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恶狗争食
    华昌公司在矿山设了锑行,粗锑从山上运到码头,然后再沿江运往省城,一时之间,山上山下人来人往,码头上商贾如云,江面上船只往来如梭。山上的洞子越开越多,有点实力的人都在跑马圈地,从北往南,先抢占了山头再说。炼厂也是一个挨着一个,短短三年时间里,那炼厂就漫山遍野地支起了炉子,没有炼厂的,就租用或者跟人合伙,几十条烟龙日夜不熄的飘荡在矿山上,昭示着它的繁华和热闹。

    淘塘界上商行,锑行、杂货铺、酒馆、花楼,大小店铺摊点鳞次栉比。每天上矿山来找工的,开矿的,买锑卖锑的,做小买卖的人络绎不绝,白天交易频繁,晚上灯红酒绿,眼看着淘塘界没有再适适扩张的地盘了,转眼之间凤鸣界又开始热闹起来,大有后来居上之势。

    母亲死了之后,二妹没有再去下洞子,一边给苏家面馆和淘塘界的几个小饭馆送点泡菜,一边拣矿砂维持生计,从矿山到曾家铺子,只要有一点时间,攒了一点钱,她就去要去找曾聪明,转眼就是三年时间过去了,却再也没有关于曾聪明的半点消息,他们村里的人都说他去了矿山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秋高气爽的天气,落日斜阳下,二妹拖着疲惫的双腿从山上下来,胳膊上挎着捡砂的竹蓝,竹蓝里装了几把野菜。这三年来,陈银石每天跟着二妹到处跑,风里来雨里去的,孩子长得又黑又瘦。这两天他有些咳嗽,山上灰尘多,二妹不敢带他出来,把他放在苏家面馆。

    苏家面馆顾客盈门,苏镜明两口子忙得团团转。二妹看了一眼几个泡菜缸子,把掉在案台上的泡菜残渍清理干净。店子里里外外看了一眼,没看到三个孩子的影子。

    “江男他们呢?”

    “都到缉私所看热闹去了。”刘花花应了一声,“你正好去把他们接回来。”

    二妹往缉私所看去,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出什么事了?”

    “段贵和跟华昌公司的闹事,吵到辑私所来了。”

    华昌公司又要降锑价了。

    这几年华昌公司在矿山的势力越来越大,连唐有德和杨满山他们都服服贴贴地惟命是从,段贵和一个小矿主也敢去摸老虎屁股?!

    华昌公司一而再,再而三的压锑价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们有各种理由和借口,说降就降,华昌公司压矿主,矿主压矿工,矿工磨洋工,早就民怨沸腾了。

    “再降价我们就没法干了,还不如回家种地呢。”正在吃面的矿工发牢骚。

    “就是,一层一层摊下来,最后吃亏的还是我们。”旁边的人附和,“人家矿主有钱,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我们每天得靠这点钱来养家糊口,还让不让人活了?!”

    “那就跟着一起去闹,谁也别光看着不管事。”

    “一会就去,奶奶的,大家都别干了,看他们拿什么去炼。”

    二妹朝缉私所走来。

    袁有光不在,辑私所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

    段贵和和华昌公司的方经理象两只斗鸡一样站在院子中间,按人数来说,显然是段贵和这边的人多,不过方经理他们几个人的气势又略胜一筹。

    邬清白翘着二郎腿坐在台阶上的藤椅里,抠着指甲缝里的黑泥,一幅事不关已的样子。

    “有种你们就别卖给我们。”方经理冷笑,“现在锑价就是我们华昌公司说了算,不服你去告啊,随你告到哪里去,我们奉陪到底!”

    “你……”段贵和气结,“他们卖给洋行的锑价没跌,凭什么压我们的价!不要欺人太甚!”

