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老管家之死
    太阳从云缝里钻出来,在大雪堆积的地面上照出一片刺眼的亮白,几个孩子在村边的屋檐下敲打着冰凌,留下无忧无虑的欢声笑语。

    王家大院里,珍珠和武馆师兄弟们在打扫庭院。王帜骑着马从村口的官路上拐进村道,一直等在村口的老村长迎上前去:“帜,怎么样了?”

    “叔,没事了。”县衙已经发了海捕文书捉拿两个逃犯,大春的事只字未提。

    老村长吧唧两下嘴:“有钱就能办事,这世道……坏了!”

    王帜和老村长告辞,刚走到家门口,想了想又转身朝老村长家走来。老村长疑惑地看着他。

     “叔,”王帜尴尬地咧了一下嘴,“您知道我是怎么到王家村来的吗?”

     老村长看了他一眼,端起酒壶抿了一口小酒,说起三十二年前的那个冬天,王全义从村头的路口抱着那个几个月大的小婴儿走进王家大院时的情景。

    王老太太看着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孩子爱不释手,当场在王家村数百口人面前收养了这个孩子,并举办了隆重的生日宴。

    “当时母亲没有问问孩子从哪里来的吗?”

    “这种事只要亲生父母不找上门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也知道,在咱们这种地方,穷人家养不起孩子就偷偷把人送到富裕人家的门口,也是希望孩子有口饭吃,给孩子找条活路,谁会去追根究底?这么多年,从来没听人说起过你亲生父母的事,也没有人来找过你,”老村长用一双久经历练的眼睛看着他,“帜儿,怎么突然问起这事来了?”

    “没有,我就随便问问。”

    “你娘啊,这一辈子……心累心苦,也不容易,走了,就解脱了。”

    “叔,那个伍娘的事您清楚吗?”

    老村长想了想,“这事大家都知道,那姑娘十来岁就跟在你娘身边,两个人好得跟自己家姐妹一样,后来戚将军收了她做小妾,据说还生了个孩子,把你娘的心伤透了,你娘因为这事一气之下就离开了戚家,那些年她过得太难了。哎,姐妹之间好的时候什么事都是掏心窝子的说,最后也是往心窝子上捅刀子,你娘这几十年就是过不了这个坎。”

    “您认识那人?”

    “不认识,没回过蓬莱,”老村长想了想,“不过王全义应该认识,他不也是在戚家军当差的吗?你问问他。”

    “他也在戚家军当过差?”

    “听你娘说过,说是在兵营里养马,这人没什么本事,但本份,脾气好,将军过世没多久就找到蓬莱来了,一直在你娘身边侍候,是个可靠的人。”

    王帜从老村长家走出来,走进武馆,武馆里空无一人,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王帜在武馆里转了一圈,把院子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合上武馆大门朝家中走来,远远地看见王全义站在院子门口,一看到王帜走过来,王全义想要躲进门去,又犹豫着迎了上来。

    王帜看了王全义一眼,两人相跟着朝王帜的屋里走来。

    王全义一进屋,王帜随手把门扣上。王全义看了他一眼,低眉垂首而立,象一截枯木杵在屋子中间。

    “王叔,四十年前,你从黄花城来到母亲身边,这四十年里,母亲和王家上上下下都待你如自家人,我是怎么来到王家的,你必须给我说清楚!”

    王全义扑嗵一声跪倒在王帜面前,“少爷杀了我吧,是我害死了老夫人!”

    王帜一皱眉头,“你究竟做了什么?!”

    王全义呆呆地看着王帜,“我不能说……”

    “不能说还是不想说,不敢说?!”王帜从桌头拿起刀箍,“你知道这刀的来历吧?”

    “是将军的刀。”

    “既然知道,那你应该清楚你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后果,这刀可以斩杀戚家军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

    “少爷,你不要问了!我不会说的,是我害死了老夫人,是我对不起王家,对不起老夫人!是我错了!可是我没有办法……”

    王全义痛心疾首的样子让王帜心情越发的沉重起来,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跟自己的亲生父母有关,“你是不是认识我的亲生父母?!”

    “少爷!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杀了我吧,我赔老夫人一条命!”王全义说着就冲墙上撞了过去。

    王帜一伸手一把抓住王全义,忍住心头噌噌往上冒的怒火,“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少爷!”王全义全身筛糠一样噎嗦发抖,“你不要问了……我不会说的……”

    从院子外面走进来的珍珠和小山他们,远远地听到王帜屋里的动静,大家急忙跑过来,珍珠趴在窗户上,“爹,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师傅!”小山和大伙儿站在走廊外面,焦急不安地听着屋里的动静,窃窃私语。

    王帜看了王全义一眼,“你先回去吧,王叔,在我去黄花城之前,希望你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跟我说清楚。”

    王全义木然地走出门去。

    夜色越来越深,天气也越发地冷了,半睡半醒之间,王帜好几次都听到王全义的脚步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他也一夜都没怎么睡好,心里乱糟糟的,到天快要亮的时候又睡着了,等他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他象往常一样晨起练完功夫,正要返身进屋的时候,才发现王全义的屋子里没有动静,往年的大年三十这一天,他已经早早吩咐下人开始忙碌了。

    王帜站在门口叫了两声,“王叔,还没起床吗?”

