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雪格
    杭劼刚进大门就直奔正房,将李如松回书交与师父。孟繁章忙接过来,只见杭劼难掩风尘之色,便即命他坐了,自去拆信看了一回,抚掌道:

    “真是想到一处了!”又问杭劼:“你们都聊甚么了?还切磋了功夫?”

    “确是切磋了下。”杭劼点头应道,又将二人聊到的大致说与师父。孟繁章专心听着,一时点头,一时叹气。待杭劼说罢,孟繁章叹道:

    “说来话就长了。这李总兵字子茂,小时候就跟他父亲李成梁大人熟习军事,还曾得徐渭——就是徐文长,传授他兵法。后来,他由武进士承父荫,被授部指挥同知,做了宁远伯勋卫。那之后,因他骁勇善战,屡立战功,调署都督佥事,任神机营右副将。万历九年,我带你几个师兄去辽东投李成梁抗击女真时,我见他功夫不错又熟知兵法,无愧‘将门虎子’之誉,且我也有幸蒙他青眼,从那时起,我二人便兄弟相称,日益亲厚。”

    “是,李大人提到您时一直称兄。”杭劼闻言应道。

    “那还能有假么?”孟繁章横了杭劼一眼,继道:

    “万历十一年,子茂升了山西总兵官,却在这出了个岔子。朝廷里给书中黄道瞻等人上疏,屡次都说李如松不应与乃父并居重镇,就因这,他被召佥书右府提督京城抚。当时我十分不平,却又没甚么办法。直到去年,我闻说子茂复了总兵,镇守宣府,就去向他父亲李大帅请求年后协同子茂,得了李大帅允准,方才带你几个师兄回来过年了。不然你当我回得来么?”

    “原来如此啊。”杭劼点了一下头。

    孟繁章“哼”了一声,叱道:“还能如何?本想着赶快回来,咱一家人好好过个年,谁曾想赶上你这个岔子?!我还能听之任之,让你和你那小兔崽子无法无天么?”他却不曾说出,打了杭劼二人,自己和四个徒弟也正好歇息一阵,权当养精蓄锐了。

    “那么……师父和李大人通信,可是和武林有关?”杭劼转开话头,神色如常。

    “嘿!你这个兔崽子!我就知道没看错人!”孟繁章笑骂了句,又道:

    “我所以给子茂去信,便是向他提议召开英雄大会,多募集些武林高手。用这些人协同练兵,还能不事半功倍?可巧他也正有此意,只是江湖深广,不知如何召集最妥。他见了我的信时,欢喜得了不得罢?如今他回信来,就是邀咱们同去他那商量此事的!”

    “既如此,不如咱们尽快出发?”杭劼早就想为天下人做些甚么,闻言忙提议道。

    “这还用你说!你先下去歇歇罢!”孟繁章挥挥手,一脸的不耐。

    “好,弟子告退。”师父口硬心慈,杭劼如何不知,当下便应命回房了。

    杭劼一告退,孟繁章满脸喜色再也掩盖不住。他之所以未直接去李如松处,一则看李如松意愿,他也好作相应打算;再则杭劼脾气执拗,性子又清冷,也是想历练下这兔崽子,看他与李如松能否合得来。看了信时,两桩心事皆已了却,他如何不欢喜异常?

    孟繁章向来奉行“兵贵神速”,是以想到甚么,就即刻做了。当晚饭后,他便向常彪五人道:

    “这月十六,也就是后日早饭后,咱们一道去宣府李如松总兵处,一时半刻是回不来了,极有可能就留在军中,你们都预先收拾收拾罢。”

    五人应了,相继退下,各自回房收拾,不在话下。

    十六日说话就到,孟繁章师徒六人用了早餐,便一同向宣府进发。六匹马皆非凡品,当晚又到了广昌县城。师徒六人看了左近几家客栈,居然皆已客满。众人正在烦躁,杭劼向前一望,之前去过的那家胡记客栈就在不远处,想来多半是有房的,便引了师父师兄过去。

    进店一问,果然还有三间房。孟繁章师徒本想随意用些茶饭,却不料店家菜做得很好,还另外送了个菜。师徒六人吃罢谢过店家,便两人一间住了——孟繁章和常彪一间,高嵩和杭劼一间,侯勇和方永诚一间。那少女照例端了温水过来一一送了,送到杭劼房间时,是高嵩出来接的,高嵩只见这少女乌油油一对双丫髻,秋香色的衫子外系着葱白细褶裙,腰间一条水红腰带,看去直是嫩水葱一般。待要关门时,却见少女偷偷看了一眼杭劼,又听见楼下老妇人的声音:

    “秀莹!水送完了下来帮我一把!”

