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心病无药可治
    毛德志一觉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毛青青在门外听到动静,赶紧走进屋来, “爹,好点了吗?”

    “好多了。”毛德志用力地甩了两下胳膊,才下了床穿上衣服,“我得出去走走,越是躺着身子越发没劲。”

    “爹,今天都年三十了,您就别上边城去了,刚下完雪,冷,城墙上结了冰,万一摔出个好歹来不是雪上加霜嘛。”毛青青帮父亲整理好衣服,然后端上放在床头的燕窝汤,“这是我让灶房给您熬了补身子的,赶紧喝了吧。”

    “今天更想上去看看,”毛德志叹着气,“四十多年了,隔两天不去那垛子上看一眼,心里就不踏实,没着没落的。当初跟着戚将军来这边城的时候,我就跟你现在这般大……将来我这把老骨头也只能埋在这城墙根下了。昨天想去郎中营看看文儿的,也没力气,一会还得去一趟。”

    “爹,过年了,咱们说点好听的。你要是累了,咱们就干脆辞了官不干了,我陪您回老家去,免得您老是操心。”

    “青儿,你以为你爹是舍不得头上这顶官帽啊?”

    “不是,我知道,”毛青青笑着打断父亲的话,“您舍不得这黄花城,这边城上的每块砖头上都流着你们的汗水和鲜血,您跟这边城的感情比我这个女儿还亲,是不是?!但是您也要想想,这边城它就在那山头上立着呢,别说您两天没去,就是两个月、两年、二十年,它也一样好好地立在那里,等我们骨头都化成了尘土,保准它也好好地立在那里,守着大明江山的千秋万代。”

    “但愿如此吧。”                            

    “爹,其实您也知道,这边城是死的,人是活的,守住这大明江山得靠人,人心要是乱了,再高再坚固的边城都没有用。”

    毛德志点点头,“青儿这句话说得有道理。”

    毛鸽子从屋外急匆匆跑进来,“大人,不好了!”

    “什么事这么慌张?”毛德志刚端起碗喝了一口汤,差点被呛住了。

    “刚从京城传来消息,袁崇焕的十几个手下在南郊的一个四合院被锦衣卫的人全部围捕了。”

    毛德志把手中的碗轻轻地放在桌子上,“不自量力的家伙,白白送死来了。”

    毛青青看了父亲一眼,“爹,这袁崇焕跟咱们也没什么交情,您别操那个心,赶紧把关熊关虎找出来送去京城就完事了。”

    “青儿啊,袁崇焕要是真有事,那可不是小事,关宁军……是大明朝的半壁长城啊,”毛德志摇了摇头,吩咐毛鸽子, “你去准备一下,一会先去郎中营看看骑兵营受伤的将士。还有,让军需营今天勿必把死去的将士名单报上来,择个日子好好安葬了吧。”

    “爹,您身体刚好,别去了。文毅哥没事,歇几天就好了,昨天我在小吴郎中那里弄了点药,一会给他送过去,”

    毛德志看了毛青青一眼,“我是我,你是你,不一样。”门外一阵冷风吹来,毛德志打了个寒颤。

    

     毛德志在郎中营前下了马,医官们在门口恭敬地迎候着。毛德志率众人走进郎中营,受伤的将士们一见毛德志走进门来,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欣喜之色,兴奋得齐声欢呼。

    小胡子走进门来,“老大,毛大人来了。”

    “你就说我睡着了。”胡文毅一掀被子蒙头蒙脸盖住。

    “你都睡两天了,”小胡子看着他,“今天是大年三十,你不回去陪老夫人过年?”

    “怎么那么多废话!滚!”胡文毅刚掀开被子,正好毛德志走了进来。

    小胡子赶紧退出门去。

    “好些了吗?”毛德志看了胡文毅一眼。

    “你别问了,一会我就回去!”胡文毅没好气地说。

    “文儿,这事不怪你,是我没有考虑周全。骑兵营这次损失不少,过完年后我再想办法帮你补充些兵力。”

    胡文毅看了毛德志一眼,讥讽道:“你什么意思?堂堂参将大人跑到郎中营来看望大家?显示你毛大人亲民啊。”

    “刚才已经说了,这次的事是我的失误。”

    “跟你什么关系?是我考虑得不周全,没想到他们在黄花城有同伙。”

    “没有同伙他们怎么敢来黄花城?”张荣祖从门外大踏步走进来,“大哥,你身子刚好一点,别又气又急地再弄出个什么病来。”

    毛德志看了张荣祖一眼,“京城那边的消息听说了?”

    “都已经传遍了……看来袁崇焕手下也没几个真正有能耐的人。”

    “赶紧找到关熊关虎的下落。”

    “这两天我们把黄花镇和四周山上山下都翻了一遍,完全没有半点线索。今天算是过年了,暂时让大家先歇两天吧,过完年再查,行不大哥?”

    毛德志点了点头。

    张荣祖看了毛德志一眼,“不过黄爷府上我没去。”

    毛德志一皱眉头,“没证据不要疑神疑鬼!”

    “大哥,不是我疑神疑鬼,而是有疑点,先不说在黄花城谁有这个能力救袁崇焕,那天关熊关虎一直在黄府四周徘徊,后来被兴旺看见了,追着他们去了四海客栈,他们一回客栈,黄云峰就跟了过去,就在文毅去客栈之前,赵管家也进了客栈,大哥,四海客栈本来就是他的地盘,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

    胡文毅看看张荣祖,眉头一皱,“张荣祖,你少胡说八道!”

    “文毅,对不起,我知道你跟黄爷关系好,但他的底细其实我们大家心里都是有底的,他对袁崇焕一直就很仰慕,这次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你!”毛德志脸一黑,“闭嘴!”