    屋子里没有声音。

    “出去了?”王帜看了一眼门锁,看样子应该没有出去,想着又叫了几声,屋里还是没有一点声响。

    刚刚办过丧事的王家大院,显得有点凄凉冷清。

    珍珠和小山他们在院子里挂灯笼,“爹,王爷爷耳朵背,你大点声。”

    王帜凑近窗户往里一看,王全义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他又叫了两声,还是没有动静,心里突然“咯噔”一跳,一脚踹开房门,走到床前一看,王全义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早已没了呼吸。

    门外一阵寒风吹来,王帜打了个冷颤。

    这是1629年农历的最后一天,腊月三十的上午。

    王全义手中紧紧地攥着一个青花瓷的小瓶子,小瓶子玲珑而精致。虽然很少涉足江湖,但王帜对各种各样的毒药还是有所了解的,他拿过小瓶子闻了一下,一种花粉的清香扑鼻而来。

    正在验尸的仵作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王掌门,这药不要随便闻,比鹤顶红还厉害。”

    “什么来历?”

    “这药不是江湖上的东西,名字叫花魂散,一般碰过之后七天之后才能让人毒发而亡,又查不出死因。听说是前朝宫里一个太医帮一个妃子配制出来的,这妃子把这药放在了皇上最宠爱的一个皇妃的胭脂盒里,这个皇妃中毒身亡,后来是一个小太监发现了端倪,报告给了皇上,把那妃子和太医一起处死了,药方也失传了。我也是听师傅说过,因为这青花瓷的瓶子只有皇宫才有,看到瓶子我就想起来了。”

    “那王全义是怎么突然死了?”

    “他不是中毒身亡,”仵作撕开王全义的上衣,王全义胸前印着一个紫色的掌印。 王帜一惊:摧心夺命掌!什么人竟然悄无声息地在自己家里来去自如,并且取了王全义的性命轻易全身而退。他只觉得背脊骨一阵发凉,把小药瓶塞进袖子里走出门来。 村里前来吊唁的人陆陆续续地来了又走了。

    小山带着戚家武馆的人在后院门板上贴上挽联,王全义的灵堂搭在王家后院的偏殿里。王全义是来蓬莱之后才成的亲,老伴早些年过世了,一儿一女都已经长大成人,成家立业。

    王帜派人去乡下通知了王全义的儿子。

    大伙儿祭拜完后都忙着回去过年了,灵堂里有点冷清,王帜心里突然觉得空落落的。他走上屋后的山包,王家村的一屋一瓦尽收眼底,不远处的山岗上,母亲的坟上盖上了一层白雪。

    午后时分,王全义的儿子从乡下急匆匆赶了过来,决定把王全义当天运回乡下去安葬。王帜领着王家和武馆的人把王全义的灵枢送到村外的官道上。

    王全义的儿子冲王帜一揖,“谢谢帜少爷。”

     “王叔在王家这么多年,一直照顾着母亲,王帜在此谢过了。这次是我对王叔照顾不周,疏忽了。”王帜从珍珠手里接过包袱递过去,“这是一点安家费,也是王家的一份心意,收下吧。”

     “不怪你,帜少爷。是我爹对不起老夫人,也对不起少爷,爹早就跟我说过,如果哪一天他走了或者遭遇了不测,不要责怪王家,是他自己犯下的错,受什么样的惩罚都是罪有应得。”

     王帜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少爷亲生父母的事一直是我爹的一块心病,爹前一阵子托人带话,说是等老夫人病好些了,他就不在王家干了,让我们接他回来,他觉得没脸在王家呆下去了。”

    “什么意思?”王帜听得有些糊涂。

    “前阵子老夫人问起少爷亲生父母的事,我爹知道瞒不住了,只好实言相告,是我爹对不起老夫人和少爷,骗了老夫人这么多年。”

    “我娘知道我亲生父母的下落。”

    “知道了,可是……”

     王帜好象突然明白了什么,呐呐地问,“那他们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这么多年,也没来找过我吗?”

     “帜少爷,对不起,我事不是很清楚。听我爹说你不是他拣来的,是你父母把你从黄花城刻意送到老夫人身边来的。”

     “黄花城……亲生父母……”王帜看着王全义的灵枢和他的家人们走出王家村消失在村路的尽头,“为什么?!”

    王家村,谁家的一声炮竹炸响过年的第一声巨响,随后整个村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炮竹声,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