不好多说什么。

    老太太拿出那张纸条,又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锦盒。

    王帜打开锦盒一看,是一枚通体透亮的白玉图章,图章上一个大大的戚字。王帜看看纸条又看看图章,不解地看着母亲。

    “这个图章是假的,帜儿,你还记得那个打不开的刀箍吗?”

    “记得,娘不是把刀箍收起来了吗?”

    “没有图章,我就打不开刀箍,我就赢不了飞天神舞!这是我一生最大的耻辱。”

    “什么飞天神舞?!”

    “那是来自域外天山教派的功夫,娘的蓬莱幻影剑就曾经败在飞天神舞手中。他是制造兵器的行家,知道怎么用蓬莱幻影剑去克制飞天神舞,可是娘当时就是不信这个邪,一意孤行去找人家决斗,最终还是败在了人家手下。他把宝刀封在了刀箍里,并且把开启宝刀的图章交给了那个贱人,如果我想要回图章,就必须把她们母子接回蓬莱,我咽不下这口气!帜儿,去黄花城,找到她,找到图章,娘知道你喜欢这刀,也希望你能练成真正的蓬莱幻影剑。前些日子那封信上的图章是真的。去吧,把她们接回来,娘认了!”王老夫人说着说着大口地喘着粗气,涕泪泗流,“去把他们接回来吧,让他们认祖归宗,落叶归根!”

    “娘,您别难过了,咱们不跟人去争这个长短,我也不要什么宝刀,就算我再喜欢那刀,再想练成高超的剑法,如果要让娘受委屈,帜儿绝对不做!”

    老太太看着窗外,苦笑道,“帜儿,娘知道你的性子,可是那图章不只是能开启宝刀,它还是找到戚家军的信物,当年他离开京城时,安排了一支精锐部队守护黄花城,那是一帮跟着戚家军出生入死的兄弟,去看看他们吧,这么多年,娘想他们了。他们隐姓埋名,都过得好吗?”

    “娘,好了,我知道了,您别生气,等您身子骨好些了,我马上去黄花城找他们,您先消消气,把药喝了。”王帜侍候着母亲喝完药,老太太终于筋疲力尽的睡着了。

     王帜这才起身走出母亲的房间,推开门往外一看,老管家王全义眼眶通红地站在门外。一看到王帜走出门来,惊惶失措地转身就想走开。

     王帜看着王全义,“王叔,你在这干什么?”

     “我看夫人睡了没有。”

    “娘已经歇了,王叔也回房歇着吧。”

    王全义急匆匆朝后院走去。

    王帜回到屋里,睡到凌晨的时候被母亲屋里传出的吵闹声惊醒过来,忙跑到母亲屋门前,刚要敲门,屋里传来母亲和王全义说话的声音。

     母亲颤抖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全义,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四十年了,王家亏待过你吗?!”

     “老夫人,是我错了,我罪该万死,我鬼迷心窍,老夫人,您让我去死吧,只是千万别让少爷去黄花城,那图章……”

    “你……为什么不早说?!”王老夫人举起柜子上的杯子朝王全义头上砸了过去,“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说!”

    “夫人,我不能说!夫人已经离开戚家这么多年,不要再管戚家的事了!”

    “你……”王老夫人嚎啕大哭的声音传出屋来,“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恨了这么多年,怨了这么多年,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抛下他……为什么?!快告诉我,图章现在在哪里?怎么才能找回来?!”

    “老夫人,我真的不知道!”

    屋子里安静了,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好一会老太太才说,“你出去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你走!”

    王全义走出门来,王帜忙闪身躲到廊柱后。

    屋子里,母亲悲伤的呜咽声断断续续的传来,王帜在门外站了一会,听到屋里没有了声音,犹豫了一会转身朝后院走来,后院根本没有王全义的影子……

     王帜听了听门外的动静,从床上爬起来,站在院子里看了看,朝后院走来,路过厢房的时候,听到屋里有动静,凑到窗前往屋里一看,王全义跪在母亲的灵位前叩头如捣蒜。

    “王叔,我有事要问你。”

    王全义吓了一跳,激灵了一下,颤微微地站起身来,低着头用袖子捂着脸不吭声。

    “把头抬起来。”

    王全义抬起一张血淋淋的脸,王帜吓得往后倒退了两步,“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在墙上磕了一下。”

    “磕的?”王帜看了看王全义的脸,“王叔,你这是磕的吗?谁打的?”

    “没有,少爷,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磕的!”王全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顿时涂得脸上只剩下两个眼珠子在动了,把王帜吓了一跳,“那你赶紧去洗洗吧,一会到我屋里去,我有话要问你!”

    王全义佝偻着背走出门去。

    十几年前,母亲把武馆修建完成。母子俩站在武馆门前,王帜看着戚家武馆的牌子,“娘,为什么要叫戚家武馆?”

    王老太太笑了笑,笑得有点凄凉,“留点念想吧,除了这个名字,我什么也没有给他留下。”

    “那我呢?”

    “帜儿。”

    “娘。”王帜低下头。

    “傻孩子,娘知道,娘也不想瞒你。那年多亏了全义把你抱回来,要不你这小命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娘笑着,“帜儿,没有王叔,就没有咱们母子俩的今天,以后王叔就是咱自家人,好好待他,他可是救了你命的恩人。”

    “娘,我知道。”

    “帜儿早点娶房媳妇,这样娘就可以早点抱孙子。”

    “好,我都听娘的。”……

    王帜踏着初升的夜色朝戚家武馆走来,远远地看了一眼武馆的牌子,从怀里掏出那枚白色的图章,母亲说这枚图章是黄花城一个叫毛德志的人派人送过来的,这个人现在是黄花城的参将,位居二品大员之职……

    腊月中旬的时候,老太太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眼看着就不行了。王帜刚眯上眼睛,老太太巨烈的咳嗽声把他惊醒过来。

    王帜忙走上前:“娘,再睡会吧,天还没大亮呢。”

    “帜儿,娘恐怕是不行了,”老太太笑了笑。

    “娘,您身子骨一直硬朗,等开了春天气好些就好了。”

    “帜儿,”老太太摇了摇头,“人迟早都会死的,我已经活很久了,这回真该走了。”

    “娘。”王帜看着母亲,“您含辛菇苦把我养大,帜儿还没有好好给母亲尽孝,我舍不得您走。”

    “帜儿,”老太太看着窗外黎明前的黑夜, 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张盖有图章的纸,“帜儿,一定要找到伍娘,找到这个图章……”

    屋外院子里,老管家的扫把清扫枯叶的声音在地面上划出有规律的节奏。

    王老太太身子往后一仰,喘了几口粗气,往窗外看了一眼,喃喃自语,“帜儿,都记住了吗?”

    “娘,我记住了。”

    “帜儿,拜托了。”

    “娘,这是我应该做的,您就安心养好病,在家里等着我的好消息。”

    “娘恐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这一生,娘太争强好胜,从来没有静下心来好好想想,这快要死去的人了,才忽然明白,恩怨情仇算什么?富贵功名到头来有什么用?都是一坯黄土归于尘埃罢了,但咱们不能被后世的人指着脊梁骨骂咱们哪。”老太太说完冲王帜笑了笑,睁着眼看着窗外缓缓升起的太阳,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王帜走出屋来,刚刚升起的太阳象一团稀散的蛋黄,天空灰朦朦的,在这个深冬的黎明,养育了他三十二年的母亲走了……

    王帜抹了一把眼眶,推开武馆的门进来,院子里一地清冷的灯光,寒风呼啸着,扬起漫天的尘土,他必须尽快赶去黄花城!找到那个图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