    那少女应了,忙转身下了楼。

    高嵩回身关了门,向杭劼挤挤眼睛,笑道:“小师弟,那小姑娘怕是看上你了!”

    杭劼闻言,先将手中书放下,方向高嵩正色道:“师兄,莫要胡说。”

    高嵩不急不恼,走近几步,脸上难掩狡黠,眼睛骨碌碌一转,打量了杭劼一回,才向他笑道:

    “你还真别说,那小姑娘倒是好个模样,水葱似的。美人看上你,也不是坏事啊!你之前一定来过这家罢!快说,你来时发生了甚么?”

    “不过是来吃饭住店,能发生甚么。”杭劼淡淡道。

    高嵩略略仰头,向外微一努嘴,笑道:“要是没事发生,店家白白送菜?她方才看你作甚?你现下不说,我就不会问问店家了?”

    杭劼无奈摇头,轻叹一声,只得把那日经过大略说了。高嵩听后伏案大笑,连声道:

    “好!好!好!好你个小师弟啊,你不是最不操心闲事的么?”

    “三伸手。师兄不会不记得罢?”杭劼面无表情。

    高嵩一脸无奈,叹道:“罢了!不逗你了!逗你也是无趣,睡罢,明天早起还要赶路呢。”

    杭劼更不多话,准备歇了。高嵩见他要在地上铺褥子,忙道:

    “你快别了,听我说话,快上去睡,我睡地罢!你师兄我也是行伍里摸爬滚打过来的,甚么地方没睡过?不过跟你说个玩笑话,你还真恼了,哎!”他一面说着,一面“刷”地铺好,和衣在地上歇了。

    “我并没恼。这玩笑也是混开的?”杭劼一面应道,一面欲叫师兄起身,却也明知叫不起,便把心一横,索性不叫了罢,还不够浪费时间。杭劼自去床上和衣而卧,二人一宿无话。

    翌日,店家更是上了馒头、包子、蒸蛋、豆浆和几样爽口小菜。孟繁章着实赞了几句,高嵩只看着杭劼笑。众人又好好吃了一顿,结了账,便马不停蹄往宣府赶。眼看太阳就要落下,他们总算是到了。

    孟繁章师徒和李如松见了面,分宾主坐了,先叙了一回旧,各自简要说了别后经历,大家叹息一回。见天色已晚,李如松安排众人歇下,约定后日议事。

    次日早饭后,李如松单留了孟繁章、杭劼师徒二人。侍从奉上茶来,三人喝了口茶,李如松便向孟繁章问道:

    “孟大哥,江湖规矩兄弟也略有耳闻,可要说通晓,那还差得太远。如今我要召集各路英雄,再从中选出好的,只苦于没有合宜之法,不知大哥对此有何良策?”

    孟繁章也不客套,当即应道:“子茂,若要如此,除非开个英雄大会。你可一面公布集贤榜文,一面多吩咐些送信的,把帖子送到各门各派去,今晚我与你列出各门各派名目并地点来。人聚齐时,先问大家意愿,心中有数便是,不必强求。要挑中用的无非先看功夫,内中分得步战马战,各人单打独斗便是;再较阵法,用演兵盘便是;最后取需要的人数,若是无此意愿,就从后递补便了。”

    “如此甚好,”李如松点点头,又问道:“倘或各路英雄接了帖子不愿前来,却又如之奈何?”

    孟繁章闻言,拈须哈哈一笑,应道:“子茂放心。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行中人皆愿自己功夫天下第一,如何不来?只须道出比武,他们自会前来。”

    “好,就依大哥所说!”李如松听了,心觉甚是妥当,忙应道,又问杭劼:“杭兄弟还有何见教?直言无妨。”

    “不敢称教。我师在此,李大人称杭劼兄弟似未为妥。杭劼字毖勤,称名或字皆无妨。”杭劼抱拳应道。

    见李如松点头应了,杭劼又道:“李大人,比武只是一面,侠之大者,当怀天下。此种情怀,当是留人之要处。是以大人不妨以此打动人心,即便有人并未为文字所感,相聚后也多会受他人影响,如此一来,留人似也并非难事了。”

    李如松闻言大喜:“甚好,甚好!毖勤所言,当真解我忧处!就依你师徒二人,我这便着人草拟榜文并帖子去!”

    翌日,李如松如期召集了众人议事,将英雄大会定在了八月十五。因有昨日定下的主意,是以除却细碎琐事,此次皆已商议妥当。众人方才散去,李如松即着人拟了榜文,照了孟繁章列出的江湖各派下了帖子。未出三日,榜文已尽贴了,各处又派了信使出去,不在话下。