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母亲死了
    昨天晚上,曾聪明走的时候,二妹让他吃中饭的时候去洞子里找她,曾聪明问什么事,二妹只是笑了笑,所以当二妹从洞子里钻出来时,远远地就看到曾聪明站在山坡下的树荫下。 二妹四下里看看,正是中午酷热时分,四周寂静无人,曾聪明一看二妹东张西望地走过来,会心一笑迎上前去。

    二妹的脸攸的红到了脖子根。

    曾聪明一把抓住二妹的手,“原来你是觉得家里不方便,怕叔娘看见了。”

    二妹扭了扭身子不置可否,“别光天化日的动手动脚,也不怕人看见。”

    “敖不住了吧,我知道你迟早都会来找我的。”

    二妹红着脸一低头,指了指不远处山脚下的一个洞子,曾聪明会心一笑,两个人相跟着朝洞子里走来。

    洞子里看上去还算干净,好象有人打扫过,曾聪明兴奋的一把抱住了二妹,”你不会是专门扫过了用来做我们俩洞房的吧。”

    二妹看了他一眼,“你真的不嫌弃我?”

    “不嫌弃,”曾聪明用力抱住二妹,“只要你跟了我,以后不用你出来做工,我养你和石头,我养得起你们。”

    “那我有事问你,你必须老实告诉我。”二妹掰开曾聪明的手,“不然,死我也不会答应你。”

    “你问吧,我什么都告诉你。”

    “大力到底是怎么死的?”

    曾聪明愣了一下,“不是被炸死的吗?辑私所都查过了。”

    “有人说那天早晨看到你和大力一起去了仙女界,你怎么没被炸死呢?”

    “谁说的,胡说八道!”曾聪明急了眼。

    “你说谎!我去杨满山那里问过他们管家了,大力死的那天你根本就没有跟他们请假说要回乡下,你是第二天才回去的,你为什么要说谎?!”

    “我不记得了,时间太久了。”

    “大力明明说要找唐有德替我爹报仇,他怎么就死了?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我真的不知道!”

    “你知道,是唐有德害死了大力,你得了唐有德的好处!他不会无缘无故的给你这么多好处,”二妹指着曾聪明的脸,“曾聪明,今天你要不把事情给我说清楚,我们俩就同归于尽。”二妹指了指曾聪明身后的炸药,“我下洞子就是为了攒这些东西,今天你要是不跟我说清楚,就别想从这里活着走出去!我不能让大力死得不明不白。”

    曾聪明看着身后的一堆炸药,吓了个魂飞魄散,“二妹,原来……你早就怀疑我了?”

    “是谁害死了大力?!”二妹挡在了洞口,“是你还是唐有德!或者是你们两个人合起伙来害死了他,快说!”

    曾聪明这才明白这是二妹故意安排好的,他狞笑着走到二妹跟前,“就凭你想威胁我?!”

    曾聪明健硕的身子象巨石一样堵在二妹跟前。

    二妹吓了一跳,“你想干什么?”

    “你不知道我想干什么?”曾聪明一把将二妹拧起来掐住她的脖子往墙壁上一按,“想知道陈大力是怎么死的?我现在就告诉你,他是被你和你娘害死的,他想报仇,做梦!唐爷早就知道了,他去城里找那个杂货店掌柜,他一转身掌柜的就把事情告诉了唐家二太太,他还让我帮他一起给你们报仇,凭什么?你是我什么人?!”

    “你都对大力干什么了?”

    “我娘病了,唐爷给了我一笔钱,让我找人教训一下他,我跟他这么多年的兄弟,还真有点下不了手,本来我不想要他死,谁让他死活不离开矿山,非要报什么仇呢,你说你爹都死多少年了,这仇有什么好报的?!”

    “所以你杀了他?!”

    “是他踩着了埋在洞子里的炸药,他象你一样,自以为聪明,想攒了炸药找机会把唐爷给炸死,却把自己给炸死了,所以你们俩都一个德行,搞不好今天你也得自己把自己炸死!”

