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朝雨郡主
    江燕矶和小蔓在寒潭山庄歇息了几日,便向寒梓漆告辞了。寒梓漆因为要忙庄子里的事,便也没有过多挽留。直到他们临走之时,才出面相送,顺便给备好的寒潭香搬上江燕矶的马车,让他在京都的时候可以解馋。

    他俩向寒梓漆道了谢,就上路了。眼下离六月蝉鸣之期,还有不到一个月。这回程的日子原本只要半个月,只是现在多了一个小蔓,那么日程肯定要适当的延后。粗算下来,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大概要二十天左右。

    剪刀嘴的那伙儿山贼经江燕矶之前一战,被消灭的差不多了。余下的人也都收拾收拾山寨里一些值钱的东西,各自逃命去了。因此,回程时的剪刀嘴,便只是一个普通的山涧。

    江燕矶也不急着赶路。他驾着马车,载着小蔓,一路慢悠悠的往与舟山下的村子赶去。回京之前,他要先去上次借宿的那家农夫家,将寄养在那里的无痕接回来。

    无痕被养的很好。看着眼前一身黑色皮毛油光蹭亮的高头大马,江燕矶有些头疼。农村人家朴素,只要给了足量的银子,便一定按照你的吩咐做到最好。就拿现在无痕满身膨胀的肥膘来说,江燕矶就知道,农家人是一点都没有苛刻它的饮食。

    农家人的姓氏与江燕矶的姓同音,只是写法不一样,他的姓写作“姜”。黑黑壮壮的汉子站在一边,看着脸上表情哭笑不得的江燕矶,有些局促的握着双手站在一边。

    “那个,贵人,你瞧这马被俺养的多好。俺可是把家里最好的粮食都拿出来喂它了。”姜姓汉子搓着手解释。他知道,眼前这个气质出众的男人,可不是他这个山野村夫可以惹得起的。更何况这个人,当初竟然能活着从与舟山上下来,并且还带回来个美娇娘。

    “姜叔!出大事儿了!”门外,一个布衣少年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连脚下的门槛都没注意到。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姜叔赶忙上前扶住一个踉跄的少年,“贵人面前,规矩一点!”

    “富阳的恶霸财主王俊卿被满门灭口了!”少年激动的涨红了面色,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当真?!”姜叔一把握住少年的手,不敢置信的张大双眼。

    “是的!是的!整个村里的人都在奔走相告!听官府的公告说,好像是仇家寻仇来着。王府里凡是只活物的,皆被屠戮殆尽。”少年说着说着,竟有些害怕,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在一旁的小蔓听到这边的谈话,白着脸色,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更加用力。江燕矶注意到小蔓微微颤抖的身子,安抚的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他心里寻思着,这王俊卿虽说是恶有恶报,可是到底是何人能下此狠手,这般毒辣。按照王俊卿这样人的性格,也只能在乡里耀武扬威,欺压欺压穷苦的百姓。但他最起码的眼力见应该是有的,落到这样的下场,一看便是惹上什么了大人物。

    江燕矶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也未为难农家人,接了无痕便向京都赶去。

    转眼间,正午的日头便烈了起来,直射的人眼疼。京都的护城河畔,绿柳垂髫,姿态窈窕。

    姑娘们穿的衣服也都换成了方便的薄纱轻罗。江燕矶在路上的时候给小蔓置办了两件春裳,让她将就穿着。不过在穿衣打扮方面,他到底是个外行,再者他对京都女子的时兴样式也不是太关注。

    刚进城时,看着大街上三三两两,打扮的明艳动人的姑娘,再瞧瞧坐在马车里,跟着自己一路奔波,显得有点灰头土脸的小蔓。江燕矶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粗心”。随即调转车头,向城南的赵记成衣铺赶去。

    江燕矶这边刚停稳了马车,成衣铺守着门口的小童便眼疾手快的放好了脚凳,伺候小蔓下车。

    “客官,想要什么样款式的衣服呢?咱们店可是京都数一数二的成衣店,城里姑娘们身上穿的时兴的样式,可都是咱们店里出去的。”店里招待的伙计看着有生意上门了,连忙上来招呼着。

    “照着这位姑娘的身段做吧。”江燕矶将站在自己身后的小蔓推了出去。

    看着站在面前手脚放不开,显得有些局促的小姑娘,伙计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心里暗道原来是刚进城的小麻雀。

    只道是来的又是些不识货的,一时间态度便轻慢了不少,他嘴上敷衍着:“客官来的真是赶巧,这会儿店里刚进了些新花样,要不拿出来给客官挑挑?”

