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星森林
    自从上次那件高利贷的事之后,韩宰成变了许多,我甚至时常会看见他在对街楼下的影音租赁店里招呼生意。

    有天晚上,影音租赁店快要打烊的时候,阿成提了满满的两只马夹袋回来。透明的马夹袋里精致的包装上印着法文的商标,我记得那是一家离这里很远的餐厅。

    在我望着对街的时候,Trista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上楼来,推开未锁的房门,从书桌上拿起空调的遥控,关掉了冷气。“又在看清子?”

    我回头看她,“吃醋了?”

    “才没有。”她走到我身边,朝着楼下望去。

    对街的影音租赁店里,清子正帮着阿成把马夹袋里的盒子一只一只拿出来,放在转角的玻璃柜台上,又一个一个小心地打开。

    “今天是清子的生日。”Trista说,“这好像还是他们搬来这里之后,韩宰成第一次陪她过生日。”

    “你的生日呢?”我试探地问。

    “问这个干什么?”她侧身把手里的湿毛巾放在我手里,又拿走它,搭在不远的书桌椅上。

    我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她的话说:“我也想陪你过生日。”

    她笑了笑,“我会不习惯的。”

    “为什么?”

    “我从来都没有过过生日。”言语间,她那笑里添了一丝忧郁,“每次想起来的时候,不是已经过了,就是已经过了很久。”

    “那以后我可以帮你记着。”

    “汐染,”她的一双手环在我的颈后,一双明亮的眼眸在橙色的壁灯里泛着温暖的光,“真的那么喜欢我吗?”

    “不只是喜欢。”

    她微笑,又仿佛犹豫的一点点松开那双手。

    我在她的手就要离开我的身体时轻轻地握住她微凉的肩,我的手心里,柔弱得仿佛三月的湖面早开的睡莲。

    “汐染。”窗外传来阿成的声音,“过来一起喝酒啊。”

    Trista在那声音里转过身去,背靠在窗台,一双微垂的目光望着交错的指尖。

    “不了,”我朝着楼下玩笑的一句,“我可不想当电灯泡。”

    “来吧。”阿成依旧开心的朝我招着手,“清子怀孕了,我想庆祝一下。”

    “那恭喜了。”我看着他那张脸上满满的幸福,忽然间仿佛想不起他从前的样子。

    Trista转过身去,趴在窗台上,朝着楼下的阿成说:“清子怀孕了,你还叫人去家里喝酒?”

    阿成于是瘪着嘴朝我耸了耸肩。我故作无奈的看了一眼身边的Trista,又朝他一笑。

    “知道清子的事吗?”Trista侧过身来小声问我。

    “那晚听阿成说了一点。”我说。

    她于是又问我:“知道她为什么来西贡吗?”

    我摇了摇头。

    Trista关了窗,扶着我的肩坐去窗台上,低头看着我说:“清子父亲的家族原本在名古屋经营着一条商店街,据说已经有好几代了。”她说着顿了顿,看着我,解释说,“是那种在日本很传统的社团。”

    我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她望着我默然已知的眼神,又接着说:“她的父亲是在她十九岁的生日会结束的时候被人谋杀的。”

    听着Trista的话,我不禁望了一眼窗外,渐已深沉的夜色里,影音租赁店苍白的灯光照着生锈的栅门边青瓷的花盆里一朵悄然开放的夕颜。“我听阿成说,清子早晚会要回日本去。”

    “有些命运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Trista说到这里,细细地一声轻叹,“那些轻易就说命运可以改变的人,只不过是因为命运从一开始就为他们留有余地。”

    我仿佛从她的话里看见一颗郁结的心,只是我没有问她的故事,也或许只是因为我还没有在我的心里留出一片坦然的空地去存放她的故事。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林嘉豪打来电话,告诉我说,这天是他的生日,如果我有空,他想聚一聚。我没有拒绝,于是我们约定了晚上的时间。

    这晚,Trista骑着她的摩托带我去林嘉豪在近郊的别墅。一路上,尽管她不断的提醒我可以抓住摩托的后座,但我依然坚持要搂着她的腰。

    到了那里,她一见到林诗绮就开始埋怨,夸张的形容着我这一路上是怎样的吃着她的豆腐。林诗绮听了一个劲的在那里咯咯地笑。

    林嘉豪听见我们说话的声音,从房里走出来,看见正笑个不停的林诗绮,对我说:“你们该看看诗绮送我的生日礼物。保证是一辈子难得一见的。”

    我和Trista都好奇那会是一件什么样的礼物,直到林嘉豪带着我们走去餐厅的花架前。那上面摆放着一只椭圆的玻璃鱼缸,里面是一只苹果大小绿绿的东西。

    “小乌龟怎么了。”林诗绮不满的看着林嘉豪,一张脸像个莲雾一样皱成了一团,“健康长寿不好吗?”