    “大哥,我可是实话实说。马泽高会找什么人救袁崇焕,关熊关虎为什么要来黄花城,他们为什么住在四海客栈……文毅刚要去抓他们,却中了埋伏,哪一点我都觉得跟他脱不了干系。”张荣祖一撇嘴,“如果人家怀疑我和大哥救袁崇焕也怀疑不上啊,当初袁崇焕那么污辱我,这口气到现在我都没咽下去。大哥也不可能救他的人,要知道毛文龙毛将军对大哥是有提携之恩的,我们不借机落井下石就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宽恕了!”

    “不许你污蔑黄叔!”胡文毅跳起来,“张荣祖,你就是个卑鄙小人!你想嫁祸黄叔!”

    “文毅,我知道你对我有看法,不过你爹跟你哥的死真的跟我没关系。你爹是不待见我,但我跟你哥的关系好着呢。”张荣祖看着毛德志,“大哥,你说是吧?”

    “够了!”毛德志脸色铁青,“有本事你就去找证据,别在这胡说八道!”

    “行,我不说了,反正怎么说都是我不对!”张荣祖气乎乎走出门去。

    毛德志定了定神,脚步踉跄着走出郎中营。

    黄云峰站在院子里逗着挂在廊柱上的八哥鸟,黄府的仆人们在忙忙碌碌地准备过年用的东西。

    赵管家从门外走进来,“毛大人刚从郎中营出来,现在上边城去了。”

    “他这是唱的哪一出?病一场性情大变,参透生死了?”

    “估计是担心胡统领吧,这次骑兵营为了抓袁崇焕两个小小的侍卫损失惨重,胡统领面子上过不去。”

    “年轻人不多受点打击怎么能成熟?不用担心,这十年他都挺过来了,这点事他要是受不住,那这十年的苦就白受了。”黄云峰往院子里看了一眼,“今年这个年,大家都不会过得安生。”

    “老爷,毛大人会不会怀疑这事是我们干的?”

    “怀疑没用,得有证据!”黄云峰往门外看一眼,“兴旺呢,又出去了?”

    “我看他去无医馆了。”赵管家看了黄云峰一眼,“他这两天一直在跟夫人说青青姑娘的事。”

    黄云峰一听,皱紧了眉头。

    大年三十的黄花镇到处张灯结彩,大红的灯笼和对联增添了过年的喜庆气氛。无医馆的门开了,小吴郎中的头从医馆往大街上探了一下,兴旺抬脚走了进来。

     小吴郎中看着他,“兴旺少爷。”

     “郎中哥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小吴郎中想了想,摇摇头。

     “那就不问了。”兴旺百无聊奈的说。

     “问吧,反正今天我也闲得没事干。”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你是说男人还是女人?”

     兴旺瞪圆了眼睛,“你喜欢男人?”

     “当然,男人女人都可以喜欢,比如兴旺少爷。”

     “我说的不是这个。”兴旺撇嘴,“我可不要你喜欢。”

     “兴旺少爷有什么烦恼?”

     “哎呀,郎中哥哥,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娶青青姐?”

     “你们不是从小就订了娃娃亲吗?到了年纪自然就办事了。”

     “可是我爹天天忙,好象把这事都给忘了。”

     “那就跟你娘说。”

     “我娘才不会管事呢,天天除了念经颂佛就不干别的。”

     “为人子哪能随意在人前说娘的是非?是为大不孝。” 门外人影一晃,凤先生摇着檀香扇踱着方步走了进来,“郎中今日可得些空闲了。”

     “凤先生来了,请坐!”小吴郎中忙从柜台里闪身出来,拂试了一下椅子上的尘土,“先生是稀客,请坐。”

     “毛跎呢?”兴旺一见凤先生进来,忙问,“我找他玩去。”

    “他在家,正好麻烦兴旺少爷把他叫过来,帮郎中把这对联挂到门楣上去。” 凤先生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幅对联,展开来铺在桌上,“郎中过来看看如何?”

    “世上沉疴妙手回春医百病,慈心济世人间青史颂良医。”一幅字体苍劲有力、布局工整,大气磅薄的对联呈现在小吴郎中面前。

    “好,好字好联!凤先生真是博学多才,倒是吴某受之有愧了。”小吴郎中脸上微微泛起红光。

    “郎中医术好心肠好,十里八乡受人称道,算是我和孩子们的一点心意,穷人家的礼也显寒酸,请郎中先生不要嫌弃。”

    “凤先生取笑了,这礼比什么金银财宝都珍贵,郎中感激不尽!”

    “是我应该感谢郎中,孩子们能够健健康康长大,多亏了郎中门口这几个药篓子,凤某多谢郎中了。”

    “凤先生客气了,邻里乡亲举手之劳的事。”小吴郎中笑着,笑容里有些苦涩,“这些孤苦伶仃的孩子能够遇到凤先生和夫人这么好心肠的人,是他们的福气,孩子们以后有什么用得着郎中的地方,请先生尽管开口。”

    “人嘛,解决了吃喝拉撒的事,也就没什么大事了。”

    “凤先生教书育人是造福子孙后代的事,这是大事,郎中一直很佩服仰慕先生。”

    “郎中做的也是救死扶伤的好事,积善行德,善莫大蔫。”

    “凤先生别抬举我了,我……”小吴郎中咧了一下嘴角,“有句俗话怎么说来着,‘善恶到头终有报,只分来迟与来早’。”

    “嗯,就凭这句话,咱们将来都会得到好报的。”凤先生笑着打量着小吴郎中,“郎中脸色不太好,自己也要多注意身体。”

    “医不自治,我从小就体弱多病,这病没法治。”小吴郎中看着桌上鲜红的对联,脑海里晃出一滩一滩的血,那洁白的雪地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