    “也罢。”江燕矶不在意的挥了挥手,这些他本就不是太懂。

    那伙计便转身在另一个人的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只瞧那人神色怪异的看了一眼小蔓这边,便往后院的库房去拿布料了。

    “伙计,我家小姐定的春衫裁好了吗?”清脆的女子声音引得江燕矶转过头去。

    只见到一个身着绿衣的丫鬟,随着一个娃娃脸的姑娘走进门来。这会儿问话的正是那个穿绿衣服的丫鬟。那个娃娃脸的姑娘则百无聊赖的看看这件衣服摸摸那批料子。

    江燕矶却心下一惊,这娃娃脸的女子,不就是他离京之前,在鸣将军一案之中失去踪迹的郡主桑朝雨吗?他当时被虞兮遣了来跟这个案子时,无意之间发现了这桑朝雨竟是焰门的人,就已经很惊讶了。

    要说,她当初涉及的可是震动朝野的叛臣贼子一案,桑朝雨现在反倒没有被秘密的囚禁处决,而且还能这样自由的在京都走动。江燕矶很好奇,她在皇帝这么大手笔的文章里,扮演的是怎么样的角色。是借刀杀人的刀?还只是全局中一枚微不足道的小棋子?

    历代皇族肃清乱党,拔除奸佞,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皇帝或多或少肯定是要动用到直属军队焰门的势力。难道这环环相扣里,还有什么其他文章,江燕矶一时也吃不透这其中的名堂。

    这时,伙计已经从库房将几匹料子搬了出来,依次摆放在小蔓面前。江燕矶知道小蔓先天失目,便走上前来,准备将料子的花样描述给小蔓听。

    那伙计瞧着江燕矶这举动,才发现面前站着的姑娘一双眼睛大而无神。

    “原来是个瞎子。”伙计低声向同伴嘲笑道,一边的同伴立马示意他住嘴。

    他有些不服气的抬起头向小蔓看去,准备再嘲弄两句,却瞧见站在小蔓身边的江燕矶一脸冷意的盯着自己看。伙计被看的汗毛直立,他有些害怕的缩了缩头,准备说出口的话,也只能硬生生的咽回肚子里去。

    与他并肩的伙计,倒是个识时务,明事理的人,他恶狠狠的掐了一下那个人的腰,暗暗警告他不要再出什么岔子。

    直到那伙计老老实实的低头站着,江燕矶这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头给小蔓讲解布匹料子。这不看不打紧儿,一看江燕矶肚子里火便又蹭蹭的往上窜。

    面前摆着的几匹布料,清一色都是麻布制成的,花色老气,颜色暗沉。这些料子若是放在富贵人家的下人面前,也不见得有人看得上。

    他正欲发作,一道脆生生的女声便满是嫌弃的打断了他的开口:“小伙计,这样的布料怕是不合适这位姑娘吧。难不成,城里姑娘说的,赵记新进的料子便是这些灰扑扑的东西?我怎么看着这么上不得台面呢。”

    那伙计看着事情败露了,哆嗦着不知道怎么开口。一边其他的伙计怕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这也都手足无措的杵在那里,缄默其口。屋里一时一片鸦雀无声,气氛紧张。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赵广生边撩开后堂的帘子,走进铺面,边朗声说道。

    “哟,赵掌柜的别来无恙啊。今儿个竟然在铺子里。”江燕矶一看来者是熟人,便抱着膀子向他打了声招呼。

    “哎呦,这不是江公子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赵广生客套的回了两句,边拿眼神询问伙计出了什么事儿。

    伙计小跑着上前低声在他耳边,将方才发生的一切简短的描述了一下。他越听越皱起眉头,到最后,脸色竟变得像锅底一般黑。

    这方,桑朝雨看着那赵广生的脸色像变戏法似的变得飞快,甚感有趣,爱玩闹的性子使她添油加醋的多了两句嘴:“什么时候这赵记成衣铺子开始爱用这般喜欢狗眼看人低,以貌取人的奴才了?这传出去,掌柜的是不是不打算做生意了?”

    说话间,赵广生这才注意到站在边上一脸笑嘻嘻的女子,瞬时吓得差点背过气去:“小的,有……有眼,不,不识泰山,竟然没认出朝雨郡主,还请郡主恕罪。快点拿凳子,伺候郡主落座呀!”

    他一边断断续续的求饶,一边心中叫苦不迭,今个儿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得罪了这么两个不好惹的主儿。这朝雨郡主现在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在京都也是出了名的得理不饶人的角色。唉!他当真是出门没看黄历,霉神当头!