    二妹看着曾聪明若无其事的样子,愤怒和伤心已经让她失去了理智,疯了一样朝曾聪明扑过来,跟曾聪明撕打着。可她哪是曾聪明的对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上的衣衫被曾聪明一件一件撕掉,她已经精疲力尽,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身边是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矿洞,她能清晰地听到地下阴河的水流声,想起大力临死前的痛苦,她心乱如磨,生不如死,她不想动了,她放弃了,就这样认命吧,她累了,很累很累,就想这么躺着,双眼一闭去阴曹地府跟大力相见。

    哪里吹过来的风?虽然闭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但此刻她的耳朵却非常敏税,一阵凉风袭来,只听到刚趴到她身上的曾聪明突然“啊”的一声从她的身上滚了下去。

    “谁?”她听到木棒在空中舞动的“呼呼”声。

    一声一声的惨叫从曾聪明的喉咙里发出来,在空旷的洞子里回响着。

    当二妹睁开眼睛确信那个挥舞着木棒追打曾聪明的人是母亲时,吓得她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曾聪明赤裸着身体朝洞口跑去,母亲手中的木棒胡乱地敲打在曾聪明的头上、背上、身上,啮牙怒目地叫嚣着:“杀、杀、杀!”

    “娘!”二妹一把夺过母亲手里染满了鲜血的木棒,“别打了!会把人打死的。”

    母亲怔怔地看了二妹好一会,突然扑过来一把抱住了她,“二妹!”

    二妹脑子里“嗡”地一声,仔细端详着母亲的样子,“娘,你……好了?你没病了?”

    母亲一把推开她,“你才有病呢,我没病!二妹,等找到你爹,我们就回家,娘回去给你们做好吃的,我没病,你才有病,你们都有病!我知道是谁杀了大力,哼!”

    “是谁,娘,快告诉我。”

    已经穿好衣服的曾聪明突然冲二妹他们母女俩扑了过来,“去死吧,死癫子!”

    “娘。”二妹想挡着曾聪明,曾聪明一脚朝二妹的胸前扫了过来,二妹身子往后一仰,脚下一滑,整个身子朝后面倒去,身后不是石壁,不是平地,是采空了的洞子,是黑不见底的深渊。她听到了母亲的惊呼声。

    “石头,娘……”二妹慌了,儿子才只有三岁,她现在不能死,自己死了娘和儿子还怎么活,她从心底里疾呼一声,“娘,快救我!”

    一切都静止了。

    二妹的耳朵里只剩下曾聪明远去的零乱的脚步声……

    母亲呢?!

    二妹第三天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母亲冰凉的尸体,曾聪明跑了。是老周和亮宝他们下山的时候在洞子外面发现她的,当时母亲正抱着她在山洞外嚎啕大哭,嘴里不停在叫着她的名字。

    “你娘那会是回光返照吧,看上去很清醒,说了你小时候的很多事,你是不是有个姓肖的表哥,她说你从小就喜欢跟着你那表哥玩,所以胆子特别大,象个男孩子,有主见……”老周看着她,“墓地我们已经帮你找好了,这天气热,要不赶紧下葬了吧,入土为安。”

    二妹擦洗着母亲身上的血渍和伤痕。在她向那个深不见底的矿洞中坠落的时候,母亲扑下来抱住了她,把她整个身子紧紧搂在怀里,然后母亲又手脚并用的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把她从洞子里抱了出来,可是母亲却死了,她是替自己死的。

    刘花花劝她,用几块木板自己钉幅棺材把母亲埋了算了。二妹没有答应,母亲苦了一辈子,就算欠债也要把母亲风风光光下葬。

    老周和亮宝他们在矿工中帮她筹了点钱,二妹在棺材铺给母亲赊了棺材和寿服,做了一天一夜的道场,对二妹来说,已经是她最大的能耐了。

    就象从来没有预算到陈大力会那么年纪轻轻丢了性命一样,二妹也没想到母亲会为了自己丢了性命。这都是该千刀万剐的曾聪明惹出来的事,她一定要找到他,给母亲讨个说法。

    可是曾聪明已经跑得没影没踪了。

    矿山的早晨是忙碌的,矿工们朝山上走来,他们步履蹒跚地机械地朝山上的各个洞子走去。隐隐的爆炸声从地底下传来,时不时让人感觉山摇地动,几十家炼厂的烟窗,日夜不熄的把一条条黑色的烟龙吐向天空。