    “就是这个价,爱卖不卖!”方经理指着段贵和的鼻子,“你还要敢带人去我们公民事搔扰,到时候打死打伤了人就别怪我们。”说罢带着华昌公司的人扬长而去。

    “你以为我不敢去告,别忘了上回我们是怎么官厂告倒的。”段贵和不甘示弱。

    “我们不是官厂,我们是合法经营,是有朝廷公文的。”方经理气馅更嚣张。

    “都散了吧,等袁所长回来再说,吵死人了。”邬清白把院子里的人都赶了出来,走进屋去关上了房门。

    二妹找了好半天才在缉私所后面的山坡上找到陈银石和江男他们,无意之间往缉私所后院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袁有光在对邬清白吩咐什么,不一会儿,邬清白出了缉私所朝凤鸣界而去。

    夕阳在唐家修缮得越发精美的院子里洒下一层余晖。

    西北角的凉亭紧挨着唐有德的起居室,虽然没有东边那个凉亭宽敞,但更雅致安静。

    唐有德眯着眼睛躺在椅子上,凝神望着对面翠绿的山头,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胖管家从外面小跑着进来,“老爷,听说段贵和带着人到华昌公司闹事去了。”

    “看来是憋不住了。”唐有德笑了笑

    “又是满山爷在后面捣鬼?”

    “段贵和借他十个胆也没这个本事。”

    “工钱是不能再降了,矿工也怨声载道,都在磨洋工,不好好干活。”

    “你操的哪门子心。”唐有德瞪了胖管家一眼,“李冬松呢?”

    李冬松来矿山有一年多了,刚来那阵子,每天跟着唐老六在山上跑,叫苦连天。现在虽然好了些,但也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要不是因为三姨太的关系,唐有德早让他滚蛋了。

    “一团扶不上墙的稀泥,绣花枕头,没用。”

    “你让老六盯着点洞子里的那帮人,别让他们跟着去闹,外面也不太平,到处都在闹革命。”唐有德站起身来,“你去告诉李冬松一声,让他回省城一趟。”

    “怎么啦?”

    唐有德对时局是敏感的,今年开春以来,革命党来势汹汹,大清朝十有八九得完蛋了,“他有个同学是个革命党,让他回省城把消息探准了。”

    胖管家冲唐有德伸出了大拇指,“老爷想得真远。”

    唐有德笑了笑,时局将来是怎么个走势,他可得看准了,不然赔个底掉也是迟早的事。

    15:黎明时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把沉睡中的杨满山惊醒。

    杨忠义听到声音忙起了床,从窗户上往外面一看,打开门把段贵和迎了进来,“贵爷这么早。”

    杨满山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忠义,你弄点酒菜放桌子上,接着去睡吧。”

    “好的,老爷。”杨忠义忙把段贵和让进堂屋。

    杨满山披着衣服从里屋走出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你昨天没怎么睡吧?”

    “没睡好。”段贵和刚要去口袋里拿烟,杨满山从柜子上拿了烟荷包扔过来,“尝尝这个,今年的新烟叶。”

    段贵和把烟丝塞进烟斗里,“把我气得够呛,这头一炮我已经开了,接下来的事,大伙都指着你呢。”

    杨满山笑了笑,“袁有光没在?”

    “说是去县城了,鬼才信呢,肯定是躲起来了。”

    “不要指望他,他们就是穿一条裤子的。”

    “姓唐的真在华昌入了股?昨天我看到唐老六的手下在看热闹。”

    “他用的别人的名义,这人的脑子可比我们好使。”

    “怪不得这两三年这么安静,原来是自己背地里得了好处,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那也得去告诉他,看他怎么说?”

    “哥的意思是我们去将他一军?”

    “知会一声,从明儿开始,你先宣布降工钱。”

    段贵和愣了一下,忙说,“那他们闹起来了?!”

    “华昌不是压锑价吗?羊毛出在羊身上,让工人一起来闹,闹得越大越好。”

    “这样行吗?”

    “官逼民反,刚靠我们这几十个矿主是没用的,这些人里面还有很多墙头草,不能指望他们,这回就降工钱!”

    “行,我听哥的。”

    “记住了,这回我们的目的不是压工钱,是让做工的人出来闹事。”杨满山冷笑了一声,心里把唐有德恨得牙根痒痒的,他前几天才知道,三年前唐有德去省城打听华昌炼厂的情况,一看胳膊扭不过大腿了,就通过官府衙门的人在华昌入了股,把矿山的动静悉数地给华昌交了底,然后华昌就顺利地进驻了矿山,控制了矿山的采销大权,唐有德跟着华昌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了。

    太阳从山峦上缓缓升起,杨满山把段贵和送出门来,山山岭岭间,到处是匆匆来去的矿工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