    “这还真不是一般的乌龟。”林嘉豪嫌弃的看着那只鱼缸里的东西,“这简直就是一只猪鼻神兽。”

    “我就是看它和电视里的乌龟都不一样才买的。”林诗绮自信的说,“反正我是第一次看见长这样儿的乌龟。”

    “你不知道在饭桌上见过它多少回了,是你不认得而已。”林嘉豪哼地一笑。

    我看着那只沿着缸壁趴得异常欢快的“乌龟”,玩笑说:“虽然不是万年的龟,好歹也是千年的那什么。做生日礼物寓意也不错。反正又不是结婚礼物。”

    林诗绮听了,疑惑地看着我,又看着Trista。

    Trista只默默地一笑,没有说话。

    “这真的不是小乌龟吗?”林诗绮不解地问我。

    “是的,”我依然玩笑地说,“只是太罕见了,所以你哥他没见过。”

    “少来,”林嘉豪说着递了一支Parliament给我,“吃一次就见一次。”

    “你真恶心。”林诗绮说话时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怪物。

    “恶心个屁,你也吃过。”林嘉豪说着朝我使了个眼色,脸上也没了方才玩笑的表情,一面让林诗绮陪Trista,一面叫我去了偏厅的外走廊。

    我看见他那张脸上些许凝重的神情,不禁问他,“有事?”

    他微微一点头,叹着气在一张茶座边坐下来,从茶罐里取了一勺茶叶放进一只汝窑的粉青釉茶壶,“今年明前的龙井,回去的时候特意去了一趟杭州买的。喜欢送你一两。”

    “好啊。”

    “尝都还没尝。”他一面洗茶,一面朝我一笑。

    “有钱人的东西差不了。”

    “那是我。”他故作骄傲地一笑,“拿着钱不识货的人多得是。”言语间,倒出两杯茶,递了一杯在我面前。

    我拿食指在茶桌上轻轻敲了敲。

    他见了,皱起眉头嫌弃地摆了摆手指,“你怎么也有这习惯。”

    “应酬多了,不习惯也习惯了。”我说。

    “我见不得。”他说,“看着就像递茶的人是茶馆里的小厮。”

    “快快快,这里、这里。”我拿食指轻敲在茶桌边比划着,玩笑的一句。

    “没错,就这感觉。”他说着静静地喝了一杯茶下去,转而又几分严肃,“说正事,阮碧清这个人你认识吗?”

    “认得。”我说,“前不久刚见过,阮文森的妹妹。”

    “前几天,她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林嘉豪看着面前的茶杯,宛然于思忖间顿了顿,“有新的出货渠道。我了解了一下,算是钻一点小空子,但还是合法。成本却比从新清出关还要低一些。”

    “你说的渠道我想我可能也知道。”我说,“如果我没猜错,应该就是前不久我去过的那个地方。”

    “怎么样?”他问。

    “我不太建议。”我说,“至少我觉着不是很安全。虽然手续这些都没有问题,但那里毕竟就只是两个边陲小镇,交通和通讯也不方便。最重要的是,从新清出货到了浦寨之后,几乎就可以放心了。但那个地方不一样,说白了,那里做些民间的小贸易还可以,像你这么大的生意很容易被人算计。”

    “这些我也想过。”他说着又倒了两杯茶,“但我爸还是有这个意思。”

    “没理由啊。”我不解地说,“像他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应该清楚,有些风险不是人控制得了的,全凭运气,可运气这种东西,不是一就是零。”

    “话是这么说没错。”他点了一支Parliament,看着夕阳迟暮的天空沉默了许久。

    我看着他眼神里少有的凝重,试探地问:“遇到难处了?”

    “有些货源地已经开始限量砍伐,接下来有些木料的出口限制也会越来越多。”他一连的深吸着香烟,蓝白的烟雾在无风的空气里俨然凝聚不散,“如果要保证以往订单的量,就不得不提高成本。不止如此,如果只靠现有的那点人脉,就算提高成本往后还不一定能解决问题。”

    我听着他的话,猜测着问:“听你的意思,好像是阮碧清有门路?”

    “听她的话里有这个意思。”林嘉豪点了点头,转而又问我,“对了,我还听她说,你已经不在原来的公司了?”

    “合同是到期了。”我说,“暂时没有人跟我提续签的事。”

    他听了,笑说:“那不如你来帮我?”

    “我能帮你什么?”

    “先进我的公司再说。”

    我委婉的一笑,“再说吧。”

    “你不会是因为还放不下那个郁静枫吧?”他猜测着问。

    我回头望了一眼偏厅里的Trista,没有说话。

    “说真的,这点你没我洒脱。”林嘉豪循着我的目光望去,“感情的事搞得太复杂,会很累的。”

    “你也就只是这么一说。”我不以为然的朝他一笑。

    “信不信由你。”他亦是一笑,“总之我说的事你考虑考虑。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身边能有个信得过的人。”他说着又看了一眼腕表,自言自语的一句,“这厨子真有够憨的。”言语间远远地望着茶几上Trista带来的那瓶Mouton,“话说回来,你的女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大气。”

    我依然只是沉默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