    唐有德坐了桥子,顺着从南到北的山路往淘塘界而来,他有些犯困,袁有光昨天托了信过来,说是要向他了解一下曾聪明的事。

    胖管家跟在轿子后面,手里拿着个礼盒,是唐有德从省城带回来的西洋钟,钟很重,胖管家抱着钟走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财叔,以后你就专门管家里的事,矿上的事我另外安排人。”

    “老爷,”胖管家紧张地看了唐有德一眼,“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唐有德一笑,“没有,三太太有个朋友,她们家邻居,过几天从省城过来,山上的事就交给他来管。”

    “不熟悉山上的事能管吗?”

    “我见过那人,读过书,人也长得精神,让老六带一段时间,应该很快就能上手了。”

    “那老六呢?”

    唐有德看着胖管家笨拙的样子,“跑来跑去的事让他管,他年轻,有力气。”

    胖管家忙附和,“老爷想得真周到。”

    “摊子越来越大,需要得力的人在跟前才行,”唐有德打了个哈欠,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当杜紫娟把李冬松带到唐有德跟前时,唐有德心里就犯起了嘀咕,那李冬松长得人模狗样的可招人喜欢了,自己又不常常在省城,可不能把这么个人放在杜紫娟身边。他们青梅竹马的本来就有感情,再闹出点什么丑事来自己脸还往哪放,把李冬松弄到矿山来,让他们见不着自己就可以安心了。

    拐过前面的小山坡就进入淘塘界了,唐有德闭上眼睛想再歇一会,轿子突然停了下来。

    “老爷,今天我们出门撞喜了。”胖管家吩咐轿夫把轿子停在路边。

    唐有德心里一咯噔,抬头一看,正好撞上了陈家出殡的队伍,苏镜明抱着陈银石打着纸幡走在送丧队伍的前头,刘花花和哑姑左右搀着二妹跟在灵枢后面,龙二妹断断续续嘶哑着有气无力,却又让人肝肠寸断。

    抬着棺材的老周和亮宝他们也看到了唐有德,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继续喊着号子朝前走来。

    苏镜明冲唐有德笑了笑,唐有德刚要扭过头去。陈银石手中的纸幡突然从手里掉下来,掉在了唐有德跟前。

    唐有德一愣。

    胖管家刚要蹲下身子去捡,唐有德拦住了他,苏镜明忙弯下腰捡起纸幡,递到陈银石手中。

    陈银石皱着眉头瞪着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唐有德,看得唐有德心里直发毛。

    二妹抬起红肿的双眼朝唐有德看过来,哑姑忙用力地抓住了二妹的胳膊。

    送丧的队伍缓缓向前移动着,终于消失在唐有德的视野里。

    “不去了。”唐有德突然让胖管家调转轿子。

    胖管家眨了眨眼睛,“袁所长还在等着我们。”

    “此地无银三百两!”唐有德盯着胖管家的脸,“你确实把他送到码头了?”

    “确定,看他上了船我才回来的。”

    唐有德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隆起的黄土堆下,母亲永远地离开了。十年时间里,父亲,丈夫,母亲纷纷离她面去,此时,二妹的心是空荡的。他们死了,为什么自己还活着?!她也想一死了之,一死百了。

    “缉私所还没有曾聪明的消息?”老周递给苏镜明一撮烟丝和一张烟纸,两人卷了烟吸着,目光迷离。

    苏镜明摇一下头,“我听人说他根本就没有离开矿山,那会藏到哪里去了呢?”

    “不可能吧?这事在山上都传开了,躲不住吧?”

    “谁知道呢,没回家也不在矿山,上天了还是钻地了?”

    “也许跑远地方去了。”

    “听唐爷那边的人说,什么都没带就跑了,也不太可能。”

    “二妹到现在也没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娘疯疯癫癫的怎么去的洞子?”老周站起身来,“我和亮宝还得去洞子做工,麻烦苏掌柜的把她们母子送回去。”

    苏镜明点了点头,远远地看了二妹一眼。

    二妹跪在母亲坟前一动不动,陈银石围着新起的坟堆跑了一圈又一圈,欢叫着跳跃着,四岁的孩子,还不知道什么叫生离死别,骨肉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