    “好说,好说。本郡主今日出门游玩,只是无意间碰到这般见不得人的事儿。现在,你只要好好补偿这位姑娘,我便不再追究与你。”桑朝雨悠然落座,托着腮帮子继续笑嘻嘻道。

    江燕矶哪知桑朝雨会被人道明身份,还这般大方承认了。他没办法,只能拉着小蔓,向她躬身行礼。而桑朝雨在这方面倒是出乎意料的好说话,也没有过多的在意礼节,只是点头示意过去了。

    江燕矶也就见好就收,看着眼前的人既然愿意把这出戏唱下去,他也乐得做个抱手旁观的人。

    赵广生看着眼前这两个悠然自得的人,咬碎了一嘴的银牙,却只能和着血往肚里吞。他知道今天这事儿不给个交代,是糊弄不过去的。

    “江公子,朝雨郡主,今儿个办事的伙计是才来的,不懂规矩。我现在立刻让他向你们道歉。我为了表示歉意,给这位姑娘用我们店里最好的料子做两身衣服算是赔偿。你们看可以吗?”赵广生一边示意那个做错事情的伙计过来道歉,一边指挥其它的人往库房去拿新的料子。

    “可以啊,既然赵掌柜的有这份心儿 ,那我也就不追究了。前个儿,我还听李侍郎家的千金说你们铺子里才来了西漠的云绮罗来着。今儿个,便想着过来瞧瞧。赵掌柜,你看……”桑朝雨低着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可是说出的话却是丝毫不含糊。

    那个正欲前去库房的伙计听着这话愣在原地,他转过身来为难的看着赵广生。要知道,这云绮罗是西漠皇室专供,寻常人等不要说穿了,见都不知道能不能见到。现在库房里的料子,还是赵广生费了老大的劲儿,才从西漠商人那里走私来的。这整个邹越国上下,也只不过就这么几匹啊。

    赵广生哪里知道桑朝雨的话里,还设了圈套在这儿等着他呢。只是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他只能咬牙闭着眼,挥挥手让伙计去取那云绮罗来。

    这般的贵客,伙计哪敢怠慢了。不一会儿,他们便手脚麻利的搬出来十来匹上好的料子。并排放在那儿,与那一开始拿出来的灰扑扑的麻布料子一比,竟是云泥之别。

    桑朝雨看着并排摆列的布料,这才站起身来,走到小蔓身边,拉着她蹦蹦跳跳的去选料子。

    “姑娘肤色偏白,应该穿些亮色的衣服才能衬得皮肤赛雪嘛!”桑朝雨一边翻挑着手下的料子,一边吐槽小蔓身上穿着的白衣,“姑娘现在身上这件白衣未免也太素净了,显得整个人没精打采的。知道的人晓得是个如花似玉的待字闺中女儿郞,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哪里做尼姑呢。给你裁这件衣服的人,未免也太没有眼力见了。”

    江燕矶这会儿听到有人嘲笑他的审美,倒也不觉得过分,毕竟穿衣打扮是女儿家的事。而小蔓却被桑朝雨的碎碎念给逗得轻声笑了起来:“郡主平日里都这般平易近人的吗?真是可爱。”

    桑朝雨听到眼前这个似白莲一样柔弱美好的女子夸她可爱,不禁不争气的红了脸颊,她嘴里小声的反驳着:“哪有很可爱啊……挑人的!”

    那方,赵广生及其一众看着现在像小白兔一样人畜无害的桑朝雨,不由得默默撇过头去,暗暗选择在心里牢记今日她咄咄逼人的样子。而江燕矶也不由得感叹,女人真是一种善变的动物。

    桑朝雨最终替小蔓各挑了一匹天青色和胭红色的绸纱,又顺理成章的拿走了那匹幻色的云绮罗。她吩咐赵广生找来店里的裁缝量了小蔓的尺寸后,又关照丫头顺道去城里的如生绣坊,请了绣娘给小蔓的成衣绣上时兴的花样后,这一切才算作罢。

    “姐姐,今日一遇,妹妹甚感和你投缘。不知能否请教你的姓名,认识一二?”桑朝雨看着完事后,向店外走去的二人,赶忙上前拦住。

    “郡主,我们不过一介布衣百姓,萍水相逢,不值得挂念。你如此绛尊,休要折煞了我们。”江燕矶拦在小蔓的面前,不让桑朝雨再靠近半步。

    “你大胆!本郡主想认识的人,何时轮到你这个男人指手画脚的了?!”身为郡主,桑朝雨何时受过这样的待遇,言辞间不禁勃然变色。

    “郡主,有缘我们自会相见的。后会有期。”小蔓似乎是感受到桑朝雨的怒意,便出声安慰道。

    小蔓都这样说了,桑朝雨只能作罢,让出一条道。盯着疾驰而去的马车,她忽然又变回了初时那副笑嘻嘻的模样,似是心情甚好:“绿屏,走,咱们上玉琼楼喝茶去。这会儿,七巧点心也应该出炉了。”

    说完,也不管心碎了一地,只能欲哭无泪的赵广生和其一众伙计,便带着她的丫头挥挥衣袖,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